—「For I know that good itself does not dwell in me, that is, in my sinful nature.」 我知道,在我裡頭,就是在我肉體之中,沒有良善。《羅馬書》7:18
巨大肉塊的重量,快要將諾艾爾擠壓到無法呼吸。
他的手試圖抓住些什麼,但濕濡滑膩的組織總是不斷分裂又融合,溜走後再次回頭,啃噬入侵。
諾艾爾只能在原處痛苦地扭動著身軀,寸步難移,更別說要救人了。
眼前的一切只有血的暗紅,遮蔽了他全部的感知與理智。
—
疼痛讓她清醒。
她試著搞清楚自己現在身處的情況,但各種藥劑的作用讓腦子昏昏沉沉。
尤菲對著自己的意識說話。
「我記得些什麼……?」
「我記得……他孤身一人來救我,而我也試著救他。
然後……過了多久?他回來了……但那似乎又不是他。
那個與他重疊的身影是誰?」
有個微弱的聲音,像是在腳底搔著癢。
尤菲閉上眼睛,專注地開始聆聽,把一切惱人的疼痛都隔絕開來。
「噗……通……嘶——噗……通……嘶——」
不是話語聲。
那熟悉的感覺,比較像是——
……她想起來了。
尤菲很小的時候總是哭鬧。
她覺得,不能說話的母親總是忽視她。
似乎從一開始,她就知道,總有一天母親會離開她。
焦慮從出生的那個日子開始,就與她形影不離。
所以,漸漸地,哭泣變成了一種無聲的淺意識。
她會在日常生活中,沒有任何情緒與預警,
眼淚卻會不自覺地,噗嗤噗嗤地從臉上滑落。
而這種時候,母親總是會溫柔地把她抱在胸前,
讓尤菲聽著自己的心跳,
母親一邊用手指,像是在寫些甚麼似的,輕撫尤菲稚嫩的腳掌。
一邊讓她玩弄著自己掛在脖子上,那枚有著小人兒的銀色小墜飾。
……她想起來了。
「噗……通……嘶——噗……通……嘶——」
熟悉的節奏,母親的心跳聲,平穩地、溫暖地傳達過來。
—「But Mary treasured up all these things and pondered them in her heart.」 瑪利亞卻把這一切事默存在自己心中,反覆思念。《路加福音》2:19
尤菲被銀色黯淡的光芒包覆,
而她自己也緩緩地發散著月色般的溫暖,
就像極了她掛在胸前,那個墜飾上的小人兒。
—
諾艾爾突然覺得眼前一亮。
包覆著他周圍的肉塊突然停止了動作。
他趁機使勁將身前的暗紅色血肉推開,奮力扭動著身子,往發著光的地方擠了過去……
然後,他終於看到了。
原本啃蝕著尤菲的器官與肉塊都已經退開。
她像個被銀色月光包裹著的、襁褓中的嬰兒,
微微懸浮在血色深淵之中。
諾艾爾將她一把抱起,自己的額頭貼著她的,輕輕喊著她的名字。
「尤菲?」
懷裡的人睜開雙眼。
但那雙眼映照出來的,已不是諾艾爾曾見過的血紅,
而是沒有慾望的、聖潔的銀白。
尤菲的聲音直接傳進諾艾爾的腦中,
就像先前與瑟拉菲對話時一樣。
她的雙唇緊閉,聲音平靜,甚至帶著一點回音,
彷彿身處於廣闊空間中的低聲呢喃。
「帶我出去。」
諾艾爾的身體動了起來,就像一個接收到指令的機器。
—「For the great day of their wrath has come, and who can stand?」 因為他們忿怒的大日到了,誰能站得住呢?《啟示錄》6:17
—
尤菲的命令,並不是對著諾艾爾。
而是對著那個——
曾經掌控著毀滅與死亡的、冷酷的上帝執行者。
諾艾爾的意識猛然被一整片漆黑覆蓋。
那個不受操控的肉體,也與意識一同開始變化。
深不見底的黑暗,像焦油般從諾艾爾的頭頂往下流淌。
他的背部,長出了黑色而殘破的羽翼。
「滴答……滴答……」
從諾艾爾身上滴落的黑色焦油,一碰到肉塊,
就像炙熱的岩漿落在草地上一般,瞬間溶解、腐蝕至無形,
同時不斷冒出白煙,發出滋滋的聲響。
漆黑如同漣漪,在暗紅之中擴散開來。
只有諾艾爾懷中抱著的尤菲,
像深夜海岸邊的燈塔,潔淨無染,
在血色之海中,閃耀著溫柔的銀白色粼粼波光。
—「As to a lamp shining in a dark place, until the day dawns and the morning star rises in your hearts.」
如同燈照在暗處,直等到天發亮,晨星在你們心裡出現的時候。《彼得後書》1:19
—
低著頭打著毛線的莉莉絲,口中哼著走音的曲調。
旋律似乎與背景流瀉的死亡金屬樂相同, 但即使仔細聽,也已經分辨不出歌曲原本的樣子。
瑟拉菲坐在辦公桌前。
原本低著頭的她,猛然站起身,雙手用力拍在桌面上,發出「啪」的一聲。
「姊!我失去尤菲了?!」
她難得用自己的聲音,轉頭朝著癱坐在沙發上、仍在織著毛線的老婦人大喊。
「怎麼啦,斷訊了?」老婦人漫不經心地反問。
「……怎麼會?發生什麼事了?」瑟拉菲一臉焦急。
「嗯……不是說不用擔心嗎?」
這時,辦公室的門突然被敲響。
一名女服務生衝了進來。
「老闆!不好了!Pumpkin 不見了!!!」
「什麼?!」聽到這句話,莉莉絲整個人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毛線球也從腳邊滾落,直直地跑進房間深處的角落。
「走了,娜瑪——我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