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禍譜》
太初有形,未分陰陽。
龍息既化天地,然其下仍有混沌。
非生,非死,非神,非魔。
四目觀象,四臂制界;鼻息為律,開口為法。
四臂制界,四目觀象。
上苦,下集;左滅,右道。
少陽為明,少陰為形;
太陰歸寂,太陽歸真。
是故有天有地,有生有死,
萬象之軸,皆轉於祂之心。
傳言祂有三禍:
一曰造血之禍,萬物之根;
二曰創人之禍,意志之本;
三曰孕夢之禍,靈視之真。
世人無從得其真名,
唯稱——三禍孽主。
——
玄武城外,血戰未歇。
焦沙四裂,狂焰滔天。
劍中求橫劍而立,硬撼火之神祇。
雲端之上,策馬臨權靜觀風色。
天御未動,念已翻江。
一念千機起,目光照萬變。
燕宇凡伏沙昏迷,血息漸弱。
忽有萬千玄牝粒子,自天而降。
再次甦醒,
怒不可遏,
殺氣騰騰。
劍風掃龍焰,雲動策馬寒。
玄牝降塵世,風變玄武關。
——
雲端之上,策馬臨權靜立高空,衣袍獵獵。
天御劍氣隱而未發,已蓄勢,擬以雷霆手段了結蒼弦戰神,杜絕後患。
然而,天變驟起。
玄牝光粒破雲而降,如星海洩落,直灌那伏沙不動之軀。
策馬臨權眸光倏凝,心神微震。
縱為碧黎軍神,此等異象也是生平首見。
沉默良久,心念疾轉:
此刻燕宇凡氣機未明,貿然出手,縱能取勝,恐遭火龍波及;
更將挑明與劍中求之敵意,徒增日後變數。
輕笑,低不可聞:
「罷了。就讓我看看……蒼弦戰神的極限,在哪裡。」
自古蒼弦以「朮」為國號,
其意為神命之紋、天地之律。
朮紋既成,蒼弦亦立。
胤皇為旗,戰神為槍。
一者執掌天命律令,一者以血肉開疆。
一文一武,如日月交輝,共築盛世之基。
疆域遼闊,神木玄牝參天鎮地,雷獅列陣,蒼兵排伍。
戰鼓鳴,萬軍動;戰神出,萬軍滅。
故國人有言:
「戰神未倒,蒼弦不死。」
玄武城內,青銅雕像巍然。
火光翻照,輪廓如鐵如雷,若神將列陣。
「蒼弦巨擎,萬軍辟易;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十六字鐫於基座,烈焰間微光沉沉,
如雷擊人心,如血鑄信念。
此刻,燕宇凡已然起身。
孤身而立,緩抬首。
脊背挺拔,雙拳緊握;神色沉冷。
氣場翻湧,風沙倒卷。
滋—滋—
細微電弧自焦土躍起,金屑味漫開。
律鳳韻髮梢微豎,甫觸即麻,低聲:「好痛。」
電絲沿沙紋奔竄,地氣驟緊。
雷獅將怒之兆。
殺氣未語,已吞萬象;怒意未發,已裂蒼穹。
……
瞬間,雷光閃動!
一槍破空,聲未入耳,槍鋒已釘入龍肋。
火龍怒焰正盛,神軀猛震。
鱗甲四裂,焰氣外洩。
神血成絲,灼光透骨。
「?!」
劍中求側目,驟覺異變。
火祇巨軀晃動,雷光自肋下爆閃,
鱗片飛裂,焰浪倒卷。
正欲穩身——
第二槍已至。
直取龍背。
如後羿射日,蚩尤戰天。
槍三,震首;
槍四,鎖足。
風沙反卷,雷影連環。
燕宇凡立於焦沙,周身萬雷覆體。
前槍未收,後槍已凝;
槍五、槍六。
攻勢不絕。
遠處,律鳳韻髮辮微振,低聲道:「生氣……
雖然燕大人平時寡言,但能感覺得出來,
他此時此刻——非常生氣。」
——
火龍仰嘯,胸膛震蕩,鱗甲翻騰。
烈焰自體內翻湧,如火海奔騰,將四肢軀幹盡數吞沒。
赤光交錯,熔火蒸騰。
後至雷槍入焰如墜熔湖,
雷芒寸崩,聲息皆無,盡融紅蓮。
轟。
四肢猛踏,大地驟裂。
赤焰旋環,烈焰倒灌成渦。
整具神軀化作噬火巨獸,破焰衝鋒,直奔燕宇凡。
焰浪掠地,焦沙盡碎;地勢如波,焰舌如鬼。
萬千火舌嘶吼撕咬,直撲半神之軀。
天地震顫,沙海潰亂,萬象欲熔。
燕宇凡踏足,身穩。
背沉如山。
如箭在弦,勁蓄。
破步而出,若流星墜場。
直迎火龍。
雷如星瀉,火似潮奔。
兩股神力,於沙海中央正面相撞。
轟——
雷貫九霄,山崩地裂。
氣浪爆散,焰電交織。
大地翻騰,焦沙破碎,風嘯如刃。
雲層闢裂,天色翻湧。
岩層撕開,熔火如潮,碎石挾焰四散。
光熱與聲浪席捲戰場。
遠處觀者盡色變。
熱風襲面,雷焰難辨。
天地轟鳴,鼓震蒼穹。
滾滾塵沙,天地震鳴。
龍神與半神於餘震中僵持。
雷焰糾纏,氣場翻騰。
咔。
足下焦沙,細聲如裂陶。
燕宇凡率先踏出。
一步,破不可瀆犯之神威;
一步,踏裂仰望之根基;
一步,逼退神軀,焰紋外洩,氣場失衡。
神與人的差距,在此刻被強行抹平。
火龍訝然之際,後方突來斜劍。
「喝!」
劍中求縱身,虹炎高舉。
破焰入脊,直劈龍背。
劍芒如寒光裂空。
神軀驟僵,
氣場翻亂。
趁未穩,低聲再喝: 「快退。」
燕宇凡聞聲,身形後躍。
落地翻訣。
短離分儀破空疾射,直取神驅。
轟——
赤紅炎柱自地脈炸出,直沖穹頂。
裂地貫天,震撼八方。
烈焰竄空,燎海焚雲,如地心開口;
焦沙碎石齊起,萬火奔湧炸向四野。
律鳳韻亦難招架,
爆浪襲來,身影驟飛,墜入沙塵。
天穹之上,策馬臨權眸光微凝,低語:
「……傳說中的赤地第三招。」
焰柱未散。
劍中求高舉虹炎,瞳光灼灼,喝聲震天:
「震龍——燎海——焚九天。」
紅蓮未息,焰影猶立天地。
震龍燎海焚九天,虹炎燎原破龍焰。
赤地之招驚絕,火神費羅首當其衝。
……
爆炸既歇,戰場死寂。
焰光在焦土間搖曳。
烈風盡止,只餘灼熱如鐵。
天地若被熔封,赤色沉息。
燕宇凡放下招架之手。
靜立原地,
凝視戰場中央的焰霧殘痕。
費羅神軀半伏沙海,背脊凹陷,雙翼殘斷。
鱗甲碎裂如陶,穢血沿裂縫淌落,若岩漿滴地,黑煙緩升。
龍目微顫,倒影全無。
火之神祇,止於無聲。
劍中求單膝半跪,虹炎深插焦沙。
口角溢血,紅如墨。
魔力逆湧,反噬如潮,衝撞五臟。
強撐不倒,氣息紊亂,身形微顫。
虹炎亦微鳴,與其主同痛。
焦土再聞細碎聲響。
咔。
火龍不動。
高聳神軀伏地,無風而剝落。
龍鱗如焦陶碎屑,紛紛脫落,
斑斕赤金,繼而成灰。
內裡肌理不再鮮紅炙熱,
而是乾枯龜裂。
覆空雙翼若焦殼風化,
輕觸即斷,崩為燼粉,隨熱風飄散。
龍首微垂,瞳內光自焚金轉為灰燼,
最終一點一點沉入黑暗。
無痛,無聲,無憾。
像是神祇本應如此結束。
燕宇凡望著崩塌的神驅,心底有空洞緩起。
神的殞落,也許亦是自己未來影子。
脊背塌陷,脈動止息。
神軀不再是軀體,而是崩毀的雕像,碎於蒼茫之中。
尾骨化塵,
火龍之軀終於完全瓦解,成為神話靜默的結語。
然而——
在崩塌成灰的焦土中,
一縷細若針芒的火焰,仍在微微搖曳。
不大,不炙,無聲無熱,
在死寂天地間,反而無比清晰。
高傲的遺念。
即便肉身粉碎、信仰崩塌,
仍要維持最後的形象——
哪怕只剩一點火。
微焰不受風,不隨灰散。
燃在破碎鱗骨之上,宛如神語最後一節,王冠最後一角。
直至某刻,
它輕顫,
無聲熄滅。彷彿從未存在。
此時此刻,火之神祇,方才真正殞落。
蹦!
神火既滅,塵沙落定。
燕宇凡力竭,撲倒於焦沙,氣息沉寂。
蒼弦巨擎,至此無聲。
「大人。」
律鳳韻疾奔跪側,扶住他。
「聽得見嗎……」
無應。
她緊握其腕,不敢鬆開。
遠方,玄武城門開啟。
蒼弦士兵魚貫而出,踏入焦土。
或奔赴救援,或默立駐足,仰望那倒地的戰神。
眸光裡有震、有敬畏,亦有難言情緒。
有人左拳輕敲右胸,低聲行禮,
那是蒼弦戰士的禮節——向神話致敬。
亦有少年兵抬頭,想把傳說中的「火龍傳人」刻入心底。
劍中求收回虹炎,血未乾,已起身直立。
望燕宇凡一眼,神情難辨,轉身欲行。
步出數丈,肋間劇痛,鮮血自唇溢出。
「咳……終於結束了嗎。」
回首望向焦土與殘軀,再次確認。
昔日神祇,是否至此塵歸塵。
想起初見火龍之景。
熱血未冷,視死如歸。
縱為天煞孤星,也曾妄念以身逆命。
曾孤身對峙費羅,斷念赴死,不問前路,
此生注定與孤獨為伍,卻不料竟得神祇垂青。
可世事變異,連神亦不在。
年歲流轉,舊夢尚在,物是人非。
「碧黎劍仙」之名,於己早已淡然。
「連你……也不在了。」
他吸入焦沙餘熱,側首望天。
雲色蒼茫,天地空空。
同道者,多成煙塵。
他笑,蒼涼而倦。
「呵。」
披裘遠去,背影入沙海。
——
碧之國內,風雲嘯與赤霄同時心悸。
血熱翻湧,氣息紊亂。
曾親受龍炎洗禮,直面費羅之威,
烙印於靈魂的震懾,此刻驟斷。
二人抬首望天,唯見蒼穹寂寥。
龍吟不再,火息皆空。
赤霄低聲:「世上居然真有弒神者……師尊……」
風雲嘯按著心窩,輕笑:「好痛。痛得美麗,痛得動人。」
胸腔深處,空洞蔓延——
火龍,真的不在了。
——
火龍之戰餘焰未歇。
劍中求停步,眉心暗沉。
龍軀滲出的穢血,與記憶深處某種禁忌隱隱相合。
熟悉感自心底浮起,又如塵封夢影,難以追索。
壓下心緒,轉身欲去——
忽而止步,微側其首。
視線自沙場緩緩仰望。
高空之上,策馬臨權立於雲端,身影如鷹。
劍中求凝視片刻,心念暗起:
碧黎史上第一位風王將——雖稱王,卻非王。
權機翻湧,比神更難測。
輕搖其頭,低言:
「算了……權勢之局,與我無干。」
轉身而去,步履寂然。
風聲淒鳴,火燼猶燃。
無聲的對峙,勝過千語。
策馬臨權目色深沉,心機萬端;
劍中求眉宇如鐵,身雖重創,仍凌厲。
雙方移開視線,像那場對峙從不曾存在。
天地知曉,真正的戰役,尚未開始。
——
夜霧方合,焦原盡寂。
遙南之地,有覆布車架緩緩入白霧。
氣息如殘燼伏地,
沒入霧海,沉沉消散,
直至森林陰影將之吞沒。
軋——軋——
車轍的方向,像命運在大地留下的記號,
靜靜指向無人敢窺的深處。
焚天餘燼照蒼生,
龍骨化塵寂不鳴。
誰見黃昏嘆孤影,
舊夢沉江歲月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