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会的据点藏在老城区红灯区的深处。
从地下街的另一个出口上来,穿过几条弥漫着廉价香水和酒精气味的街道,就能看到一栋三层楼的老建筑。门口挂着一盏红色的灯笼,招牌上写着"夜莺俱乐部"。
"就是这里。"薇拉停下脚步,"妮娜的地盘。"
缇娜打量着这栋建筑。
外表看起来就是一家普通的夜总会,门口站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保镖。他们的体型很壮,但动作有些僵硬,一看就是那种只会用蛮力的类型。
不是什么威胁。
这是她作为审判官时养成的习惯。每到一个新地方,首先评估威胁等级。
"妮娜是夜枭会的老板。"薇拉压低声音说,"本地帮派,主要经营红灯区和赌场。她是个聪明人,不要被她的外表骗了。"
"我知道。"
缇娜确实知道。
她看过妮娜·卡萨罗的档案。三十二岁,人类,从街头混混一路爬到帮派首领的位置。用了两年时间整合了老城区七股势力,手段软硬兼施。
档案上的评价是:危险,但可以谈判。
"走吧。"
薇拉带着她走向门口。
两个保镖看到薇拉,立刻让开了路。
"薇拉小姐,老板在楼上等您。"
"谢谢。"
俱乐部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
一楼是舞池和吧台,现在是下午,还没有营业,只有几个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二楼是包厢,三楼是办公区。
薇拉带着缇娜上了楼梯,来到三楼尽头的一扇门前。
她敲了敲门。
"进来。"
门开了。
房间里的装潢出乎意料地简洁。一张大办公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几幅老城区的黑白照片。没有奢华的装饰,没有炫耀财富的摆设。
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三十出头,黑色的短发利落地别在耳后,五官算不上漂亮,但有一种让人印象深刻的锐利感。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西装外套,里面是黑色的高领毛衣,打扮得像个普通的职业女性。
但她的眼睛不普通。
那是一双见过太多东西的眼睛。冷静、精明、带着一种审视一切的锋芒。
"薇拉。"妮娜站起来,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好久不见。"
"妮娜姐。"薇拉走过去,和她拥抱了一下,"最近生意怎么样?"
"老样子。"妮娜的目光越过薇拉,落在缇娜身上,"这位是?"
"我的新室友。"薇拉侧身让开,"缇娜·格雷,狼族。刚到旧港市,以后会在我店里帮忙。"
妮娜打量着缇娜。
那种目光让缇娜想起了自己审讯犯人时的样子。不是敌意,只是在评估。评估这个人有什么价值,有什么威胁,能不能利用。
"狼族。"妮娜说,"年轻,漂亮,身材也不错。"
她绕过办公桌,走到缇娜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
"逃出来的?"
"差不多。"缇娜说。
"被追杀?"
"是。"
"教会的人?"
缇娜没有回答。
妮娜笑了。
"不用紧张,在旧港市,被教会追杀的人多了去了。只要你不在地面上惹事,他们也拿你没办法。"
她转身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
"既然是薇拉带来的人,我就不多问了。"她吐出一口烟,"但我有个提议。"
"什么提议?"
"来我这里工作。"
缇娜愣了一下。
"什么?"
"我说,来我这里工作。"妮娜靠在办公桌上,烟雾缭绕中她的表情看不太清楚,"你的条件很好。年轻,漂亮,身材匀称。狼族的话,体力和耐力都比人类强。在我这里,一个月能赚普通人一年的钱。"
缇娜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了。
"你是说……"
"当娼妇。"妮娜直截了当地说,"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在我这里工作的姑娘,分成比例高,不会被强迫,染病的客人会被直接扔出去。比在外面流浪强多了。"
缇娜的脸色变了。
不是愤怒,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三个月前,她还是教会的高级审判官。现在,有人在认真地建议她去当娼妇。
"谢谢你的好意。"她说,声音平静,"但我拒绝。"
"为什么?"妮娜挑了挑眉,"觉得丢人?"
"不是。"缇娜说,"只是不适合我。"
妮娜看着她,似乎在思考什么。
然后她笑了。
"行吧。"她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我就是随口一提。看你的样子像是走投无路的那种人,想给你指条路。既然你不乐意,那就算了。"
她看向薇拉。
"她住你那里?"
"对。"薇拉点头,"帮我打理店铺。"
"打理店铺?"妮娜的嘴角抽了抽,"你那个店有什么好打理的?一个月能卖出去三件东西就不错了。"
"生意是不太好……"
"不太好?"妮娜哼了一声,"上次我去你那里,差点被门口堆的杂物绊倒。你那个店与其说是古董店,不如说是垃圾回收站。"
薇拉的脸微微红了。
"我最近在忙研究……"
"你永远都在忙研究。"妮娜摇了摇头,"一百多岁的人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上次我派人给你送饭,发现你三天没吃东西,就靠喝水活着。"
"精灵不太需要吃东西……"
"但也会营养不良。"妮娜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你了。"
她看向缇娜。
"你既然住在她那里,就帮我看着点她。别让她把自己饿死了。"
缇娜点了点头。
"我会的。"
"那就好。"妮娜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你们还要去见其他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看在薇拉的面子上,我能帮的会帮。"
"谢谢妮娜姐。"薇拉说。
"谢什么。"妮娜重新坐回椅子上,"你帮我做过那么多事,这点小忙算什么。去吧,别耽误时间了。"
从夜莺俱乐部出来,薇拉带着缇娜往港口的方向走。
"妮娜姐人不错的。"薇拉说,"虽然说话直接了点,但心肠不坏。"
"我看出来了。"
缇娜确实看出来了。
妮娜提议让她当娼妇,不是侮辱,是真的在给她指一条路。在妮娜看来,一个被追杀的异族少女,能有什么选择?卖身至少能活下去。
这是一种扭曲的善意。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缇娜问。
"帮她做过几次事。"薇拉说,"有时候是跑腿,有时候是调查一些东西,有时候是帮忙调停纠纷。我的古董店不赚钱,研究又需要经费,所以偶尔会接一些委托。"
"什么样的委托?"
"各种各样的。"薇拉耸了耸肩,"妮娜姐那边主要是情报方面的。她需要查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我帮她查。有时候也帮她鉴定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看看是不是有魔法或者诅咒。"
缇娜点了点头。
这解释了为什么薇拉能在旧港市的地下世界混得开。她不是靠武力,是靠技术和人脉。
"接下来是谁?"
"马库斯,赤鲸商会的老板。"薇拉说,"和妮娜姐差不多,也是帮他做过一些事。他那边主要是鉴定和制作方面的。有时候他弄到一些奇怪的东西,需要我帮忙看看是什么。有时候他需要一些特殊的物品,我帮他做。"
"什么样的物品?"
"炼金药剂、魔法道具之类的。"薇拉说,"我虽然不擅长战斗,但在制作方面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她们穿过老城区,来到了港口。
海风带着咸腥的气息扑面而来。码头上停着几艘大大小小的船只,工人们正在忙碌地装卸货物。
"那边。"薇拉指了指远处的一艘渔船,"马库斯应该在那里。"
那是一艘中型的远洋渔船,船身斑驳,显然已经在海上漂泊了很长时间。
船上的工人正在卸货,把一箱箱的东西搬到码头上。缇娜注意到,那些工人中有几个的动作特别敏捷,身形也比普通人纤细。
她的狼瞳捕捉到了一些细节。
尖尖的耳朵,细长的尾巴,竖起的瞳孔。
猫族。
"那些是马库斯的人。"薇拉说,"赤鲸商会的船员很多都是异族。在海上工作,不用担心被教会发现。"
缇娜点了点头。
她看到了马库斯。
他站在码头上,正在和一个船员说话。四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大,穿着一件普通的工作服,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码头工人。
但他的站姿出卖了他。
那是一种经过训练的站姿,重心稳定,随时可以做出反应。缇娜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军人,警察,审判官。受过严格的战斗训练的人 。
她想起了档案上的内容。马库斯·雷恩,四十七岁,前国际刑警组织探员。十二年前辞职,之后在灰色地带活动,最终建立了赤鲸商会。
"马库斯!"薇拉挥了挥手。
马库斯转过头,看到薇拉,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薇拉。"他走过来,"又来找我有事?"
"不是找你有事。"薇拉说,"来介绍一下我的新室友。"
她把缇娜推到前面。
"缇娜·格雷,狼族。以后会在我店里帮忙。"
马库斯的目光落在缇娜身上。
那是一种审视的目光,和妮娜的不太一样。妮娜是在评估价值,马库斯是在评估威胁。
他的眼睛在缇娜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移开了。
"狼族。"他说,"年轻。"
"刚到旧港市。"薇拉说。
"逃出来的?"
"是。"
马库斯点了点头,没有再问。
"既然是薇拉的人,那就没什么问题。"他说,"在旧港市,只要遵守规矩,就不会有麻烦。"
"我明白。"缇娜说。
"那就好。"
马库斯转身看向渔船,那边的工人正在搬运一个特别大的箱子。
"我还有事要忙。"他说,"薇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好的,谢谢马库斯。"
"不用谢。"马库斯说,"你帮我做过那么多事,这点小忙算什么。"
他走回码头,继续指挥工人卸货。
缇娜看着他的背影。
这个人很危险。
不是那种张牙舞爪的危险,是那种深藏不露的危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自然,但缇娜能感觉到,那种自然是刻意营造出来的。
"走吧。"薇拉拉了拉她的袖子,"还有最后一个地方要去。"
"灰橡旅馆?"
"对。"薇拉点头,"那是最重要的一个。"
她们离开港口,往老城区的方向走。
"灰橡旅馆是什么地方?"缇娜问。
她确实不知道。
教会的档案里有关于灰橡旅馆的记录,但只是把它列为"异族聚集点",没有更详细的情报。她知道那里是一家旅馆,知道老板是个异族,但仅此而已。
"一家旅馆。"薇拉说,"在老城区经营了十几年,口碑不错。"
"就这些?"
"表面上就这些。"薇拉压低声音,"实际上,那里是旧港市地下世界的秩序维护者。"
"秩序维护者?"
"对。"薇拉说,"妮娜管红灯区和赌场,马库斯管走私和贸易,但真正维持地下世界秩序的,是灰橡旅馆的人。"
"他们负责处理告密者、叛徒、还有那些违反规矩的人。没有审判程序,没有上诉机会。他们说你有罪,你就有罪。"
缇娜皱起眉头。
"听起来像是……"
"像是秘密警察?"薇拉笑了笑,"差不多吧。但在地下世界,这种存在是必要的。没有他们,这里早就乱成一团了。"
"你和他们的关系怎么样?"
"还不错。"薇拉说,"帮他们做过一些事。调查、鉴定、制作,和妮娜姐还有马库斯差不多。他们的老板是个很厉害的人,我挺尊敬她的。"
"她?"
"对,是个女的。"薇拉说,"叫艾琳娜·瓦尔科。吸血鬼,纯血。"
缇娜的脚步顿了一下。
吸血鬼。
纯血。
这两个词加在一起,意味着一个非常古老、非常强大的存在。
"她很危险吗?"
"非常危险。"薇拉说,"但只要你不触碰她的底线,她不会为难你。她是个讲规矩的人。"
缇娜点了点头。
她们继续往前走,穿过几条狭窄的街道,来到了一栋三层楼的老建筑前。
招牌上写着"灰橡旅馆"。
建筑的外表很普通,和周围的房子没什么区别。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女仆装的年轻女人,看起来像是服务员。
但缇娜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那个女人的站姿太稳了。她的眼睛在不停地扫视周围,像是在警戒什么。她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但手指微微弯曲,随时可以握住什么东西。
不是普通的服务员。
"准备好了吗?"薇拉问。
缇娜深吸一口气。
"准备好了。"
薇拉推开了旅馆的门。
灰橡旅馆的大门在身后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缇娜的第一印象是安静。
太安静了。
这是一家位于老城区的旅馆,按理说应该有客人进出、有服务员走动、有各种嘈杂的声响。但这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音,只有木地板偶尔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和远处某个房间传来的钟摆滴答。
大厅的装潢出乎意料地精致。深色的木质墙板,铜质的吊灯,厚重的地毯。墙上挂着几幅油画,画的是某些她不认识的风景——连绵的山脉,古老的城堡,飘扬的旗帜。
虽然位于旧城区,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某种具有历史感的高级酒店。
不,不只是高级。
是有底蕴。
那种经过时间沉淀的、无法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底蕴。
大厅的一侧是前台,另一侧是一个小型的酒吧区。几个客人坐在酒吧的角落里,安静地喝着酒。他们的穿着各异,有的像是普通的旅客,有的像是本地的居民。
但缇娜注意到,他们每个人的坐姿都很特别。
背靠墙壁,面朝门口,视野开阔。
这是受过训练的人才会有的习惯。
穿着女仆装的服务员在大厅里走动,有的在擦拭家具,有的在整理花瓶。她们的动作轻柔而优雅,脚步几乎没有声音。
但缇娜的狼瞳捕捉到了一些细节。
那个正在擦窗户的女仆,她的小臂肌肉线条分明,不是普通人能练出来的。
那个正在整理书架的女仆,她的眼睛一直在扫视大厅,像是在监控什么。
那个站在楼梯口的女仆,她的围裙下面有一个微微的凸起,形状像是某种武器。
不是普通的服务员。
全都不是。
然后,那种感觉来了。
被注视的感觉。
缇娜的狼耳在帽子下微微转动,试图捕捉声音的来源。但她什么也没听到。那种注视不是来自某一个方向,而是来自四面八方,像是整个旅馆都在看着她。
她的后背开始发凉。
这里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走吧。"薇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去找经理。"
薇拉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那种压迫感,径直往前台走去。缇娜跟在她身后,脚步尽量保持平稳。
前台后面站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穿着和其他服务员一样的女仆装,但气质完全不同。她的眼睛是淡金色的,瞳孔是竖的,耳朵尖尖的,从头发间露出来。
精灵。
"薇拉小姐。"她微微欠身,"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想见经理。"薇拉说,"有些事情需要当面谈。"
前台的精灵看了缇娜一眼。
那个眼神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钟,但缇娜感觉自己被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
"请稍等。"
精灵拿起柜台上的电话,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她放下电话,对薇拉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经理在办公室等您。请跟我来。"
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带着她们往楼上走。
缇娜跟在后面,余光扫过大厅。
她看到了。
有人悄悄地移动到了旅馆大门的旁边。
是刚才那个站在楼梯口的女仆。她的动作很自然,像是只是换了个位置站着。但她现在的位置刚好挡住了大门,如果有人想要离开,必须从她身边经过。
封锁出口。
缇娜的心跳加快了。
她们被盯上了。
不,不是"她们"。
是她。
经理办公室在三楼的尽头。
走廊很长,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房门。地毯很厚,踩上去几乎没有声音。墙上的壁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芒,照亮了走廊里的几幅画像。
缇娜扫了一眼那些画像。
都是穿着军装的人。有人类,有异族,男女都有。他们的表情严肃,眼神坚定,像是在注视着什么遥远的地方。
军装的款式她从未见过。不是任何现代国家的制服,也不是教会的服装。那是一种古老的、带有某种异国风情的设计,肩章和领章上有她不认识的徽记。
"到了。"
前台的精灵停在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敲了敲门。
"请进。"
门开了。
办公室比缇娜想象的要简朴。一张大书桌,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面旗帜。旗帜的颜色已经褪得很厉害,但依稀能看出原本是深绿色的底色,上面绣着一棵橡树的图案。
橡树的边缘有烧焦的痕迹。
书桌后面坐着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银白色的长发披散在肩上,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她的五官精致而冷峻,像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她的眼睛是深红色的,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微微的光芒。
那种气势不是普通的吸血鬼能有的。那是一种经过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威压,像是深海的水压,无形却沉重。
女人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高领毛衣,下面是深灰色的长裤,脚上是一双平底的皮靴。很普通的打扮,便于活动。
但她的外面罩着一件军服。
那件军服和走廊里画像上的款式一样。深绿色的底色,金色的肩章,胸口绣着橡树的徽记。军服很旧了,有些地方已经磨损,但被保养得很好,没有一丝褶皱。
缇娜不认识这种军服。
她当了十年审判官,见过无数种制服,但从未见过这一种。教会的档案里也没有相关的记录。
这是哪个国家的军队?
"薇拉。"
女人的声音打断了缇娜的思绪。那声音很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倾听。
"艾琳娜!。"薇拉走上前,微微欠身,"好久不见。"
"坐吧。"
艾琳娜指了指书桌前的两把椅子。
薇拉坐下了。缇娜犹豫了一下,也坐了下来。
然后她听到了脚步声。
两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精灵。两个都是精灵。
他们穿着和前台一样的服务员制服,但手里握着的东西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ASVAL。
缇娜认得这种枪,教会的审判官偶尔也会使用。精准、火力充足,非常适合室内作战,而且最重要的,是非常的安静。
两个精灵站在门口,枪口朝下,但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护圈上。
他们没有瞄准缇娜。
但她知道,如果她做出任何不对的动作,或者说出任何不对的话,那两支枪会在零点几秒内对准她的脑袋。
"薇拉。"
艾琳娜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的目光越过薇拉,落在缇娜身上。
那双深红色的眼睛像是两口深井,看不到底。
"为什么要带一个身上有教会味道的人来见我?"
空气凝固了。
缇娜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教会的味道。
她怎么知道的?
缇娜下意识地想要解释什么,但她的嘴唇刚动了一下,就感觉到身后那两个精灵的气息变了。
不能乱动。
不能乱说话。
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艾琳娜团长。"薇拉的声音响起,语气依然轻松,"您说的'教会味道'是指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艾琳娜的目光没有离开缇娜,"这个女孩,三个月前突然出现在教会的追杀名单上。没有任何前科,没有任何背景,就这样凭空冒出来。"
"追杀令上写的是'涉嫌刺探教会机密'。但追杀她的是第七猎杀小队。"
缇娜的瞳孔微微收缩。
"第七猎杀小队是教会最精锐的猎杀单位之一。"艾琳娜继续说,"他们只负责高价值目标。一个普通的异族,一个'刺探机密'的小角色,不值得他们出动。"
她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我让人查了一下。三个月前,第七猎杀小队的队长西格·霍尔姆在北部山区的任务中'殉职'。遗体未能回收,教会为他举行了内部追悼仪式。"
"然后,没过多久,一个从未在任何记录中出现过的狼人女性开始被第七小队追杀。而且这个狼人女性在『刺探教会机密』的时候,还自称过西格·霍尔姆。
"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
"时间吻合,地点吻合,追杀的规格也吻合。"
"你就是西格·霍尔姆。"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缇娜没有否认。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
艾琳娜靠回椅背,深红色的眼睛里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我不认为你是间谍。"她说,"教会不会用这种方式安插卧底。把自己人变成异族,再让精锐小队真刀真枪地追杀?代价太高,漏洞太多。"
"而且昨晚薇拉亲眼看到了追杀的场面。十五个人,银弹,艾琳·沃克亲自带队。那不是演戏。"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缇娜身上。
"所以,我现在想听你们解释两件事。"
"第一,发生了什么。一个审判官是怎么变成异族的。"
"第二,你想要什么。你来旧港市的目的是什么。"
她的语气平静,但不容拒绝。
"说吧。"
缇娜深吸一口气。
"三个月前,我在北部山区执行任务。"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目标是一个异族据点。行动很顺利,大部分目标都被清除了。"
"但在最深处,我遭遇了一个老妪。她是个术士,我没能在第一时间击杀她。"
"她用生命施放了一个诅咒。"
缇娜顿了顿。
"她说,要让我变成我最憎恨的东西。"
"然后我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艾琳娜的表情没有变化,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试图回到教会。"缇娜继续说,"但发现自己已经被宣布死亡。官方记录显示我在任务中殉职,遗体被矿井坍塌掩埋。"
"我看见了自己的追悼仪式。"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
"我看着艾琳——我的弟子——在那里致悼词。她说我是她见过的最优秀的猎人。"
"然后她开始追杀我。"
"她不知道是我。对她来说,我只是一个从任务现场逃脱的异族,一个可能和她导师之死有关的目标。"
缇娜的尾巴不自觉地缠紧了腰间。
"我没办法向她解释。就算我解释了,她也不会相信。就算她相信了,她也会开枪。"
"因为那是我教她的。"
沉默。
艾琳娜的手指停止了敲击。
"所以你来了旧港市。"她说。
"对。"缇娜点头,"我听说这里有法师塔的传送门,有各种异族聚集。我想找到了解这种诅咒的人,想办法解除它。"
"变回去?"
"至少弄清楚这是什么,能不能解除。"
艾琳娜看向薇拉。
"你怎么说?"
薇拉耸了耸肩。
"我救下她后,她问我能不能研究她身上的诅咒。我检查过了,那确实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变形诅咒,至少有几百年没人使用过了。"
"能解除吗?"
"不知道。"薇拉诚实地说,"需要时间和资源来研究。几个月,也可能几年。"
"在那之前呢?"
"在那之前,她住在我店里,帮我打理杂务,顺便等研究结果。"
艾琳娜沉默了一会儿。
"所以,总结一下。"她慢慢说道,"你是一个被诅咒变成异族的前审判官,被自己的弟子追杀,来旧港市寻求解除诅咒的方法。"
"目前没有威胁旧港市的意图,只是想活下去。"
"对吗?"
缇娜点头。
"对。"
艾琳娜看着她,深红色的眼睛里依然看不出太多情绪。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
然后她开口了。
"你知道吗,"她说,"我见过很多从教会逃出来的人。有些是被冤枉的异族,有些是良心发现的人类,有些是单纯的逃兵。"
"但你是第一个审判官。"
"而且是第七猎杀小队的队长。"
她站起来,绕过书桌,走到缇娜面前。
缇娜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
艾琳娜很高,大概一米七五左右。她站在缇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种压迫感让缇娜几乎喘不过气来。
"西格·霍尔姆。"艾琳娜说,"参与行动一百二十三次,击杀异族四十七名。"
"你知道那四十七个异族里,有多少是真正的威胁,有多少只是想活下去的普通人吗?"
缇娜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不打算清算旧账,至少不是和你清算。"艾琳娜说,"在这里,很多人的手上都沾着血。我也一样。"
"我在乎的是现在。"
她转身走回书桌后面,重新坐下。
"薇拉替你担保了。她说你只是想解除诅咒,想活下去。我暂时接受这个说法。"
"但记住,这份信任是薇拉的,不是你的。"
"你在旧港市的一切行为,我都会知道。如果你做了任何对不起这份信任的事——"
她的目光冷冽如刀。
"灰橡团会亲自来找你。"
缇娜点了点头。
"我明白。"
"还有一件事。"艾琳娜说,"你的弟子,艾琳·沃克。她应该会带着第七小队来旧港市,而且不会只追杀你一个人就离开。"
"你最好祈祷她不要在这里闹出太大的动静。"
"如果教会因为你在旧港市大开杀戒,打破了这里的平衡——"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了。
缇娜沉默了一会儿。
"我会尽量避免和她接触。"
"尽量不够。"艾琳娜说,"想办法。"
她挥了挥手。
"你们可以走了。"
门口的两个精灵收起了武器,让开了路。
薇拉站起来,拉了拉缇娜的袖子。
"走吧。"
缇娜跟着她站起来,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艾琳娜的声音再次响起。
"缇娜·格雷。"
缇娜停下脚步,转过身。
艾琳娜坐在书桌后面,深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她。
"旧港市不欢迎审判官。"
"但你现在不是审判官了。"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好好适应你的新身份吧。"
从灰橡旅馆出来,缇娜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你还好吗?"薇拉问。
"还好。"缇娜说,"只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刚才的感觉。
那种压迫感太强烈了。艾琳娜只是坐在那里,什么也没做,但缇娜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猛兽盯上了。
她当了十年审判官,面对过无数危险的异族,但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程度的威压。
"艾琳娜团长是个很厉害的人。"薇拉说,"她活了一百多年,经历过很多事情。能让她认可的人不多,但一旦被她认可,她会用命来保护你。"
"她认可我了吗?"
"还没有。"薇拉诚实地说,"但至少她没有当场杀了你,这已经是个好的开始了。"
缇娜苦笑了一下。
"这算什么好的开始?"
"在旧港市,能活着走出灰橡旅馆,就已经是好的开始了。"薇拉说,"很多人连这一步都做不到。"
她们沿着老城区的街道往回走。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橙红色的光芒洒在古老的建筑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
"今天见的三个人,"薇拉说,"妮娜姐、马库斯、艾琳娜团长,他们是旧港市地下世界最重要的三股势力。"
"只要你不惹他们,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但如果你惹了他们……"
她没有说下去,但缇娜明白她的意思。
"我会小心的。"
"那就好。"薇拉伸了个懒腰,"今天的行程结束了。回去吧,我饿了。"
"你不是说精灵不太需要吃东西吗?"
"不太需要不代表不想吃。"薇拉理直气壮地说,"而且你做的饭很好吃,我想再吃一顿。"
缇娜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法师,刚才在灰橡旅馆里还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现在却像个普通的小女孩一样嚷嚷着要吃饭。
"好吧。"她说,"回去我给你做。"
"太好了!"
薇拉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斗篷在夕阳下飘动。
缇娜跟在她身后,嘴角微微上扬。
也许,在这座城市生活下去,也没有那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