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光带。
西格睁开眼睛。
天花板上的那道裂缝还在,从角落延伸到中央。她盯着它看了几秒钟,意识才慢慢回笼。
这里是旧港市。
老城区。
一个叫薇拉的法师的古董店。
她撑起身体,狼耳从头发间竖起,转动了几下,捕捉着周围的声音。
很安静。
没有脚步声,没有说话声,只有老房子特有的那种轻微的吱呀声,像是木头在呼吸。
西格看向窗户。从光线的角度判断,现在应该已经接近中午了。
她睡了很久。
这是三个月来她睡得最沉的一次。没有噩梦,没有惊醒,只是纯粹的、深沉的睡眠。
也许是因为太累了。
也许是因为终于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她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板上。木地板有些凉,但不至于冰冷。她的尾巴从身后垂下来,毛发蓬松,带着刚睡醒的凌乱。
昨晚收拾过的房间看起来整洁多了。书籍码在墙角,杂物装进箱子,家具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西格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咔声。这具身体比她原来的身体柔软得多,关节的活动范围也更大。狼族的特性,她想。
她走到门口,拉开门,探头往走廊里看了看。
薇拉的房间在最里面,门紧闭着。
没有任何动静。
那个法师大概还没醒。
西格的肚子发出一声咕噜。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腹部,然后叹了口气。
饿了。
厨房在一楼,走廊左边第一扇门。
西格推开门,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
厨房不大,但该有的东西都有。灶台、水槽、冰箱、橱柜。灶台上落了一层薄灰,显然很久没有使用过了。水槽里倒是很干净,大概是因为经常用来洗杯子之类的东西。
冰箱是那种老式的单门冰箱,白色的外壳已经有些泛黄。西格拉开冰箱门,冷气扑面而来。
里面的东西不多。
几瓶矿泉水,一盒牛奶,几个鸡蛋,一包培根,半个洋葱,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被塞在角落里。
西格拿起那盒牛奶,看了看保质期。
还在有效期内。
她又检查了一下鸡蛋和培根。鸡蛋看起来还新鲜,培根的包装完好,日期也没问题。
起码能做个早餐。
她打开橱柜,找到了一个平底锅和一个小锅。平底锅有些油腻,小锅倒是干净的。她把平底锅放进水槽里,用水冲了冲,又找到一块洗碗布擦了擦。
灶台是燃气的。她拧开开关,蓝色的火焰跳了出来。
燃气还能用。
西格把平底锅放在灶台上,从冰箱里拿出培根和鸡蛋。她撕开培根的包装,把几片培根铺在锅底。油脂开始滋滋作响,香味慢慢飘散开来。
她的狼耳微微颤动,鼻子抽了抽。
狼族的嗅觉比人类灵敏得多。培根的香味在她的感知中被放大了好几倍。
三个月了,她还是没能完全适应这种感官上的变化。
培根煎到两面金黄,她把它们夹出来放在一个盘子里。然后她在锅里打了两个鸡蛋,看着蛋白慢慢凝固,蛋黄还保持着流动的状态。
溏心蛋。
她以前喜欢吃全熟的,但这具身体似乎更偏好半生的食物。狼族的本能,大概。
她把煎蛋铲出来,和培根放在一起。
然后她又用小锅热了一下牛奶,倒进两个杯子里。
简单的早餐,但足够填饱肚子了。
西格端着盘子和杯子走出厨房,正准备上楼去叫薇拉,就看到那个法师正晃晃悠悠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薇拉的样子比昨晚更加狼狈。
她的淡紫色长发乱成一团,像是被什么东西搅过一样。黑色的丝带还缠在眼睛上,但歪了一些,露出一小截苍白的皮肤。她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睡裙,赤着脚,每走一步都像是要摔倒一样。
"早……"
薇拉打了个哈欠,声音含糊不清。
"已经中午了。"西格说。
"中午也是早上的一种。"薇拉揉了揉眼睛——隔着丝带揉的,"什么味道?好香。"
"我做了早餐。"
薇拉的动作停住了。
她站在楼梯中间,歪着头,似乎在消化这句话的含义。
"你做了早餐?……你会做饭?"
"会一点。"
薇拉沉默了几秒钟。
然后她的嘴角慢慢上扬,露出一个仿佛神启一般的表情。
"太好了!"
她蹦蹦跳跳地跑下楼梯,速度快得完全不像刚才那个半梦半醒的样子。
"我就知道收留你是对的!一个会做饭的室友!这是我一百二十三年来最正确的决定!"
西格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快快快,我们去吃饭。"薇拉拉着她的袖子往走廊尽头走,"在哪里吃?厨房?还是客厅?对了,我好像没有客厅……那就在厨房吃吧。"
"我已经端出来了。"
"那就在走廊吃!"
最后她们还是在走廊尽头的那张小桌旁吃的。
就是昨晚吃外卖的那张桌子。
薇拉坐在西格对面,盯着盘子里的培根和煎蛋,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近乎虔诚的光芒。
虽然她的眼睛被丝带遮住了,但西格就是能感觉到那种光芒。
"这是培根。"薇拉说,语气像是在确认什么重要的事实。
"对。"
"这是煎蛋。"
"对。"
"你用我冰箱里的东西做的。"
"对。"
"我冰箱里居然有这些东西。"
"……你不知道?"
"我很少打开冰箱。"薇拉拿起叉子,叉起一片培根,"大部分时候我都是吃外卖。或者饼干。或者直接不吃。"
西格皱起眉头。
"你就这样活了一百二十三年?"
"精灵不太需要吃东西。"薇拉把培根塞进嘴里,咀嚼了几下,眼睛眯了起来,"但不代表我们不喜欢吃东西。这个好吃。"
她又叉起一块煎蛋,蛋黄流了出来,金黄色的液体淌在盘子里。
"溏心的。"她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溏心的?"
"我不知道。"西格说,"这是我自己喜欢的。"
"哦。"薇拉把煎蛋塞进嘴里,"那我们口味一样。太好了。"
西格没有回答。
她拿起自己的叉子,开始吃早餐。
培根有点咸,煎蛋火候刚好,牛奶温度适中。简单的食物,但吃起来意外地让人满足。
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吃过自己做的东西了。
三个月的逃亡生活,她大部分时候都是靠便利店的食物和偶尔的外卖度日。有时候连这些都没有,只能饿着肚子继续跑。
能够坐下来,安安静静地吃一顿饭,这种感觉已经变得很陌生了。
"对了。"薇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下午我打算带你出去一趟。"
"出去?"
"嗯。"薇拉喝了一口牛奶,嘴角沾上了一圈白色的奶渍,"买点东西。你总不能一直穿我的旧衣服吧?而且你也需要一些日用品什么的。"
西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白色衬衫,黑色长裤。确实是薇拉的旧衣服,穿起来还算合身,但总归不是自己的。
"我没有钱。"她说。
"我有一点。"薇拉说,"不多,但买几件衣服应该够了。就当是预支给你的工资。"
"工资?"
"对啊。"薇拉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要帮我打理店铺吗?打理店铺当然要给工资。虽然不多,但总比没有好。"
西格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怕我拿了钱就跑?"
"你能跑到哪里去?"薇拉歪了歪头,"教会的人还在追你,旧港市是你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而且……"
她顿了顿。
"你身上的诅咒,除了我,大概没有人能解开。你跑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这是事实。
西格不得不承认,这个看起来迷迷糊糊的法师,脑子其实很清楚。
"好。"她说,"谢谢。"
"不客气。"薇拉把盘子里最后一块培根塞进嘴里,"还有一件事。"
"什么?"
"下午我还要带你去见几个人。"
"什么人?"
"地头蛇。"薇拉说,"旧港市的地下世界有几个主要的势力,你既然要在这里生活,就得认识一下他们。至少要让他们知道你的存在,免得以后出什么误会。"
西格的眉头微微皱起。
地头蛇。
她当审判官的时候,对旧港市的情况有所了解。这里是西海岸最大的灰色地带,异族、法师、走私贩、逃犯的聚集地。教会在这里的势力受到限制,很多在其他地方无法生存的存在都会来到这里寻求庇护。
而控制这片灰色地带的,是几个大型的帮派。
"灰橡旅馆、赤鲸商会、夜枭会。"西格说,"你说的是这些?"
薇拉的动作停了一下。
"你知道?"
"我以前是审判官。"西格说,"旧港市的情报我看过。"
"哦,对。"薇拉点了点头,"我差点忘了。那就更好办了,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们。"
"了解是一回事,认识是另一回事。"西格说,"我以前是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人。"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薇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现在是异族了,是被教会追杀的人。在他们眼里,你和他们是一边的。"
"只要你不暴露自己以前的身份,应该不会有问题。"
西格没有说话。
她知道薇拉说得有道理。但要她去和那些她曾经追杀过的存在打交道,这种感觉还是很奇怪。
"别想太多了。"薇拉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去洗漱,换身衣服。我们下午出发。"
她晃晃悠悠地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又回过头来。
"对了,早餐很好吃。以后你负责做饭,我负责出钱买食材。怎么样?"
西格看着她。
"这叫分工合作。"薇拉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你看,你帮我把这些麻烦事都解决了,不就可以让我有更多的时间去研究了,而且还能把叫外卖的钱省下来!绝对不是我懒了!"
然后她转身上楼,消失在走廊尽头。
西格坐在原地,看着桌上的空盘子和空杯子。
她想起了昨晚薇拉说的话。研究诅咒需要钱,而她没有钱。所以要边攒钱,边研究。
这个过程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
在这段时间里,她要住在这里,帮薇拉打理店铺,做饭,收拾房间。
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
这种感觉很奇怪。
三个月前,她还是教会的高级审判官,带领小队执行任务,追杀异族和法师。
现在,她变成了一个异族,住在一个法师的家里,准备去认识那些她曾经追杀过的存在。
命运真是会开玩笑。
西格站起来,收拾好桌上的餐具,端着它们走进厨房。
她把盘子和杯子放进水槽,打开水龙头,开始清洗。
水流冲刷着餐具,发出哗哗的声响。
她的狼耳微微转动,捕捉着楼上传来的动静。
薇拉好像在翻找什么东西,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
西格叹了口气。
那个法师的房间大概和这间客房一样乱。
不,可能更乱。
她洗完餐具,把它们放在一旁晾干。然后她擦干手,走出厨房,上楼去准备换衣服。
下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买衣服。
认识地头蛇。
开始在这座城市的新生活。
西格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
老城区的建筑密密麻麻,屋顶高低错落。远处可以看到新城区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这就是旧港市。
她的新家。
至少在诅咒被解除之前,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西格转过身,开始翻找薇拉给她的那些旧衣服。
她需要找一件能够遮住狼耳和尾巴的衣服。
在这座城市里,低调是生存的第一法则。
在老城区的地下街的入口很偏僻,在几个建筑物中间,不在意的话,很容易遗漏。
"走吧。"薇拉说。
西格跟在她身后,踏上了向下延伸的台阶。
楼梯很长,转了好几个弯。墙壁上嵌着一些发光的石头,散发出暖黄色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气息,混合着草药、香料和某种说不清的东西,也就是现在西格是狼族,才能闻到。
"地下街有专门的空气净化系统。"薇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用的是炼金术处理过的香料,可以过滤掉地下的潮气和异味。闻起来还不错,对吧?"
"还行。"
楼梯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薇拉推开门,光线涌了进来。
西格眯起眼睛。
然后她看到了地下街。
那是一条宽阔的通道,两侧排列着各式各样的店铺。
暖黄色的灯光从头顶洒下,照亮了石板铺成的地面。店铺的招牌五颜六色,有些用的是她认识的文字,有些则是某种古老的符文。人群在通道中穿行,熙熙攘攘,却出奇地安静。
没有人大声喧哗。
没有人奔跑。
每个人都保持着一种低调而从容的步伐,像是在遵守某种不成文的规矩。
西格的目光扫过人群。
大部分看起来像是普通人。穿着现代的衣服,拿着手机,背着包。如果不仔细看,和地面上的行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她的狼瞳捕捉到了一些细节。
那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帽檐下露出一截尖尖的耳朵。
那个背着双肩包的女孩,走路的姿态过于轻盈,脚步几乎没有声音。
那个坐在路边长椅上的老人,手指的关节比正常人多了一截。
异族。
到处都是异族。
"地下街是旧港市异族的聚集地。"薇拉压低声音说,"在这里,大家可以稍微放松一点。但也只是稍微。"
她指了指通道深处。
"那边是核心区,只有异族和被认可的人类才能进入。我们要去的地方在那里。但这一段是公共区域,偶尔会有不知情的游客误入。所以……"
她看了西格一眼。
"你的耳朵和尾巴,还是藏好一点。"
西格点了点头。
她的狼耳压在头顶,被一顶宽檐帽遮住。尾巴缠在腰间,藏在宽松的外套下面。这是她这三个月来学会的伪装方式,虽然不舒服,但很有效。
"走吧。"薇拉说,"先去买衣服。"
服装店在核心区的边缘。
门面不大,但橱窗里展示的衣服看起来都很精致。
薇拉推开门,一阵铃声响起。
"欢迎光临。"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女人。她看起来三十多岁,黑色的长发盘在脑后,穿着一件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连衣裙。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瞳孔是竖的。
猫科。
西格在心里判断。可能是豹族,也可能是其他什么。
"薇拉小姐。"女人微微欠身,"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玛格丽特。"薇拉走到柜台前,"今天带了个朋友来,想买几套衣服。"
玛格丽特的目光落在西格身上。
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狼族?"
"对。"薇拉说,"新来的,需要一些适合她的衣服。"
"我明白了。"玛格丽特从柜台后面走出来,"请跟我来。"
她带着她们穿过店铺,走进后面的一个房间。
房间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和外面橱窗里展示的那些不同,这里的衣服明显是为异族设计的。有些裤子的后腰处开了口,方便尾巴伸出来。有些帽子的顶部有特殊的结构,可以容纳各种形状的耳朵。
"狼族的话……"玛格丽特走到一排衣架前,"体温偏高,需要透气性好的面料。尾巴需要活动空间,但又不能太明显。肌肉会随情绪波动,所以要有一定的弹性。"
她转过身,看着西格。
"小姐有什么偏好吗?"
西格想了想。
"实用。"她说,"方便活动,不容易被抓住,最好能藏几件武器。"
玛格丽特挑了挑眉。
"看来是个务实的人。"
"她以前是……呃,做危险工作的。"薇拉在旁边补充,"所以对衣服的要求比较特殊。"
"我明白了。"玛格丽特点了点头,开始在衣架间穿行,"那我推荐这几款……"
她拿出几件衣服,都是深色系的,款式简洁,看起来确实很实用。
西格走过去,摸了摸面料。
手感不错。弹性好,透气,而且很轻。
"这件外套的内衬有暗袋,"玛格丽特指着一件黑色的夹克说,"可以藏一把小型手枪或者匕首。裤子的腰带有特殊设计,可以挂载更多装备。"
西格点了点头。
这正是她需要的。
"等等等等。"
薇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西格转过头,看到那个法师正皱着眉头看着她手里的衣服。
"你不能只穿这种衣服。"薇拉说。
"为什么?"
"因为太无聊了。"薇拉走过来,从她手里抽走那件黑色夹克,"黑色,黑色,还是黑色。你是要去干活还是去参加葬礼?"
"我觉得挺好的。低调,不引人注意。"
"低调过头就是可疑。"薇拉把夹克扔回架子上,"一个小姑娘天天穿得像要去暗杀谁,你觉得别人会怎么想?"
"我不是——"
西格顿住了。
她不是小姑娘。她三十七岁,当了十五年审判官,杀过的异族比这间店里的货物还多。
但镜子里的倒影不会说谎。
"……我习惯这样穿。"她最终说道。
"习惯可以改。"薇拉转向玛格丽特,"有没有可爱一点的款式?"
玛格丽特的表情有些微妙。
"可爱……是指?"
"就是可爱啊。"薇拉比划了一下,"蕾丝、蝴蝶结、荷叶边什么的。粉色或者白色。裙子最好。「
西格的脸色变了。
"我不穿裙子。"
"为什么不?"
"因为不方便。"
"不方便什么?"
"行动,战斗。"西格的语气冷硬,"裙子会妨碍腿部动作。"
"战斗?"薇拉眨了眨眼,"你打算跟谁打?"
"谁知道。"西格的目光扫过店外的街道,"地下街又不是世外桃源。债务纠纷,地盘冲突,私人恩怨——总会有需要动手的时候。"
"你想太多了吧——"
"这里真的那么安全?"西格反问,"从来没出过事?"
薇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反驳。
西格继续说道:"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没有靠山,没有势力。万一被卷进什么事情里,总不能指望穿着荷叶边裙子应对。"
"好吧好吧。"薇拉举起双手,"不穿裙子。"
"也不穿粉色。"
"这个也不行?"
"不行。"
"白色呢?"
"不行。容易脏,太显眼。"
"浅蓝色?"
"不行。"
"你到底要什么颜色?"
"黑色,深灰色,深蓝色。"西格一口气报出来,"耐脏,不显眼,实用。"
薇拉的表情像是吃了一口没放盐的菜。
"……你是不是把每一天都当成随时要逃命在过啊?"
西格没有回答。
因为确实如此。
两人对视了几秒。
薇拉先败下阵来,揉了揉太阳穴。
"行吧行吧,不穿裙子,不穿粉色,不穿浅色。但你至少得穿点像样的东西,别天天一身黑搞得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似的。"她转向玛格丽特,"有没有那种……既实用又不那么丧气的款式?帅气一点的?能打架但不至于像去参加葬礼的那种?"
玛格丽特看了看西格,又看了看薇拉,若有所思。
"我有个想法。"
试衣间的镜子前,西格看着自己的倒影。
短款的黑色上衣,露出一截腰腹。面料是某种特殊的弹性材质,贴身但不紧绷,活动起来很方便。
外面套着一件深棕色的飞行员夹克,皮质的,内衬是柔软的羊毛。夹克的剪裁很利落,肩线分明,腰部收紧,穿上去显得很干练。内侧有几个暗袋,可以藏东西。
下半身是……
西格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黑色的裤袜紧紧包裹着她的双腿,从脚尖一直延伸到腰际。面料是哑光的,有一定的厚度,但依然能看出腿部的线条。
裤袜外面是一条黑色的高腰短裤,长度刚好盖住臀部。短裤的后腰处有一个隐蔽的开口,方便尾巴伸出来。
脚上是一双黑色的短靴,鞋跟不高,但增加了几厘米的身高。靴筒刚好到脚踝,和裤袜的边缘衔接得很自然。
整体看起来确实很帅气。
干练、利落、有一种中性的美感。
但是……
西格的目光落在那条裤袜上。
她伸手摸了摸大腿。
面料很滑,触感很奇怪。那种紧紧包裹的感觉让她浑身不自在,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
这是女性的衣物。
完完全全的女性衣物。
她以前从来没有穿过这种东西。
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曾经的男人——穿着裤袜站在镜子前,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
银灰色的长发,金色的竖瞳,苍白的皮肤。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被裤袜勾勒出的曲线。
这是一个少女。
一个漂亮的少女。
不是她。
不是西格·霍尔姆。
"怎么样?"
薇拉的声音从试衣间外面传来。
西格没有回答。
她继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看着那个陌生的少女。
三个月了。
三个月来,她一直在逃亡,一直在躲藏,没有时间停下来好好看看自己变成了什么样子。
现在她停下来了。
现在她看到了。
一个穿着裤袜和短裤的少女,站在试衣间的镜子前,眼神复杂。
"喂,你还好吗?"薇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担忧。
西格深吸一口气。
"我没事。"
她拉开试衣间的门,走了出去。
薇拉站在外面,看到她的瞬间,眼睛亮了起来。
"哇。"
"怎么了?"
"很好看。"薇拉绕着她转了一圈,上下打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玛格丽特的眼光果然没问题。"
玛格丽特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
"这套衣服很适合小姐。既保留了实用性,又有一定的美感。裤袜是特制的,弹性很好,不会限制活动。短裤的设计也考虑到了尾巴的问题。"
西格低头看了看自己。
确实很实用。
但那种被裤袜包裹的感觉还是让她不太习惯。
"你不喜欢?"薇拉问。
"不是不喜欢。"西格说,"只是……不太习惯。"
"会习惯的。"薇拉拍了拍她的肩膀,"穿几天就好了。而且这套衣服真的很适合你,比那些黑漆漆的作战服好看多了。"
西格没有反驳。
她知道薇拉说得有道理。她现在是一个异族少女,不是审判官了。穿着作战服在街上走,反而会引起注意。
"就这套吧。"她说。
"好。"薇拉转向玛格丽特,"再来几套类似的,颜色可以换一换。还有一些日常穿的衣服,内衣什么的也要。"
"没问题。"
玛格丽特开始忙碌起来,从衣架上取下各种衣服,叠好放进袋子里。
西格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黑色的裤袜在灯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
她动了动脚趾,感受着那种紧绑的触感。
很奇怪。
但也许……真的会习惯吧。
从服装店出来,薇拉带着西格继续往地下街深处走。
"接下来去办假身份。"薇拉说,"你不能一直用'西格'这个名字,太容易被查到了。"
"我知道。"
"我已经联系好了人,是个老手,做出来的身份很难被查出问题。"
她们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扇不起眼的铁门前。
薇拉敲了敲门,三长两短。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
"是我。"薇拉说。
门完全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房间,堆满了各种设备。电脑、打印机、扫描仪、还有一些西格叫不出名字的机器。
房间的主人是一个矮人。
他大概一米五左右,留着浓密的络腮胡,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他的手指粗短但灵活,正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什么。
"薇拉。"他头也不抬地说,"你的朋友?"
"对。"薇拉把西格推到前面,"需要一套完整的身份。"
矮人终于抬起头,打量了西格一眼。
"狼族。年轻。"他说,"逃出来的?"
"差不多。"
"不问细节。"矮人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一台机器前,"站到这里来,我要拍照。"
西格走过去,站在指定的位置。
"把帽子摘掉。"
她犹豫了一下,摘下帽子。狼耳从头发间竖起,在灯光下微微颤动。
矮人看了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看镜头。"
闪光灯亮了一下。
"好了。"矮人回到电脑前,开始操作,"名字想好了吗?"
西格看向薇拉。
"叫缇娜吧。"薇拉说,"缇娜·格蕾。听起来很普通,不容易引起注意。"
"缇娜·格蕾。"矮人重复了一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年龄?"
"十八岁。"薇拉说。
西格皱了皱眉。
十八岁。
她实际上二十七岁。但这具身体看起来确实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
"出生地?"
"就写旧港市吧。"薇拉说,"本地人,父母双亡,没有其他亲属。简单干净。"
"职业?"
"古董店店员。"薇拉指了指自己,"在我店里工作。"
矮人点了点头,继续敲击键盘。
几分钟后,打印机开始工作。
一张身份证、一本护照、一张社保卡、还有几份看起来像是官方文件的东西,一一从打印机里吐出来。
矮人把它们收集起来,递给西格。
"缇娜·格蕾。"他说,"从现在开始,这就是你的名字。"
西格接过那些文件,低头看着身份证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少女有着银灰色的长发和金色的眼睛,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缇娜·格雷。
十八岁。
旧港市人。
古董店店员。
这就是她的新身份。
"记住,"矮人说,"这套身份可以应付大部分检查,但不是万能的。如果教会认真查的话,还是能查出问题。所以尽量低调,不要惹麻烦。"
"我明白。"
"费用薇拉已经付过了。"矮人挥了挥手,"有问题再来找我。"
从矮人的工作室出来,西格把那些文件收进夹克的内袋里。
缇娜。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缇娜了。
"感觉怎么样?"薇拉问。
"什么感觉?"
"有了新名字的感觉。"
西格想了想。
"没什么特别的。"她说,"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名字很重要的。"薇拉说,"名字代表身份,代表你是谁。西格·霍尔姆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缇娜·格蕾。"
西格——不,缇娜——沉默了。
西格·霍尔姆已经死了。
这句话她听过很多次了。在艾琳的悼词里,在教会的官方记录里,在追杀令上。
但从薇拉嘴里说出来,感觉又不一样。
不是宣判,而是陈述。
一个简单的事实。
"走吧。"薇拉拉了拉她的袖子,"还要去见那些地头蛇呢。"
缇娜跟在她身后,继续往地下街深处走。
她的新靴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裤袜紧紧包裹着她的双腿,那种奇怪的触感还在。
但她开始慢慢习惯了。
也许薇拉说得对。
穿几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