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笼中的荆棘与星光 第十节 血色晚宴、迷梦与破碎的奔逃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又急速流逝,充满了不真实的焦灼感。城堡像一架被上了发条的精密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高速运转起来。仆役们穿梭不息,清洗着每一块地毯,擦拭着每一件银器,从仓库深处搬出只有在最重大场合才会动用的、绣着繁复金线的深紫色桌布和沉重的水晶烛台。空气里弥漫着混合了蜂蜡、昂贵熏香和一种紧绷期待的气息。


东境使者——格里芬大公的首席顾问,一位神情倨傲、衣着华丽到近乎夸张的中年妇人——在预定的时间抵达。她的到来引发了小小的骚动。埃尔维拉夫人亲自到主堡门口迎接,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带着适度矜持的热情笑容。露西亚也罕见地换上了符合继承人身份的正式礼服,站在母亲身后,只是嘴角那抹惯常的讥诮并未完全掩去。我未被允许露面,只能从自己房间那扇高高的小窗,远远看到一列车队驶入庭院,护卫森严,旗帜上是狰狞的格里芬兽纹。


使者抵达后,城堡的重心彻底转移。正式的会谈、私密的磋商、礼节性的参观……埃尔维拉夫人几乎全天陪同。而关于「礼物」的最终审查,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中进行着。没有正式的召见,但我能感觉到,无处不在的评估目光变得更加密集、更加肆无忌惮。送餐的侍女会「不小心」在摆放餐盘时,目光在我身上停留过久;路过的护卫会刻意放缓脚步,用那种打量新奇战利品的眼神扫过走廊里的我;甚至雷诺,在「偶遇」时,会用一种混合了幸灾乐祸和某种古怪嫉妒的复杂语气,低声说些「大公的顾问眼光可是出了名的挑剔,塞勒斯弟弟,你可要拿出最好的状态」之类的话。


每一次这样的目光,每一次这样的低语,都像细小的针,扎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知道,审查在无声地进行,而我,就是那个被反复检查、即将被贴上标签送走的货品。卡特里娜那晚近乎崩溃的提议和最后冰冷绝望的眼神,像幽灵般日夜缠绕着我。我既恐惧她的「帮忙选择」会带来无法预料的灾难,又隐隐可耻地、绝望地期待着她真的能做点什么,哪怕是将我推向另一个深渊。


我们再也没有私下见面。偶尔在走廊或大厅远远瞥见,她总是微微垂着头,淡金色的发辫一丝不苟,侧脸线条绷紧,看不清表情。她不再看我,不再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那晚书房角落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醒来后只剩冰冷余烬的噩梦。但我知道不是。那沉默的、刻意的回避,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昭示着风暴正在她心底酝酿。


埃尔维拉夫人倒是抽空见了我一次。在她那间总是熏香浓郁的书房里,她斜靠在铺着软垫的长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新的、镶嵌着鸽血红宝石的戒指。她上下打量着我,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愉悦的审视,像收藏家欣赏一件即将拍出高价的珍品。


「气色不错,」 她开口,声音慵懒,「看来这几日休息得好。晚宴就在明晚,好好准备。衣服、配饰,都会有人替你打点妥当。记住,少说话,多微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格里芬大公的使者代表着大公的脸面,你要展现出我们领地最好的风貌,明白吗?」


「明白,夫人。」 我垂首应道,声音平稳得连自己都惊讶。


「嗯,」 她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我靠近些。我依言上前几步。她伸出手,用戴着红宝石戒指的指尖,轻轻挑起我胸前佩戴的一枚普通银质领针——那是莉娜给我的,说是「搭配衣物」——然后,从旁边一个打开的丝绒首饰盒里,取出一枚造型精巧、镶嵌着细碎紫水晶和银丝的领针,亲手为我别上。紫水晶在灯光下折射出幽暗的光芒,与我眼睛的颜色隐隐呼应。


「这个更衬你。」 她端详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晚就戴这个。好好表现,塞勒斯。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暗示。


我僵硬地道谢,退出书房。紫水晶领针贴着皮肤,冰凉刺骨,像一道无形的标记,宣示着所有权即将转移。


晚宴前夜,我辗转难眠。窗外月色惨白,城堡沉浸在一种暴风雨前的诡异宁静中。卡特里娜说过「晚宴之前,我会再来找你一次。最后一次。」 明天就是晚宴了。她会来吗?什么时候来?带着她的「选择」?

 


我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凌晨才昏沉沉睡去,却睡得很浅,梦境光怪陆离,充斥着追逐、坠落和被冰冷丝绒窒息的画面。




晚宴当日,城堡从清晨就沉浸在一种盛大节日般的喧嚣与忙碌中。我被早早唤醒,沐浴,熏香,然后是一场漫长而折磨人的着装仪式。这次的衣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华丽,也要沉重。墨黑底色、用银线绣满蔓藤与夜莺图案的及膝外套,内衬是深紫色的丝绒紧身马甲,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同色的长裤笔挺,塞在装饰着银扣的黑色长靴里。头发被精心梳理,在脑后束成优雅的发髻,用与领针同款的紫水晶发扣固定。脸上被敷了极薄的粉,掩盖了因失眠和紧张而格外明显的苍白。最后,是那枚紫水晶领针,被莉娜仔细地别在领口。


我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华丽、如同一尊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般的影像,胃里一阵翻搅。这就是即将被呈上「祭坛」的「礼物」,包装得完美无瑕。


整个下午,我都按照吩咐,待在自己的房间,不得随意走动。莉娜和索菲守在外面。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我坐立不安,时而站在窗边,望着庭院里为晚宴做最后准备的繁忙景象;时而蜷缩在椅子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紫水晶领针,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卡特里娜最后那句话和那个眼神。


她会来吗?她所谓的「帮你选」,到底是什么?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城堡各处次第亮起辉煌的灯火,将这座石制巨兽装点得如同虚幻的仙境。主宴会厅的方向传来隐约的乐声和人声,晚宴即将开始。

我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撞出胸腔。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克制的脚步声,然后是莉娜略微提高的、带着诧异的声音:「二小姐?」


门被推开了。


卡特里娜站在门口。她穿着参加晚宴的礼服——一身简洁的月白色长裙,外罩银灰色绣暗纹的薄纱披肩,淡金色的长发挽成优雅的发髻,点缀着珍珠发饰。她脸上施了淡妆,却掩不住眼底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深褐色皮质水囊。


莉娜和索菲看到她,立刻屈膝行礼,脸上带着惊讶,显然没料到二小姐会在这个时间来「塞勒斯少爷」的房间。


「母亲让我来看看塞勒斯准备得如何,顺便带句话。」 卡特里娜的声音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惯常的疏离,目光扫过莉娜和索菲,「你们先下去吧,在门外候着。我和塞勒斯说两句话。」



她的语气自然,带着贵族小姐吩咐侍女惯有的不容置疑。莉娜和索菲对视一眼,虽然有些疑惑,但不敢违抗,躬身应是,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空气瞬间凝固。


卡特里娜的目光这才落在我身上,那身过于华丽的装扮让她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楚和厌恶,但很快被更坚硬的决心覆盖。她快步走到我面前,将那个皮质水囊塞进我手里。


「喝了它。」 她低声命令,声音紧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度。


「这是什么?」 我看着手中那个普通的水囊,心中警铃大作。


「能让你『病倒』的东西。」 卡特里娜语速飞快,声音压得极低,「但不是毒药,只是强效的安眠和致幻药剂,混了宁神草和曼德拉草根浓缩汁,无色无味。喝下去,你会很快昏睡,看起来就像突发急病,高热惊厥。城堡药师短时间内查不出原因,也治不好。」


我猛地抬头,震惊地看着她。「你……」


「听我说完!」 她急切地打断,浅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等你『病倒』,我会立刻以需要紧急救治为由,坚持亲自带你去山下镇子找更好的医生。母亲在宴会上脱不开身,这是我的机会!马车、衣服、钱,我都准备好了,藏在旧马厩后面。我们先离开城堡,然后立刻转向,去石溪村,接上你的父母!之后……我们再想办法,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的计划依然疯狂,但这次,她明确提出了「接上你的父母」。这戳中了我最深的软肋,也让这个疯狂的计划,有了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扭曲的希望之光。


「卡特里娜,这太危险了……」 我摇着头,感到一阵阵眩晕,「一旦被发现,你们全家都会……」


「那也比眼睁睁看着你去死强!」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下,带着哭腔和决绝,「塞勒斯,要么跟我赌这一把,要么……就让我现在看着你走进那个宴会厅,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你选!」


她眼中再次涌上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混合着绝望的爱恋、疯狂的决绝,和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悲壮。


看着她为我如此不顾一切,甚至愿意赌上她拥有的一切——身份、安全、未来,还承诺带上我的父母——我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理智在尖叫着危险,情感却在她孤注一掷的目光中动摇。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我。一边是近在咫尺的、由她以生命为代价铺就的、渺茫的生路和可能的团聚;另一边是已知的、缓慢的毁灭,但至少,用我的屈从,或许能换取父母短暂的、契约保障下的「安稳」。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盛满了泪水、光芒、以及对我未来清晰预见的痛苦的眼睛。那一刻,长久以来压抑的情感,在这绝望的临界点,终于冲破了所有顾虑和枷锁。


「卡特里娜,」 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灵魂已从这具备受折磨的躯壳中抽离,漂浮在半空,冷静地审视着即将发生的一切,「你知道……从第一次在书房,你指出那本星图错误时,我就在想,这座城堡里,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看得见星星真正的轨迹,也看得见……我。」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却咬着唇,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死死地看着我。


「后来,每一次在这里的『偶遇』,每一次低声的交谈,你指尖的温度,你眼中的光……都成了我在这座地狱里,唯一能抓住的、真实的东西。」 我上前一步,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上她满是泪痕的脸颊。她的皮肤温热细腻,在我的触碰下微微战栗。「我以为,我只是贪恋这一点偷来的温暖,直到你要带我走,直到你……说要带上我的父母。」


我的手指滑到她的下颌,微微用力,抬起她的脸,让她能更清楚地看到我眼中的一切——痛苦,挣扎,绝望,以及那无法再掩饰的、深沉如海的情感。

「卡特里娜·冯·艾森伯格,我爱上你了。」 我清晰地、一字一句地说,仿佛这是最后的审判,也是唯一的救赎,「不是因为你救了我,不是因为你同情我,只是因为你是你。因为你是这片星空下,唯一真正『看见』我的人。」


她的呼吸骤然停止,浅蓝色的眼眸睁大,里面倒映着我苍白而决绝的脸。


「但也正因为我爱你,」 我的声音陡然变得干涩,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所以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让你用你的未来,你的生命,去赌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奇迹。我不能让你背负着可能害死我父母的愧疚活下去。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我,从高高在上的星辰,坠入泥泞,甚至……陨落。」


我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的哽咽和眼眶的灼热。


「所以,这就是我的选择,卡特里娜。」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抚着她脸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拉开我们之间最后的距离。「我选择留下。选择接受我的命运。选择用我的『安分』,去换我父母也许还能拥有的、最后一点『安稳』。」

「至于你……」 我看着她的眼睛,试图将这一刻她的模样,深深地、永远地刻进灵魂最深处,「忘记今晚,忘记我,忘记这个在绝望中爱上你、却又不得不推开你的、懦弱的塞勒斯。回到你的星空下,回到你的书本里,回到……你原本应该拥有的、光明而自由的未来中去。」


我停顿了一下,最后一丝伪装的平静终于碎裂,声音破碎不堪,却异常清晰:


「永别了,卡特里娜。」


说完,我转过身,不再看她。我怕再多看一眼她眼中的痛苦和绝望,我刚刚筑起的、脆弱的决心就会彻底崩塌。


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然后,我听到水囊掉落在地上的闷响,听到她踉跄后退的脚步声,听到她压抑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破碎的呜咽。


「……好。」 我听到她嘶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既然如此……那就如你所愿。」


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向前,不是离去。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双冰凉颤抖的手就从背后猛地抓住了我的肩膀,用一股绝望的力气将我强行扳了回去!


我踉跄着转身,对上卡特里娜近在咫尺的脸。泪水在她脸上纵横交错,淡金色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浅蓝色的眼眸里是一片被痛苦、愤怒、爱恋和不甘烧灼出的、令人心悸的炽亮光芒。她的呼吸急促,带着泪水的咸涩气息喷在我的脸上。

「永别?」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塞勒斯,你以为一句『永别』,就能抹掉一切吗?你以为推开我,就是对我好吗?你这个……自私的混蛋!」


她的指控像鞭子一样抽在我心上。我想辩解,想再次重复那些残酷的理由,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我大脑一片空白的举动。


她抬起我的头,双手用力捧住我的脸,带着咸涩泪水的、冰冷的唇,狠狠地、毫无章法地印上了我的嘴唇!


那个吻,一点也不温柔,充满了绝望的力度、咸涩的泪水、和一种仿佛要将彼此灵魂都吸出体外的疯狂吮吸。她的牙齿磕碰到了我的唇,带来细微的刺痛,但这点痛楚瞬间被唇舌间传递的、排山倒海般的情感洪流淹没——那是她的爱,她的恨,她的不甘,她的恐惧,她所有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濒临崩溃的激烈情感。


我僵在原地,仿佛被闪电击中。属于她的、清冽又带着泪水的味道充斥了我的感官,那柔软的触感和决绝的力度,像一把烧红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我冰封心湖最深处的那把锁。一直被理智死死压抑的情感,如同岩浆般轰然喷发!



什么理智,什么后果,什么父母安危,在这一瞬间统统被这个绝望的吻烧成了灰烬。我只知道,眼前这个女孩,我爱她。我不能失去她。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也想和她一起跳下去。


我几乎是本能地、用更大的力气回应了她。手臂环上她纤细颤抖的腰身,将她紧紧搂进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我反客为主,深深地回吻她,舔舐她唇上的咸涩,纠缠她颤抖的舌尖,交换着彼此滚烫的呼吸和绝望的爱意。这个吻,无关技巧,只有最原始、最汹涌的情感碰撞,像两只濒死的困兽在悬崖边最后的撕咬与缠绵。


我们吻得那么用力,那么深入,仿佛要把对方的气息、温度、甚至生命都吞噬进去,烙印在灵魂最深处,以供在接下来分离的、漫长而无尽的黑暗岁月里,反复咀嚼,直至死亡。


泪水从我们紧闭的眼角不断滑落,混合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房间里只剩下我们粗重凌乱的呼吸声、唇舌交缠的水声,和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的巨响。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这一刻,没有城堡,没有晚宴,没有格里芬大公,没有兽人,没有父母安危,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这即将沉没的孤舟上,紧紧相拥,用这个混合着血泪的吻,进行着最后的告别与确认。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一瞬,或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卡特里娜终于用尽最后力气,用袖口慢慢擦去我眼角的泪,猛地推开了我。她踉跄着后退,直到背抵住冰冷的墙壁才停下来。她的嘴唇红肿,泛着水光,脸颊潮红,胸口剧烈起伏,浅蓝色的眼眸蒙着一层激烈情欲和巨大悲痛交织的水雾,就那样直直地、破碎地看着我。


我也好不到哪里去,靠着身后的桌子才勉强站稳,唇上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泪水咸涩的味道,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后又迅速冷却,留下更深的空虚和冰冷。


我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喘息着对视。空气中弥漫着情欲未散的灼热和更深沉的绝望。那个吻,没有改变任何现实,却将我们之间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伪装彻底撕碎,将那份禁忌的、无望的爱情,赤裸裸地、血淋淋地摊开在彼此面前。

「……现在,」 卡特里娜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带着吻后的细微喘息和浓重的鼻音,「你可以说永别了,塞勒斯。」


她说完,最后深深地、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吸走般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猛地转身,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门外传来她急促的、带着哽咽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也消失在我注定黑暗的未来里。


我依旧站在原地,背靠着桌子,身体僵硬如石雕。唇上残留的触感和味道无比清晰,与方才那激烈到近乎毁灭的吻交织在一起,反复灼烧着我的神经。胸腔里空荡荡的,又像是被塞满了冰冷的铅块,沉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那个吻,是告别,是确认,也是……最后的毒药,让我在清醒的理智和决绝的拒绝之后,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我愛她,我舍不得她,我想要她,可我偏偏亲手推开了她。


巨大的痛苦和空虚如同海啸,将我彻底淹没。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比刚才更加汹涌。


也好。至少……在彻底坠入黑暗之前,知道了被所爱之人如此激烈地需要和吻着,是怎样一种灭顶又甘甜的感受。这足以让我在未来的无尽折磨中,多一点点可以反复咀嚼、直至腐烂的回忆。


我弯腰,捡起地上那个静静躺着的水囊,紧紧攥在手里,仿佛那是她最后残留的温度和那个吻的凭证。然后,我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用尽全身力气,将水囊扔向窗外的无边黑暗。它悄无声息地坠落,没有回响。


晚宴的乐声似乎更清晰了些,夹杂着隐约的笑语,像一场盛大的、为我送行的葬礼进行曲。我整理了一下身上可笑又可悲的衣物,对着镜子,最后看了一眼里面那个苍白、美丽、空洞、刚刚经历了一场绝望吻别、亲手埋葬了自己爱情和希望的人偶。


然后,我转身,走向房门,准备去履行我作为「礼物」的最后职责。

然而,就在我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的眩晕感毫无预兆地袭击了我!视野瞬间模糊、旋转,天旋地转!四肢发软,力气像被瞬间抽空!


怎么回事?我明明把水囊扔了……那个吻!是她的袖子!还是她抚过我脸颊、捧住我脸的手指?


是了。以她的性格,以她对草药和药剂的了解……她怎么可能只准备一个计划?她怎么可能真的被我说服就放弃?那个吻……不仅是告别,或许也是……分散我注意力的方式?


那涂抹在她袖口的东西……才是她真正的「选择」。她根本没指望我「自愿」喝下,也没指望一个吻能改变我的决定,她从一开始,就打算用最直接、最不容我拒绝的方式,强行带走我!即使我拒绝了,表白了,吻别了,说了永别……她依然固执地,要执行她的「拯救」。


「卡……特……」 我想呼喊,却只发出含糊的气音。黑暗如同潮水,迅速淹没意识。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最后残留的感知,是身体向后倒去,没有落入预料中的冰冷地板,而是被一双颤抖却有力的手臂接住。一股熟悉的、混合了泪水咸涩、她身上清冽草木气息、以及那个绝望之吻味道的气息包裹了我。


还有……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我的额头上,沿着方才被她亲吻过的眉骨,缓缓滑落。


是她……她没走?还是……回来了?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接住塞勒斯软倒的身体时,卡特里娜几乎和他一起跪倒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心像是被无数把刀子同时搅动。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上。他的爱,他的拒绝,他的「永别」……


可正是这份深沉到绝望的爱,和那看似「为她好」的放弃,让她更加无法放手!他宁愿自己去死,也要推开她,保全她和他的父母?多么愚蠢!多么……令人心碎!


不,她不允许!就算他要恨她一辈子,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带他走!至少,要让他活下去!


她将他轻轻放在地毯上,快速脱掉他身上那套华丽累赘的礼服外套和马甲,只留下便于活动的衬衣和长裤。银色的长发散开,铺陈在深色的地毯上,衬得他昏迷的脸庞更加苍白脆弱,长睫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的心抽痛着,动作却毫不迟疑。从怀里掏出另一个更小的皮囊,将里面刺鼻的液体迅速涂抹在塞勒斯的脸颊、脖颈和手腕——这是一种能掩盖部分人类气息、模拟重病患者体味的药水,希望能稍微干扰可能的追踪。然后,她费力地将他背起。少年的身体比看起来要沉,但卡特里娜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撑起。


她必须快!药效持续时间有限,巡逻的守卫可能很快会经过这里!她背着塞勒斯,踉跄着冲出房间,沿着事先探查好的、仆役使用的狭窄楼梯和通道,向城堡西侧的旧马厩潜行。一路上惊险万分,几次差点撞上匆匆跑过的仆役(城堡似乎因为晚宴和什么别的事情有些骚动),但都凭借对地形的熟悉和黑暗的掩护躲了过去。


旧马厩后院一片寂静,与主堡方向的隐约喧哗形成对比。她准备好的轻便马车藏在干草堆后,两匹套好的马不安地踏着蹄子。卡特里娜将塞勒斯小心地放进铺着厚毯的车厢,用毯子将他盖好。自己则迅速套上一件深灰色的兜帽斗篷,跳上车夫位,一抖缰绳。


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旧马厩后院,沿着一条鲜为人知、长满杂草的碎石小路,向城堡外墙一处废弃的侧门驶去。那里年久失修,门锁早已锈蚀,她白天已经悄悄处理过。心跳如雷,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行走。幸运的是,似乎因为晚宴,这边的守卫格外松懈。



侧门被顺利推开,马车碾过荒草,驶出了城堡高墙的阴影。夜风扑面而来,带着自由和危险的气息。卡特里娜不敢停留,驱车冲进城堡外的林地,沿着一条兽径,朝着与石溪村大致相反、但更容易隐藏行踪的北方岔路疾驰。她打算先绕个圈子,甩开可能的追踪,再折向石溪村。


然而,就在马车刚刚加速,冲出一片稀疏的林地,驶上一条相对开阔的、通往北部丘陵的土路时,异变陡生!


前方的黑暗中,骤然亮起了几十点幽绿、猩红的光芒!那是……兽人的眼睛!紧接着,沉重而迅捷的奔跑声如同闷雷般从两侧的树林中响起,迅速合围!一道道高大健壮、披着简易皮甲、手持利刃、头顶竖着各式兽耳、身后甩动着尾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跃出,拦住了去路!


是兽人的劫掠队!而且规模不小,至少有二三十人!他们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条路上遇到一辆孤零零的、从城堡方向驶出的马车,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发出了嗜血的低吼和充满敌意的咆哮。


「人类!马车!」


「停下!否则死!」



生硬但清晰的人类语吼声传来。卡特里娜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兽人!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这么多人!是巧合?还是……城堡的骚动和他们有关?


没有时间思考了!她猛地一拉缰绳,试图调转马头,冲回林地!但已经晚了!几名雌性豹耳兽人以惊人的速度从侧翼包抄过来,手中的投矛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狠狠扎向拉车的马匹!


「嘶——!」 马匹惨嘶,受伤受惊,人立而起,马车剧烈颠簸,几乎侧翻!卡特里娜被甩下马车,重重摔在坚硬的地面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斗篷的兜帽滑落,露出她淡金色的头发和苍白的脸。


「女人?」 一名似乎是头领的、有着灰白色狼耳和锐利眼神的高大兽人走上前,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又看向那辆停下的马车,「从城堡里溜出来的?车里有什么?」


「头儿,有血腥味和药味,还有……」 另一个狼耳兽人抽动着鼻子,走近车厢,用刀挑开了毯子一角,「……啧,还有个昏睡的小白脸。长得可真不错。」 她吹了声口哨,语气轻佻。


「不!别碰他!」 卡特里娜嘶声喊道,挣扎着爬起来,不顾浑身疼痛,拔出了靴筒里的短剑,挡在马车前。「放我们走!否则……」


「否则怎样?」 狼耳头领嗤笑一声,甚至懒得拔武器,只是挥了挥手。两名强壮的熊耳兽人战士立刻扑上,轻易地打飞了卡特里娜的短剑,将她死死按倒在地,脸埋在冰冷的泥土里。


「放开我!你们这些野兽!」 卡特里娜奋力挣扎,却动弹不得,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


狼耳头领不再看她,径直走到马车边,低头看向车厢里昏迷的塞勒斯。昏暗中,少年银色的长发和苍白的皮肤依然显眼,精致的五官即使在昏迷中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丽。兽人头领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讶异和兴趣。她伸出带着厚茧的手指,粗鲁地捏起塞勒斯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甚至还凑近闻了闻。


「啧,罕见货色。」 她评价道,语气像在评估一头牲口,「还用了药?想偷偷运出去?看来城堡里也不太平嘛。」 她似乎是觉得有趣,又或许是塞勒斯的容貌确实超出了寻常,她竟然低下头,伸出舌头,在塞勒斯苍白冰凉的脸颊上,极其侮辱性地、慢条斯理地舔了一下!然后咂咂嘴,露出一个带着野性征服欲的笑容。


「味道不错。带走。」 她直起身,下令。


「不——!!」 卡特里娜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拼命挣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名兽人战士像扛猎物一样,将昏迷的塞勒斯从马车里拖出来,粗鲁地甩在肩上。


「至于这个女人……」 狼耳头领瞥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目眦欲裂的卡特里娜,似乎有些犹豫。杀了?带走?还是……


「头儿,人类守卫好像往这边来了!」 一名在高处瞭望的兽人哨兵低呼。

「麻烦。」 狼耳头领皱眉,不再犹豫,「这女人受了伤,带着累赘。杀了,干净点。」


「是!」 按住卡特里娜的一名熊耳兽人应道,举起了手中的重锤。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卡特里娜看着不远处被兽人扛在肩上、银发垂落毫无声息的塞勒斯,巨大的悔恨、痛苦和不甘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害了他……她不仅没能救他,还把他送进了兽人手里!石溪村……他的父母……她所有的计划和承诺,都成了泡影……


就在重锤即将落下的瞬间!


「等等!」 之前那个发现塞勒斯的狼耳兽人忽然开口,他蹲在马车边,从散落的毯子下捡起了那个卡特里娜用来装药和少量财物的小皮包,从里面倒出了几样东西——除了金币和药瓶,还有一枚小小的、镶嵌着紫水晶的银质发簪,那是卡特里娜今晚佩戴的,匆忙间掉落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小卷用防水油布仔细包裹的羊皮纸,在挣扎中从她怀中滑出。


狼耳兽人捡起发簪,对着月光看了看,又嗅了嗅皮包和卡特里娜身上残留的、极其淡雅的贵族熏香气味(尽管她换了粗布衣服,但气味一时难散),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但她没有立刻下定论,而是快速展开了那卷羊皮纸。


羊皮纸上,是密密麻麻、极其精细的手绘符文图案和密密麻麻的注解,字迹清秀工整,显然是卡特里娜随身携带、用于研习的心得笔记。其中一些符文旁边,还标注了某些罕见草药的名称和调配比例,甚至有一两个简易的治疗或干扰性法阵的草图。狼耳兽人虽然看不懂全部,但她显然认得其中几个基础符文和几种标注的草药——那都是即使在兽人部落也公认有用、但人类通常不屑于深入研究的东西。


「头儿,你看这个。」 狼耳兽人将羊皮纸和发簪一起递给头领,语速飞快,压低了声音,「这女人不简单。这簪子不是平民的东西。她身上的药味很杂,但其中有『银叶菊』和『枯骨藤』提取物的味道——都是处理外伤和毒症的稀有货,用法还很讲究,不是普通药师会用的。还有这个……」


她指了指羊皮纸上一个结构相对完整、旁边标注了「微弱宁神,掩盖气息」的小型符文阵列:「这像是某种隐匿或安抚的符文阵,虽然画得简陋,但结构没错。还有她对『夜荧草』和『黑沼苔』混合功效的注解……这女人懂药,可能还懂点符文皮毛,而且用的材料和思路,不像是人类领主那些华而不实的宫廷药师。」

狼耳头领接过东西,快速扫了一眼。她灰白色的狼耳敏锐地转动了一下,捕捉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人类守卫脚步声和呼喊声。时间紧迫。她再次看向被按在地上、即使满脸泥土也掩不住那份与生俱来的沉静气质(此刻被绝望和愤怒覆盖)的卡特里娜,又瞥了一眼羊皮纸上那些实用的、透着野路子和实际经验的笔记。


一个懂实用草药、甚至可能对符文有点了解的人类女性,而且似乎出身不低(发簪和熏香为证)……在兽人部落,懂草药和基础符文的人永远不嫌多,尤其是能处理复杂伤势和调配特殊药剂的人才。杀了固然干净,但带走,或许价值更大。就算问不出城堡的布防或机密,她的知识本身就可能对部落有用。而且,万一她真有来历,活着或许比一具尸体更有价值——无论是换取赎金,还是作为某种谈判或交换的筹码。


「这女人懂药,可能有用。」 狼耳头领迅速做出决断,声音低沉而果断,「带走。速度!」


那熊耳兽人闻言,收起重锤,改为用一块脏布粗暴地塞住卡特里娜的嘴,然后用绳子将她的双手反绑,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拎起,甩到另一名兽人战士的肩上。


「……撤!」 狼耳头领低吼一声,将羊皮纸和发簪塞进自己怀里,不再犹豫。

按住卡特里娜的熊耳兽人闻言,改为用一块脏布粗暴地塞住她的嘴,然后用绳子捆绑她的双手。然而,就在他准备将她甩上肩头的瞬间,远处城堡方向骤然传来一阵更加密集、嘹亮的号角声和马蹄声!显然是大队守卫正在朝这个方向快速逼近!


「人类援兵!快!」 狼耳头领脸色一变,急促下令。


那熊耳兽人啐了一口,显然觉得带着一个受伤挣扎的人类女性是累赘,可能会拖慢撤离速度。他看了一眼头领,头领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在被扛起的塞勒斯和迅速集结的兽人小队上,只挥了挥手示意「快走」。


电光石火间,熊耳兽人做出了判断。他猛地将卡特里娜往旁边茂密的、带有尖刺的荆棘丛里一推!低吼道:「算你走运,女人!」


卡特里娜猝不及防,整个人滚进荆棘丛,尖锐的木刺瞬间划破她的衣衫和皮肤,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嘴里塞的布也掉了。她闷哼一声,几乎昏厥。


那兽人不再管她,转身跟随已经启动的兽人小队,如同鬼魅般没入密林深处,消失不见。昏迷的塞勒斯被扛在其中一名兽人战士肩上,银发在黑暗中最后闪烁了一下,便彻底被林木吞噬。

荆棘丛中的卡特里娜,被剧痛和窒息感折磨着,视线模糊。她听到兽人远去的脚步声,也听到人类守卫的马蹄声在不远处停下,传来惊怒的呼喝和查看马车残骸的声音。


「是二小姐的簪子!」


「有血迹!追!」


「分头找!快!」


脚步声朝着兽人撤离的方向和四周散开。卡特里娜趴在冰冷的、满是腐叶和尖刺的地上,一动不敢动。肋部的剧痛、荆棘的刮伤、以及塞勒斯被掳走的巨大打击,让她浑身冰冷,绝望如同毒藤缠绕心脏。

 

塞勒斯……被带走了……兽人……

不……还不能放弃……他还有可能活着……

还有……石溪村……他的父母……她必须去!必须赶在城堡发现塞勒斯失踪、可能迁怒于他们之前!这是她唯一还能为他做的事!


强烈的、混杂着悔恨、责任和一丝渺茫希望的执念,支撑着她。用木刺一点点划开绑着双手的绳子,她用尽最后力气,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痛,开始一点一点地、极其缓慢地向荆棘丛更深处、与守卫搜索相反的方向蠕动。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肋骨的伤,冷汗混合着血水浸湿了衣衫。但她不敢停。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活下去,必须……赶到石溪村。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从荆棘丛的另一侧爬出,滚进一条浅浅的、散发着泥土腥气的干涸溪床。冰冷的空气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她靠在溪岸边,艰难地喘着气,从怀中摸出那个装药的小皮包——幸好兽人只拿走了发簪和那卷羊皮纸,小皮包在挣扎中掉落在荆棘丛里,被她爬行时下意识地抓住了。


她用颤抖的手指,取出里面最有效的止血镇痛药粉,一半撒在肋部最痛的伤处(触手一片湿热,肯定流血不少),另一半内服。又取出一种气味刺鼻的草膏,胡乱涂抹在裸露的伤口和脸上,以掩盖血腥味和人类气息。


做完这些,她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眼前阵阵发黑。但她知道不能晕过去,晕过去就真的完了。她强迫自己思考。

 

城堡回不去了。 她私自带走塞勒斯(未遂),还遭遇兽人袭击,塞勒斯被掳,她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母亲和姐姐绝不会轻饶,更可能限制她行动。


塞勒斯被兽人带走,生死未卜,急需营救。 但她现在身负重伤,孤身一人,根本无力追踪兽人小队,更别说从兽人部落救人。她需要帮助,需要信息,需要……力量和时间。

 

 

唯一还能做的,就是保住他的父母。 这是她对他的承诺,也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有明确方向的事情。必须立刻赶往石溪村,抢在城堡可能采取行动之前,说服(或强行带走)塞勒斯的父母,将他们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她靠着溪岸,休息了片刻,等药效稍微发挥,剧痛稍减。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折了一根粗树枝当作拐杖,凭借着对领地地形的了解和星象的微弱辨识,忍着剧痛,一步一步地,朝着石溪村的方向,踉跄前行。


每一步都伴随着肋骨的刺痛和心灵的煎熬。身后是陷入混乱的城堡和未知命运的塞勒斯,前方是渺茫的救援希望和沉重的责任。夜色浓重,前路漆黑,但她已经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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