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金笼中的荆棘与星光 第五节 暗室、琉璃与崩裂的琴音

掌心与下巴的伤处结了暗红色的痂,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目。莉娜送来的药膏效果不错,至少让疼痛变得可以忍耐。然而,比伤口更难以愈合的,是那种被反复公开羞辱、被当做玩物展示、被「同类」暗中排挤所带来的、深植入骨的寒意和无力感。我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必要的应答和礼仪,几乎不再主动开口。在城堡华丽空旷的回廊中行走时,我尽量低着头,避开可能与任何人(尤其是

露西亚、雷诺他们)相遇的路径,像一抹试图融入阴影的幽灵。


但这沉默并非温顺,而是沸腾的熔岩被厚重的冰壳强行封存。 每一次低头,每一次温顺的「是,夫人」,每一次在露西亚讥讽或雷诺「关照」时垂下的眼帘,我的指甲都几乎要掐进掌心旧伤,靠着那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在尖叫,那些关于平等、尊严、个人意志的概念,在这具美丽却脆弱的皮囊里左冲右突,却只能撞上名为「现实」的铜墙铁壁——那张签了字的羊皮纸契约,石溪村年迈父母的安危,这座城堡里无处不在的护卫和目光,还有埃尔维拉夫人那双看似慵懒、实则掌控一切的银灰色眼睛。


我不甘心。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铁,日夜烙在心底。不甘心像件物品一样被衡量、交易、使用;不甘心被这些内心可能远比自己浅薄狭隘的人随意践踏;不甘心那个曾在阳光下给予别人保护、在山野间自由呼吸的「塞勒斯」,就这样被埋葬在深紫色的丝绒和甜腻的熏香里。可这「不甘」越是炽烈,就越发凸显出此刻处境的荒谬与自身的无力。在这个世界,在这个地方,一个男性的「不甘」,是这世上最无用、也最危险的情绪。




城堡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点可供消遣的波澜。那晚小宴会后的第三天,傍晚,埃尔维拉夫人的贴身侍女来传话,让我去东侧塔楼琴房,为「贵客」演奏新学的《月光小调》。


我的心猛地一沉,随即被一股冰冷的烦躁攫住。《月光小调》指法生涩,远未纯熟。这要求无关风雅,纯粹是上位者随心所欲的摆布,是另一种形式的「考验」或「娱乐」,就像用精致的瓷器去盛放滚烫的、可能将其烫裂的油汤。「穿越者」的理智在冷笑:看,这就是你的价值,一件多功能娱乐工具,连表演节目是否拿手都无关紧要,主人的意愿就是一切。


「是。」 我听见自己平淡的声音回答。反抗的念头像毒蛇般窜起,又被更冰冷的现实死死摁住——以什么理由?说自己弹不好?那只会招来「不用心」、「辜负期望」的斥责,甚至更糟的惩罚。父母的脸在脑中一闪而过,那份契约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我换上简洁的衣物,走向琴房,每一步都像踩在即将崩塌的冰面上。

琴房僻静雅致,翼琴泛着温润的光。我坐下,手指拂过琴键,生涩的音符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


果然,门无声滑开,进来的是雷诺。墨绿便袍,温和笑意,手中那个深紫色丝绒盒像某种不祥的标记。


「塞勒斯弟弟,练得如何?转调部分可不容易。」 他靠近,甜腻的气息混合高级香水味包裹过来,指尖状似无意地掠过我的银发。我身体瞬间绷紧,属于另一个灵魂的警报尖锐响起。 他的每一句「关切」,每一个触碰,都带着评估、试探和一种令人作呕的狎昵。


「雷诺哥哥。」 我站起身,拉开距离,声音控制不住地发紧。


「别紧张。」 他踱到窗边,语气熟稔,「夫人晚宴还没结束,让我先来看看。毕竟……你之前的表现,让夫人有些失望。」 他转过身,绿眼睛里的笑意变得意味深长,「光有脸可不够,得有点真『东西』,讨得了好,留得住人。不然,新鲜劲一过……」 他耸耸肩,未尽之言是赤裸的威胁。


怒火在胸中升腾。 他算什么东西?一个依附他人、用阴损手段排除异己的寄生虫,也配来「教导」我?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了沉默。因为他说的是这个世界的「实话」。在这里,没有力量保障的「不同」,就是原罪。


他打开丝绒盒,拈起那颗暗红色的结晶,递到我鼻前。「闻闻?这个叫『红泪琥珀』。夫人有时也用这个,特别的夜晚……能让人放松,感觉更敏锐。」 那甜腻到发闷的气味直冲鼻腔,混合着前世某些糟糕记忆的联想,让我胃里一阵剧烈翻腾,几乎要吐出来。


「谢谢,不用了。」 我猛地偏开头,声音因为强忍恶心而微微颤抖。


雷诺的手停在半空,笑意淡去,闪过一丝不悦。「怎么,怕了?还是觉得……我不配给你好东西?」 他逼近一步,气息喷在我脸上,声音压低,带着黏腻的诱惑和威胁,「夫人对你的『好』能多久?露西亚看你不顺眼,其他人拿你取乐……你总得找个依靠。跟着我,我能教你真正生存的『本事』,让你少吃苦头。夫人那边,我也能帮你说说话。就像今晚,用了这个,哪怕琴弹得差些……」


他说着,竟拿着那颗结晶朝我嘴唇凑来!「来,尝尝,含在舌下化开……」


「滚开!」 这两个字在喉咙里咆哮,却发不出声音。极致的厌恶和愤怒让我浑身发抖,但更强大的是恐惧——对未知药物的恐惧,对彻底失去控制的恐惧,对牵连远方父母的恐惧。 我的指尖深深陷进掌心的旧伤,疼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我不能碰这个。西里斯的警告言犹在耳。可直接反抗雷诺,在这里,现在?


就在我僵直着,大脑飞速权衡那可怕的选择时,琴房的门被猛地推开。


「雷诺!」 西里斯冰冷的声音像刀一样切断了令人窒息的粘稠空气。


我和雷诺俱是一惊。西里斯逆光站在门口,黑衣凛冽,看不清表情,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意瞬间充斥房间。他的目光扫过雷诺的手和那颗「红泪琥珀」,又落在我苍白如纸、微微颤抖的脸上。


雷诺瞬间变脸,尴尬与恼怒交织:「西里斯?你怎么……」


「夫人让我来看准备得如何。」 西里斯走进来,语气毫无波澜,目光掠过首饰盒,看向我,「塞勒斯,你的琴练得怎么样了?」


「还……不熟。」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心脏仍在狂跳,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一瞬间,如果不是西里斯出现,我会怎么做?拼死反抗?还是被迫吞下那恶心的东西?哪一种后果是我能承担的? 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淹没刚才的愤怒,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更深的自厌。


西里斯平淡地施加压力:「不熟就多练。夫人不喜欢等待,更不喜欢敷衍。」 他转向雷诺,「夫人也在找你,是关于东境香料账目。」


雷诺脸色难看,收起盒子,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不甘、警告和愠怒——匆匆离去。


门关上。西里斯推开窗,夜风灌入。他沉默片刻,背对着我,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离雷诺远点。他给的任何东西,都不要碰。」


「……为什么告诉我?」 我哑声问,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濒临崩溃边缘的希冀,希望这冷漠的警告者能给出一个理由,哪怕只是施舍。


西里斯转过头,黑眸在烛光下深不见底,他看着我,缓缓地,吐出冰冷的事实:「因为在这里,无声无息消失的『漂亮玩意儿』,不止一个。雷诺的『红泪琥珀』,曾让一个比你更年轻的男孩,在连续『助兴』几晚后,高烧不退,最后被送到下城区的疗养院,再也没回来。夫人只当是他身体太弱,没福气。」


轰——


他的话像惊雷,炸得我耳畔嗡鸣,四肢冰凉。花园的「意外」,此刻的「馈赠」……那不是简单的排挤,是可能致人死地的毒手!恐惧,以及一种对整个环境彻底绝望的寒意,顺着脊椎爬满全身。我在这里,不仅要忍受公开的羞辱,暗中的算计,还要提防可能致命的「好意」?


「他……为什么?」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


「为什么?」 西里斯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充满讥诮,「巩固地位,排除威胁,或者……只是享受将美丽的东西掌控在手心,再看着它们凋零。嫉妒和恶意,在这里不需要太多理由。」


他的目光落在我苍白脆弱的脸上,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你太显眼了,塞勒斯。显眼,又还不够强。这就是原罪。」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抓紧练琴。夫人快到了。」


琴房重归寂静,但已是一片被毒液浸透的寂静。我扶着琴身,浑身发软。西里斯的话,像最后的判决,将我所有的侥幸和微弱希望碾得粉碎。在这个地方,生存本身,就是一场在刀尖上跳舞的残酷游戏。而我,连最基本的舞步都未曾学会,就已经被推上了舞台中央,聚光灯下,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其中一些,带着淬毒的欣赏。


我必须弹好。不能再出错。我坐到琴凳前,手指颤抖地按上琴键,试图集中精神。可脑海中混乱一片:雷诺阴险的笑脸,西里斯冰冷的警告,父母担忧的面容,契约上蜿蜒的墨迹,还有那份烧灼心底的、无处宣泄的「不甘」……


就在琴音越发滞涩混乱时,门开了。


埃尔维拉夫人走了进来。她换下了赴宴的华服,只着一身深紫色丝绒家居袍,银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为她平添几分慵懒的媚态。脸颊带着微醺的红晕,但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却异常明亮,甚至有些亢奋的晶亮,与她平日的慵懒截然不同。她身后跟着的侍女手中托着一个银盘,上面放着那个造型奇诡的小巧琉璃器皿,半透明的暗红色液体在其中微微晃动,散发出的甜腻浓香比雷诺手中的「红泪琥珀」醇厚数倍,几乎瞬间充斥了整个琴房。


「塞勒斯,」 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特有的、慵懒而沙哑的磁性,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再有白日半分刻意的温和,只剩下赤裸裸的、餍足后的兴味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打量,像在欣赏一件即将被拆开的、期待已久的礼物,「我听说,你还在练琴?」 她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琴房里格外清晰,「不用练了。」


她随意地挥了挥手,姿态优雅却不容置疑。侍女将银盘轻轻放在琴边的小几上,银器与木质桌面碰撞发出清脆一响,然后躬身,无声地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锁落下。琴房里只剩下我和她,以及那杯散发着不祥诱惑的暗红液体,还有空气中越来越浓的、令人头晕的甜香。


她款步走近,丝绒袍角拂过光滑的地板,几乎没发出声音。直到她停在我面前,俯下身,带着浓郁葡萄酒气和「红泪蜜酿」特殊甜香的气息毫无保留地喷在我的脸上。她伸出右手,食指的指尖——戴着那枚墨绿宝石戒指——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指腹带着微凉的体温和宝石的硬度,缓缓地、一下下地摩挲着我下巴上那日被芙萝拉夫人谜语羞辱后、她亲手掐捏留下的、尚未完全褪尽的淡青色淤痕。


「弹琴有什么意思。」 她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暧昧的呢喃,但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砸在我的耳膜上,「今晚,我们有更好的『消遣』。」


她的指尖顺着我的下颌线滑动,然后突然用了几分力,捏住了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头,直直地看进她那双银灰色的、此刻幽深如潭的眼睛里。「喝了它。」 她命令道,不再是商量的口吻,而是主人对所属物不容置疑的吩咐。


她另一只手端起那个琉璃器皿,暗红的液体在烛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泽。杯沿抵上我的嘴唇,冰凉,带着液体微黏的触感,那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浓烈气味直冲我的鼻腔和喉咙。


「这是我特意为你调的『红泪蜜酿』,」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诱哄般的轻柔,但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掌控欲,「能让你放松,忘掉那些不必要的紧张和……小心思。也能让我们今晚……更愉快。」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贴着我的嘴唇说的,气息灼热。




不! 内心的警报凄厉地响起。雷诺手中的东西已足够可怕,这杯「蜜酿」浓度不知高出多少!西里斯的警告言犹在耳——高烧不退,再也没回来!这可能是毒

药!是摧毁神智、甚至夺走性命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让我的呼吸都停滞了。我下意识地偏头躲闪,那冰凉的杯沿擦过我的嘴角,留下湿黏的触感。「夫、夫人,」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带着卑微的、绝望的乞求,这我自己都能听出来的软弱让我更加痛恨

自己,「我……我不太舒服,头很晕,能不能……下次……」


「不能。」


两个字。冰冷,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她捏住我下巴的手指猛然收紧!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我的皮肉,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咯吱声。 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闷哼出声,眼前发黑。她强行将我的脸扳正,迫使我对上她骤然结冰的银灰色眼眸。那里面所有的慵懒和伪装的温和都在瞬间蒸发殆尽,只剩下被违逆的暴怒和绝对的冰冷。


「塞勒斯,」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淬毒的冰针,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残忍,「我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啊?」 她微微歪头,像是真的在困惑,但眼神里的风暴却在聚集,「让你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你是谁的所有物?」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 身份,所有物……这些词白天被丝绒包裹,夜晚则露出血淋淋的倒刺。


她捏着我下巴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另一只手则更加用力地将琉璃杯沿抵在我的唇上,甚至恶意地撬开我的齿关。暗红冰凉的液体瞬间涌入我的口腔,那甜腻到极致的味道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腐败花果的怪异气息,直冲喉咙深处,引起一阵剧烈的生理性反胃。


「喝了。」 她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冰冷,不容置疑,带着最后通牒般的威胁,「别让我说第三遍。」


那一瞬间,时空仿佛凝固。 前世的教育在疯狂呐喊关于身体自主权和拒绝伤害的一切。推开她!打翻这杯毒药!怒吼! 暴烈的冲动在四肢百骸冲撞。可现实是冰冷的锁链,死死捆缚住我——父母苍老担忧的脸在眼前晃动,羊皮纸契约上蜿蜒的墨迹如同诅咒,这座巨大华丽的石头牢笼,她手中绝对的权力,西里斯口中那些「无声无息消失」的先例……


反抗的后果是什么? 更残忍的、毫无顾忌的惩罚?被彻底厌弃,像垃圾一样处理掉?远在石溪村的父母因此遭殃?还是像那个男孩一样,在痛苦的焚烧和谵妄中「没福气」地消失?



极致的愤怒、恐惧、不甘与铺天盖地的无力感,交织成一片毁灭性的旋涡,几乎将我的理智撕碎。 我看着眼前这双近在咫尺的、不再有丝毫伪装的银灰色眼睛,那里面翻腾的欲望、掌控的快意以及被冒犯的冰冷怒意,清晰得令人心胆俱寒。我清楚地看到,自己那点可怜的反抗意志,在她绝对的力量、权势和冷酷无情面前,是如何渺小,如何不堪一击,如何被碾磨成齑粉。


我闭上了眼睛。


是顺从,是投降。是灵魂在权衡了所有可怕后果后,做出的最屈辱、最绝望的抉择。滚烫的液体从紧闭的眼角渗出,迅速变得冰凉。


我颤抖着,僵硬地,张开了嘴。


冰凉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液体大量灌入喉咙,带着一股灼烧般的暖流,迅速滑下食道,像一条活着的、邪恶的火蛇,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所过之处,点燃了陌生的、令人不安的燥热和虚软。


「很好。这才是我听话的塞勒斯。」 她的声音瞬间柔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满意的笑意,仿佛刚才的冷酷暴怒从未存在。她松开捏着我下巴的手,随手将空了的琉璃杯扔在一旁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那杯子的落地声,像敲响了我某种意义上的丧钟。


她双手捧住我的脸,掌心微凉,带着宝石戒指的硬度。她低下头,吻了下来。

这个吻带着浓郁的葡萄酒气、「红泪蜜酿」令人作呕的甜腻,以及她本身那种冰冷的、充满占有欲的气息。粗暴,深入,不容抗拒,仿佛在品尝,在标记,在确认所有权。我的意识开始迅速变得昏沉,身体里那股被点燃的燥热越来越强烈,冲刷着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堤岸。视野模糊,光线扭曲,耳边似乎有持续的、细微的嗡鸣声。但在一片逐渐升腾的、药物带来的虚妄感官混沌中,一个画面却异常清晰、尖锐地刺了进来——


阳光炽烈到刺眼的野莓坡。深吻的迷离与滚烫。那时,她恐惧的是「玷污」我所代表的、她心中那点虚幻的光明。现在,我正被强迫吞下可能致命的东西,被当做一个没有意志的「乐器」和「容器」,承受着另一种形式的、更彻底、更冰冷的侵犯与「玷污」。


这鲜明到残酷的对比,像最后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没有带来救赎,反而带来了更尖锐到极致的痛苦和自我唾弃。那一点点关于「纯洁」、「自主」和「保护」的记忆残响,在此刻被药物和暴力双重侵蚀的炼狱情境下,不再是慰藉,成了最辛辣的嘲讽,最锋利的刀刃,反复凌迟着我已经所剩无几的、对「人性」和「尊严」的残余认知。


身体在冰冷的琴键和灼热的侵犯之间被反复撕扯、碾压。灵魂仿佛分裂,一半在虚空中冰冷地漂浮,记录着每一次撞击的力度带来的钝痛或锐痛,每一声被扼在喉咙深处的闷哼,每一次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旧伤带来的、短暂而扭曲的清醒;另一半则沉溺在药物催化的、陌生而可耻的感官漩涡和灭顶的绝望自我厌弃中,无声地嚎哭,又无声地死去。


或许是我的身体对「红泪蜜酿」反应过度,或许是残留的意志在作最后徒劳的挣扎,在一次她特别粗暴的动作中,我那被药物和痛苦弄得虚弱不堪的身体,发出了一声压抑不住的、带着痛苦和强烈不适的干呕声,同时,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了一下,试图蜷缩起来缓解那令人崩溃的不适。


这细微的、本能的抗拒,却像一点火星,猛地投进了埃尔维拉夫人眼中那本就因药物和权力快感而燃烧的幽暗火焰里。


「呃——!」 那声干呕和痉挛似乎瞬间激怒了她。她眼中残存的那一丝情欲的迷离骤然被暴戾的狂风扫尽,取而代之的是被冒犯、被挑战权威的滔天怒意。


「你敢——」 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冰冷的字,下一秒,动作快得我来不及反应!

她猛地一把揪住我汗湿的银发,用一股可怕的大力将我整个人从琴键上拽起!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我眼前一黑。紧接着,她毫不留情地将我狠狠掼向身后那架昂贵的、光可鉴人的翼琴!


「砰——!!!!」


我的后背、肩胛骨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坚硬冰冷的琴键和更坚硬的琴身木质边缘上!


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炸开!仿佛所有的骨头都在那一刻发出了呻吟和哀鸣。脊椎像是要断裂,五脏六腑都被震得移了位。昂贵的翼琴发出一阵巨大、杂乱、刺耳到极点的轰鸣!那是琴弦被暴力撞击、琴槌乱跳、木质结构不堪重负的混合悲鸣,在寂静的琴房里回荡、炸裂,几乎要刺穿耳膜!


「呃啊——!」 我痛得弓起身子,喉间溢出破碎的惨呼,泪水生理性地狂涌而出。世界在剧痛中旋转、颠倒,只剩下背后火辣辣的、蔓延到全身的钝痛和尖锐痛楚。


埃尔维拉夫人却仿佛被这巨大的噪音和我的痛苦取悦了,或者更加激怒了。她松开揪着我头发的手,转而猛地向前一步,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


那只戴着墨绿宝石戒指的手,冰冷,有力,像铁钳一样死死箍住了我的喉管!

瞬间,所有空气被截断!肺部火烧火燎地渴求着氧气,却一丝也进不来。眼前迅速发黑,金星乱冒,耳朵里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和自己喉咙被挤压发出的、可怕的「咯咯」声。我本能地挣扎,双手徒劳地去扳她的手,但药物的效力让我的力量流失殆尽,而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贵妇该有的。

她俯身,逼近,银灰色的眼睛在近距离看,像两口冰封的、燃烧着怒火的深井。她欣赏着我因窒息而痛苦扭曲、涨红发紫的脸,因缺氧而大张却吸不进气的嘴,眼中竟然闪过一丝残酷而快意的光芒。


「看来,是我平时对你太『好』了,」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用力而有些低哑,但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钉进我的意识,「好到你忘了谁是主人!忘了你的身体,你的反应,你的每一分『舒服』还是『不舒服』,都由我说了算!」

她掐着我脖子的手缓缓收紧,像是在测试一件物品的韧性,享受那逐渐剥夺生命的感觉。「得让你好好记住,塞勒斯。在这里,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我让你喝,你就得感恩戴德地喝下去!我让你在哪里,摆出什么样子,你就得给我乖乖照做!谁给你的胆子……嗯?谁给你的胆子在我面前摆出这副不情愿的死样子?!」


窒息感越来越强,意识开始模糊,濒死的恐惧攫住了我。 我要死了吗?就这样,像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被掐死在这架冰冷的琴上?父母怎么办?布蕾娅……

就在黑暗即将彻底吞噬我,指尖的力气即将流失殆尽的最后一刹那,她猛地松开了手!


「嗬——!咳咳!咳咳咳——!!!」


大量冰冷的空气骤然涌入痉挛的肺部,带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几乎要把内脏都咳出来的剧烈咳嗽。我瘫软在琴键上,浑身像被拆散了重组,脖子火辣辣地疼,肯定留下了清晰的、可怕的指痕。眼前一片模糊,只有泪水不断涌出,混合着冷汗和难以言喻的生理性黏液。


埃尔维拉夫人喘了几口气,站直身体,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方才动作间微微散开的丝绒袍袖,仿佛刚才那场几乎致命的暴力只是随手拂去了衣袖上的一点灰尘。她脸上的暴怒慢慢平息,又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掌控一切的神态,只是眼神依旧冰冷刺骨,残留着施暴后的余韵。


她再次俯身,伸出方才差点掐死我的那只手,用食指的指腹,极其轻柔地、缓慢地,抹去我眼角不断涌出的、混合着痛苦与恐惧的泪水。那动作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怜惜」,但指尖的温度和戒指的硬度,只让我感到彻骨的寒意和更深的恐惧。


「这才对。」 她低语,声音恢复了那种慵懒的沙哑,却比任何怒吼都更令人毛骨悚然,「要哭,也得是我让你哭的时候。明白吗?」


我瘫在那里,连咳嗽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和喉咙里破碎的抽气声。无法回答,也无法思考。


她直起身,用一种吩咐侍女准备茶点的平淡语气,清晰而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把衣服脱了。」


她顿了顿,银灰色的目光扫过这间凌乱、充斥着甜腻气息和暴力余温的琴房,补充道:


「今晚,就在这儿。」


我蜷缩在冰冷坚硬的琴键上,身体因恐惧、药物的后续反应、剧痛和濒死体验而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翼琴的边缘无情地硌着背后撞伤的部位,每一次细微的颤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空气中「红泪蜜酿」甜腻的气息、暴力后的冰冷、以及她身上那种混合了情欲与权力的浓香,交织成一张湿漉漉的、令人窒息的无形大网,将我死死罩住。


脱衣服。


在这里。


在这架刚刚发出垂死悲鸣、可能已内部受损的昂贵翼琴上。


最后一点残存的、名为「尊严」和「羞耻」的屏障,在绝对的力量碾压、药物的摧残、以及方才真切体会过的、扼住喉咙的死亡威胁面前,像狂风中的蛛网,彻底消散了。我知道,任何一点迟疑,任何一丝不情愿的流露,都可能让她再次「帮助」我「记住」。 西里斯的话再次浮现——「无声无息消失……」


我不想消失。至少,不能是现在,不能是这样。


我用颤抖得不成样子的、冰冷麻木的手指,开始解身上那件象牙白衬衣的纽扣。简单的动作变得无比艰难,指尖不听使唤,扣子仿佛有千斤重。埃尔维拉夫人就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冰冷地注视着,像是在欣赏一场缓慢的、由她主导的、祭品自己褪去所有伪装的献祭仪式。那目光如有实质,刮过我每一寸暴露的皮肤。


衬衣滑落,露出少年苍白单薄、此刻布满了新旧淤青和伤痕的胸膛腰腹。皮肤暴露在微凉的、带着甜腻血腥气的空气中,激起一片细小的颗粒,也让我更加清晰地感受到身下琴键的冰冷坚硬和背后撞伤的灼痛。

然后是长裤。


当我最终一丝不挂地、以一种彻底放弃抵抗、近乎自我献祭般的破碎姿态,仰躺在这架象征着「高雅」与「艺术」的翼琴上时,最后一点属于「塞勒斯」的、那个来自异世、曾心怀不甘的灵魂,仿佛也随着衣物一同被剥离,飘荡在琴房上方那冰冷黏滞、充斥着欲望与暴力余韵的空气里,冰冷地、麻木地,俯瞰着下方这

具美丽却残破的、即将被再度使用的躯壳。


翼琴光滑冰凉的漆面紧贴着皮肤,散乱的银发铺在黑白琴键之间,几缕被冷汗和泪水浸透,黏在额角、脖颈和锁骨。紫罗兰色的眼睛空洞地大睁着,望着挑高天花板上那些繁复扭曲的石膏花纹,烛火的光晕在那里晃动、旋转,像一个个眩晕的漩涡。


埃尔维拉夫人走了过来。她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再次伸出那只戴着墨绿宝石戒指的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评估战利品和亵玩艺术品般的复杂意味,指尖划过我的锁骨,那里有一道新鲜的、被琴键边缘硌出的红痕;划过胸前,掠过那些尚未消退的旧日印记;划过腰侧淤青的边缘……冰冷的戒指边缘和施加的力度,在敏感而伤痕累累的皮肤上留下细微的战栗和清晰的刺痛。


「看,」 她低语,声音带着一种混合了情欲餍足、权力掌控和残忍戏谑的沙哑,在这寂静的琴房里格外清晰,「多美的『乐器』……比这架死板的、只会发出噪音的木头,有趣多了,也……耐用多了。」


她的触碰开始加重,带着明确的意图和不容抗拒的力道,刻意碾过我背上和身下的撞伤。 冰冷的琴键边缘一次次硌进皮肉,碾过骨头,尖锐的疼痛与身体深处被药物催化的、陌生而虚妄的热流再次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彻底崩溃的、痛楚与感官失控的炼狱。而窒息带来的喉部灼痛和恐惧,让每一次承受都混合着濒死的阴影。


我死死咬着早已破损的下唇内侧,试图将那即将冲破喉咙的痛哼和呜咽压回去,口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旧伤崩裂,温热的液体渗出,沾染了身下的琴键。但这点自残带来的疼痛,与此刻承受的一切相比,微不足道。我睁大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上某一道特别扭曲的石膏花纹,仿佛那是虚空中的唯一锚点,能让我不至于被这无尽的痛苦、屈辱、恐惧和失控的感官漩涡彻底吞噬,精神彻底崩坏。


然而,在某个意识被撞击和痛楚折磨得最为涣散的瞬间,在那剧烈的、混合着生理痛楚与药物带来的虚妄刺激的浪潮顶端——


与此刻的黏腻、粗暴、充满药物控制和暴力碾压的触碰,天差地别,遥远得如同前世幻梦。


身体在冰冷的刑具(琴键)和灼热的侵犯之间被反复撕扯。灵魂在虚空中漂浮,冰冷地记录着每一次新的痛楚,每一声压抑的闷哼,每一次喉咙因窒息后遗症而产生的痉挛,以及埃尔维拉夫人那混合着施暴快意、掌控满足和残忍低语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单方面的、酷刑般的「演奏」终于停歇。


埃尔维拉夫人从我身上离开,微微喘息着,整理了一下凌乱的丝绒袍服。她脸上带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晕和药物情欲餍足后的慵懒,眼神迷离了片刻,随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清明。她看向我的目光,再次恢复了评估物品般的冷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使用」充分后的满意,仿佛在欣赏一件被自己彻底打磨、烙下印记的作品。


我依旧像破布一样瘫在琴键上,浑身散架,每一寸骨头和肌肉都在尖叫,皮肤上布满了新旧叠加的指痕、淤青、掐痕、撞伤和琴键硌出的红印。背后和身下冰冷黏腻,不知是汗水、血渍还是其他。药物带来的虚热和燥动正在迅速褪去,留下更深的、掏空一切的疲惫,无处不在的钝痛和锐痛,以及一种从骨髓最深处透出来的、冰冷的、死寂的麻木。



她伸出手,用指尖——依旧是那戴着戒指的、方才掐过我脖子的手指——轻轻拨开我汗湿黏在额前的银发,动作甚至算得上一种「温柔」,但说出的话却比这琴房的夜晚更加冰冷:


「记住今晚,塞勒斯。」 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铁石般的重量,「记住你是谁,记住谁掌握着你的一切。下次,我让你喝什么,你就心怀感激地喝下去。我让你在哪里,摆出什么样子,你就得给我完美地呈现出来。明白吗?」


我没有力气回答,甚至连转动眼珠看向她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空洞地望着上方,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的、破碎的嗬嗬气音,像漏气的风箱。


她似乎也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径自转身,走到门边,拉响了唤人铃。姿态优雅从容,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寻常的茶会。


不一会儿,莉娜和另一个身材粗壮、面容刻板的中年侍女低着头,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她们对琴房内的狼藉、浓烈的气味,以及我赤裸伤痕累累瘫在琴上的模样视若无睹,目光低垂,毫无波澜。


「把他弄干净,送回去。」 埃尔维拉夫人淡淡吩咐,语气如同在处理一件需要清洁归位的器具,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让药师仔细看看,该敷药敷药,该内服内服,别留下太明显的痕迹,也别让他真的病了。」 她顿了顿,瞥了一眼那架昂贵的、此刻有些琴键歪斜、光泽黯淡的翼琴,补充道,「这架琴音色乱了,木头也磕到了,明天让调琴师和木匠一起来修。真是,毛手毛脚。」


「是,夫人。」 莉娜和那侍女恭顺应道,声音平板。


埃尔维拉夫人最后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然后便转身,袍角微拂,毫无留恋地离开了琴房,消失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中,仿佛刚才那场持续了不知多久、混合了药物、暴力、侵犯与濒死体验的「演奏」,从未发生。


莉娜和那个粗壮侍女走上前来。她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熟练、迅速而机械,用带来的厚绒毯裹住我冰冷黏腻、伤痕累累的身体,将我从琴键上扶起。我的腿软得根本无法站立,膝盖也在之前的撞击中受伤,几乎是完全被她们架着,半拖半抱地离开了这间充斥着甜腻、冰冷、暴力与绝望记忆的琴房。


经过那架昂贵的、此刻显得凄惨的翼琴时,我涣散的目光掠过黑白琴键,上面沾染了暗红的血渍(我的掌心)和不明污迹。光滑的漆面,倒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眼神空洞麻木如死物的模糊影像,和这华丽囚笼的一角。


那把曾被我给予布蕾娅、希望她能以此「防身」的石刀,在此刻的我心中,遥远、虚妄、脆弱得如同一个来自另一个维度时空的、荒诞而悲伤的玩笑,一个早已破碎的、关于「保护」与「尊严」的,褪色的梦。

在这座用丝绒、音乐、香料、药物和绝对权力精心编织的、令人窒息的女权社会囚笼里,最锋利的刀刃,也无法刺穿那无处不在的无形枷锁。而最残酷的刑罚,往往披着高雅或温情的外衣,发生在静谧的琴房之中,伴随着崩裂的琴音,被扼住的呼吸,和灵魂无声的、彻底的碎裂。


我被架着,走向那间永远灯火通明、却从未带来丝毫真正温暖的「卧室」。城堡的夜晚深沉如墨,而我的囚徒生涯,在经历了今晚这场全方位的「驯服」与「摧毁」后,似乎才真正踏入了那深不见底的、血腥而真实的核心。不甘的余烬仍在冰封的心底闷烧,但「反抗」的代价,已用濒死的体验,被清晰地丈量出来,血淋淋地,刻在了每一寸痛楚的骨肉之上。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