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独立的短篇,和正传关系不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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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高利少爷,老爷叫您去他的房间。」
男仆谢尔盖推开房门,用一口标准的法语像他通报最不想看到的消息。自从薇拉·扎苏利奇的政治刺杀之后,第三处的工作让说话变成了一种需要谨慎思考的冒险。政府已经拥有了自由裁量权,他们可以让任何一个留在彼得堡或者莫斯科的「进步人士」在一周内消失,然后在并不漫长的裁决之后,送去通往西伯利亚的道路。
「你听说了什么吗?」
「少爷,大概是那些事情暴露了,毕竟老爷在第三局也是有人的。」
「……」少年摇了摇头,不再发问。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向了长的让人足够自省的走廊。
穿过漫长的走廊,格里高利觉得自己像是走了一公里,两侧挂满了画像,那些不知名或者知名的列祖列宗正在柱廊上注视着自己,有一些人看起来像是另一个伊凡雷帝,而另一些则更体面,穿着法国人或者德国人的服饰,留着欧洲人的文明的胡子。
他们在看自己吗?格里高利说不准,如果是的话,那么他们会怎么想呢?自己是一个值得夸耀的革命者,还是另一个家族的麻烦?
推开雕花的厚重木门,伊万·阿列克谢耶维奇·卡尔斯泰因老爷一脸阴沉的坐在办公桌后,他的手头拿着一封信,看到格里高利进来,不满的挥舞了一下信封,示意他进来。
男仆谢尔盖顺从的关上了大门,然后沉默就开始笼罩整个房间。
「父亲……」在漫长的沉默之后,格里高利终于用颤抖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回想着沙龙上那些来自同样家庭的朋友们是怎么鼓劲的,「我所做的是为了俄罗斯更好的明天,为什么我挚爱的淳朴的俄罗斯人民要遭受如此多的苦难?……为什么在工厂和作坊里辛勤劳作的农民和工人旁边,还有那些无所事事的人——游手好闲的贵族、成群的官员和其他富人,他们都住在金碧辉煌的豪宅里……」
「别背了,卡拉科佐夫,对吧?」父亲打断了少年颤抖的长篇大论,看不出情绪的蓝色眼睛空洞的盯着他,他穿着文官的制服,一丝不苟,像是每一个成熟的贵族一样,精心打理着胡须和头发。
尽管他自己从不说什么,但是哥哥阿列克谢说过,在这个不苟言笑的父亲20出头的时候,他也是一个同样激进的年轻人,是赫尔岑和别林斯基的忠实拥趸,曾经在沙龙上批评《现代人》已经不够激进凡此种种。
似乎他现在是一个高级文官,在政府里有着蜘蛛一样的人脉,完全看不出他曾经跪在自己的庄园的农民面前亲吻着他们的双脚,祈求俄罗斯土地上无形的祖国母亲,给予她的人民以慰藉。
「你知道,时代变了。尼古拉陛下从没有每年数万人的流放,也不会有多少人能够在没有审判的情况下被送去西伯利亚。」
「面对凶恶的当局弹压,我们更应该团结一致,俄罗斯民族从不屈服于压力,就算是鞑靼人烧毁了基辅,烧毁了莫斯科,我们依然在最后赢得了自由。」
格里高利开始引用车尔尼雪夫斯基和赫尔岑,伊万只是听着,直到他终于长长的在两句的间隙中喘了一口气,摸索着找到了仆人早已经准备好的热茶。伊万递过信件,沉默的点了点头,「自己看吧。洛里斯·梅里科夫伯爵的信。」
沙皇陛下的面前的红人,对土耳其作战的英雄,内政部长,第三处的实际控制者,显然那他并不是来告诉伊万什么好消息的。
信件的内容也非常简单,伯爵出于情谊,提醒卡尔斯泰因伯爵他的格里高利少爷发表在危险杂志上的文章已经引起了多次注意,第三处的报告已经被他压在案头下多次,为了不影响这位体面的伯爵之子的未来人生,他恳请伊万尽可能让他的孩子暂时不要做出危险的举动,沙皇陛下最近高度关注秘密警察的工作,一旦报告被越沙皇亲自审阅,情况就会变得难以处理。
随信附上了第三处撰写的格里高利·阿列克谢耶维奇·卡尔斯泰因的报告。
「要看报告吗?」
「不了,父亲你也曾经如此关心俄罗斯的土地和人民,现在却要告诉我……低调?」
「不,我在20岁的时候,彼得堡和现在一样火热,我们同样看着整个欧洲的自由之风吹到涅瓦河畔,千百人得到解放,我们期待着沙皇能够改变,就像法国人一样,我们会拥有一个更好的政府,或者一部宪法。我亲吻着土地,期待着有什么东西会改变,期待着这片土地的宽广胸怀能够容纳所有人,而不仅仅是涅瓦河边的那些人,或者阿尔巴特大街的另一群人。到那时很快,彼得堡的一场大火烧掉了我们的灵魂,那些压抑的动荡岁月中的吹鼓手们,纷纷投向了某个更温和的方向,或者干脆变得一蹶不振」
「屠格涅夫像一个左手与右手搏斗的温和派,赫尔岑被迫离开了这片土地,卑微的在异国他乡祈求着欧洲人的对俄罗斯的关注,而涅克拉索夫则干脆的成为了一个赌鬼和一个偷情的唐璜。我们的军靴很快踩进了布达佩斯,踩灭了最旺盛的革命之火。他们祈求土地上真正的俄罗斯人的觉醒,但是他们依然像一个个菲拉邦特神父,只会把谨慎地空闲使用在酒馆的火炉边,对着伏特加,以及在第二天弥撒上,忏悔自己昨晚喝多了打了婆娘。」
伊万站了起来,他看着窗外阳光下闪着生机的绿色,似乎在等待这什么,又像是陷入了某种更深的回忆。
「我的老师曾经是十二月党人,他们指望一个更好的沙皇能够带来改变,然而沙皇把他送去了西伯利亚,在冰天雪地里干了8年的苦役,直到他的头发被风雪染得花白。我看到了彼得堡的大火之后一切如何迅速变化,那些曾经他们当做希望的农民,现在加入了军队,成为了像他们射出第一发子弹的人。我们既没有一个拿破仑一样的皇帝,也没有真正的俄罗斯农民。」
我们的沙皇剪断了束缚在俄罗斯农民身上的锁链,然后呢?锁链像一根弹簧,现在一头抽打在沙皇的脸上,让他鼻青脸肿,而另一头抽打在农民背上,让他们跪在地上,背着丝毫没有减轻的负担。我们失败了,现在你们又打算怎么做呢?给沙皇一颗炸弹?然后呢?我们都看见了十二月党之后发生了什么。」
「不,我们是不一样的,你知道社会主义……」
「我知道,然后他们的血然后了拉雪兹神甫公墓的墙,然后什么也没改变,听着,阿列克谢已经被土耳其人打穿了脑袋,我没有第二个儿子继承我们家门和财富。如果你想革命,我就让你见一见真正的革命者,你会改变想法的,你知道他们都在那里,对吗?」
「巴黎和西伯利亚。」
「很好,」伊万点了点头,露出难得的笑容,「这里有一封介绍信,梅里科夫伯爵会亲自安排你作为随行者,加入一趟去往西伯利亚的队伍。俄罗斯的革命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梦境,每一个只要家里有数百俄亩土地的小贵族,都会产生的幻梦,我们会聚在一起,痛斥专治,打算像我们的祖先为祖国抛洒热血一样,为了伟大的俄罗斯土地抛洒热血。但是,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自己去看看这些人,那些真正做了什么的人,而不是那些莫斯科大学或者彼得堡大学的沙龙里慷慨陈词的人。」
「我的观点不会改变……」
「先去看一看吧,我的儿子。」他的声音疲惫,不容置疑,「每年他们都会集结在莫斯科,等待发落,今年他们还没有出发,你现在就去莫斯科,梅里科夫伯爵已经安排好了一个九品小官,他会尊重你的需求,等你走到托波尔斯克,如果你改变了主意,就给我们拍一封电报,然后准备回来。」
「如果没有呢?」
「我在巴黎也有宅子,去待几年吧,直到我死了,你再回国。」
注
第三处:陛下御前大臣府第三处,即沙皇的秘密警察
卡拉科佐夫:六十年代刺杀沙皇的民粹主义刺客,失败后被处决
薇拉·扎苏利奇:1871年刺杀圣彼得堡总督未遂,后被判处无罪,成为马克思主义者
《现代人》:著名俄罗斯文艺期刊,为普希金所创建,著名出版人涅克拉索夫所复活
涅克拉索夫:一流出版商,三流诗人,三P超人,祖国纪事和现代人的主编,整个文化圈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十二月党:俄罗斯贵族中的进步团体,曾经策划了著名的十二月党人起义。
洛里斯·梅里科夫:亚美尼亚裔俄罗斯贵族,伯爵,沙皇的近卫骑兵队长,土耳其战争的英雄,内务部长,第三处的实际控制者。
托波尔斯克:俄罗斯西伯利亚流放犯人的最后集散地。
拉雪兹神父公墓:巴黎公社参与者最后被处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