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底下无新事

维奥莱塔:


我知道和你解释这一切会有些困难,这倒不是令人意外的问题,而是处理起来会非常的棘手。


权力是一种糟糕的东西,它强大到可以用一句话来决定一个人甚至一个地区的命运,但是同时,它也脆弱不堪,往往只需要那些俯首者突然思考一下「我们为什么服从」,就会被掀翻在地。


也正因为如此,权力需要维护自己的神秘,权力需要证明自己的威力,这也是为什么国王天生的倾向于胡作非为,也为什么他们需要一个手无寸铁的神父,把一堆来历不明的油,涂在自己的额头上。因为它必须神秘,必须强大。一个仁慈的国王,往往是建立在一连串的胜利和征服之后的,赢家当然可以慈眉善目,但你若是一直仁慈,那么总有一日你比会严苛,你的严苛则会被铭记。而那些杀得人头滚滚的暴君,一旦宣布自己悔过,哪怕只是做个样子,也会被记录为向善的仁君。


一个神秘的,威严的,充满力量的产物,必然不可分享,必然是排他的。如果人人都在黑箱前驻足观看,那么黑箱就无法保持神秘,如果人人都享有一份同样的力量,则权力毫无威慑。


这是一条通用的逻辑,即使在普林尼对日耳曼满蛮族的认识中也是如此,也许对于那些蓬特之地以南的猛兽,也同样如此。雄狮永远无法分享自己的狮群,而鬣狗则很难有一个真正强大的首领。


即使这种分享是善意的也是如此。一个好的摄政会不由自主的削弱国王的权力,否则就无法真正的行使借来的权力。月亮是无法发光的,他务必在某一天成为真正的太阳。那个翡冷翠来的太后做的正是这件事。她为了瓦卢瓦对西岱岛的控制尽心竭力,几乎为了几个不谙政治的儿子付出了一切,但是她越努力,法兰西岛的地基就越是松动,人们会聚集在她的身边,而忘记了她的儿子才是真正的国王。


然而幸运的是,查理九世并不喜欢政治,他毫不担心的把权柄交给了足够亲近的母亲,甚至放任了那些茁壮成长的意大利帮在王座之侧的崛起。凡人最大的恩赐是死亡,一个母亲总是会死的,多半会比自己年轻的孩子更早的离开,一个尽心竭力的母亲也不会乐意让下一个无法令人放心的摄政接过自己的权柄,架空自己的孩子。


但是这是我们的世界,一个更糟糕的,一切美好的倒影。我们是不死的,智慧会随着幸存的时间逐渐增长,兽性会随着无数次摄食变得强横,我们沉溺于阴谋的构建,满足于权力的争夺。唯一衰退的便是人性,而唯有人性是阴谋的激流中唯一能将将抓住的稻草。


一个被猎人和诅咒追逐的女王,显然不会对我的尊长,巴黎的亲王有任何信任。那是法国的心脏,也是财富和权力的中心,只要放着不管,总有一天,王庭的权柄会彻底转到这个愤世嫉俗的诗人手中。他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自然死去,也自然没有任何一丝维持权力归属的人性温情。


而在我们这个糟糕的人类的倒影之国里,权力就是一切,如果一个亲王失去了权力,那么她甚至没有什么机会去复仇。强大如旧日的亚历山大,当他自负的宣称自己是巴黎的爱之王庭的主人时,可曾想过有一天会被驱逐到德意志遥远的北方,不得不为了庇护他的恩主,像一条战犬一样死在一场与野蛮人毫无意义的战斗中。


所以她紧张,恐惧,需要趁着手上还有一些牌的时候敲打不可一世游走在全国,和各地曾经臣服与自己的亲王们称兄道弟的维永。而恰好她手上确实还有一些牌,一群忠诚的老鼠,还有旧日的一些臣属——也许我们还并未揭开姓名。这是一场无声的内战,比起正在此地发生的一切更加悄无声息,更加不为人知,但是毫无疑问,同样致命而危险。


我们有太多的限制,我们成为了密盟象牙塔的一员,我们不能随心所欲的行事,而她则在荆棘大会之前就已经陷入命中注定的沉睡和追猎,她不在乎方法,也见过黑暗年代里长者们如何肆意妄为,既然该隐之剑是一把武器,那么就必然有挥动武器的人和不幸中招的对象。


她在用这把武器敲打着巴黎的主人,她还是法兰西地下世界最高的女王。既然弗朗索瓦已经选择了胡格诺,她就要用沃尔夫冈的死来证明自己依然是一个强大的,不择手段的女主人。甚至我怀疑科利尼的兄弟也是被同样的方法毒死的,毫无痕迹,天衣无缝——除非我们当时也在场。


当然,现在还不到你死我活的时刻,毕竟维永给这位女王留足了体面,依然承认她的权威,在没有阳光的暗面,尽管我怀疑血族的寿命并不比凡人更长寿,只不过是长者们活得更久罢了,他们的斗争也会持续更久,这不过是一次斗法,代价是凡人瞬息万变的局势,还远远没有到摊牌的时候。所以她让维永来「保护」她的安全,而我们也不得不响应这一切,来见证她对自己权利和能力的一次华丽的演出——她依然可以操纵法国,也可以操纵那些舞台上的角色的生死。


这就是头疼的地方,我们没有办法去指出,你前几天见到的那位人间的雅典娜是否真的参与了和本应该是她敌人的组织的勾结。她依然保留着不被指控的超然地位,这才是我的难题,也许也是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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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很麻烦,但是难道你不能抓住格里高利,然后直接逼着他承认吗?」

 

「每一个为权势者老鼠都在每分每秒收集着每个人的黑料,当你把他比如绝境的时候,永远别忘了在几百年的漫长生涯中,我们所有人的身后都跟着血迹与尸臭。」

 

「但是你们不能什么也不做,对吧?」

 

「当然,只要抓住和格里高利勾结的魔宴——甚至不需要活着,只要让她相信这个人被活捉了——这位女王就会变得寝食难安,之后无论做什么,都会三思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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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继续前进的光球,地穴变得狭窄和黑暗,直到他们来到另一个出口。


剧烈的腥臭,干涸的血液,破碎的尸体,还有似乎一直萦绕在耳边从未消失的哀嚎正在同时折磨着每一个人的五感,破碎的农舍似乎只需要一阵风就会被吹翻,这种年久失修和新鲜破碎的尸体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比。


少女在剧烈的呕吐之后,挣扎着点燃了烛台上早已经熄灭的蜡烛,照亮了周围的一切,然后再一次开始干呕。


蠕动的墙面上惊恐地面庞正在发出无声的哀嚎,这些已经只剩下面皮的东西似乎已然有着生命的活力,他们在做出嚎叫的口型,但是只能发出一阵阵轻微的气体声音,他们的眼皮被一双恐怖又精巧的手用睫毛缝合,细密的针脚几乎让安妮的密集恐惧发作,她高举的烛台不断颤抖,仿佛随时就要滴落。


这些被缝合在墙壁上的皮肤背面似乎一些器官依然存在,整个墙壁都是活的,似乎是某种更恐怖的存在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支,这些依然存活的牺牲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血,鲜血汇入一个巨大澡盆,里面似乎空无一物,甚至鲜血已经溢出,在地面上形成了干涸的血迹。


「呕……这里甚至还不一定都是人,还有老鼠和家畜……呕……我是说……看在上帝的份上……呕……愿他们安息……」


「唔,其实啦,这种挺常见的,虽然丽安娜女士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表情,可是她也会毫不留情的用刀切开活人,为了探究血液的秘密……」


「如果坚持不住你就先回去吧,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一切会比我们预计的麻烦很多。」维奥莱塔眉头紧锁,踢了一脚塔尼亚,小女巫踉跄了一下,「下次说话记得看人,你要是吓着我的小妹,那就有你的好看。」


「人家也没说错什么嘛……」


「丽安娜到处托人,希望能教你如何体面的说话,一个不体面的睿摩尔是会成为王庭的笑柄,看看那些莫卡维疯子们的地位,你不会想当一个宫廷的小丑对吧?」


「我只是……」


「——好了,干正事吧,上一个光球已经燃尽了,你知道该做什么对吧?」


「不……不对,我们被包围了!」塔尼亚压低了声音拉着两人冲向从外侧窥视房间的死角。「外面是……怪物,不,我说不清,但是我看见了,就像是最可怕的童话中才会出现的怪物。对,就是那种看起来像是人的肢体和皮肤随机组合成,或者更强壮一些,有着野兽特征和昆虫鳞甲的怪物,大概一个半人高……」


「施拉赤塔。」


「对对对就是这个,我们应该撤退,真的,我们打不赢的,还有一个小拖油瓶——别打我,疼!」


「把你的护身符给她……」


「你是丽安娜导师给我的奖励……」


「闭嘴,快点,你不会死的,你有我的保证。」


小女巫不情愿的脱下了艳丽的长衫,从内衣里取出了一个刻着圣母子的木雕,画风像是某些意大利名家的作品,但是依然有着难以脱去的过去的气息,黑色的背景下人物依然带着某种神圣的光环。它被保护的很好,甚至已经有了一些匀称的光泽。


「给你……能至少抵挡一次致命伤,但是最好别用上,否则第二下对你来说很快应该就会到来吧。」


塔尼亚委屈巴巴的低下了头,嗫嚅着嘴,「这可是高级奇术加上合适的星座和月相才能做出来的,过去十年就那么一次时间合适呢。」


「好了好了,别感伤了,她会是你和索菲安娜那个小团体里未来的新的成员,放心好了,你们差不多都是雏鸟,就当交个新朋友,乖啦。」就像安慰小孩子一样,维奥莱塔轻轻地摸着小女巫的脑袋,一改刚才的呵斥。她似乎很受用,像一只小猫一样蹭了蹭头,重新穿上了外套,和执法官一起走到了门前。


「好了,蹲在这里,藏好,不要出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如果过了一会我们还没有回来,你就回地道,掉头就跑,不要回来找我们,听到了吗?」


「那,你答应我,不要死了。」


「我们已经死了一次了,」维奥莱塔笑着盘起了在烛火下发出细腻反光的头发,「不过我答应你,毕竟我是姐姐,说话会算数的。」


施拉赤塔:一种茨密希改造的怪物,经常是具有复数个人的肢体和器官,配上野兽或者昆虫的特征强化之后的怪物。

西岱岛:塞纳河中心的岛屿,最早的巴黎城堡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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