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持

「波旁的亨利并不喜欢科利尼的保护,但是他无可奈何。」

 

「但他是一个好的军人不是吗?」

 

「他说过,比起打仗,他更希望农民们的浓汤里不要连十天前煮的菜色都能尝得出来。但是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亨利打起仗来像一个瑞士人一样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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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利尼和孔代曾经许下的诺言是自由的信仰和富足的生活,但是一路上,亨利并没有看到这些东西。


相反,他看到的是最为熟悉的死亡和战争,那些被掠夺了一次又一次的家庭,那些大锅里只剩下些许清汤,瘦的皮包骨头却有着大肚子的孩子,或者正在燃起黑烟的村庄。甚至连泥泞的道路上都沾着少许饥饿的气味。


他不那么喜欢战争,但是他是胡格诺未来的领袖,他知道自己必须喜欢上战争。否则罗马的靴子就会踩在自由的南方人的脑袋上,他们既不会得到自由的信仰,也不会保留下哪怕一分一毫的财产。


科利尼在身边的时候,这位老将军会第一时间想到如何保护她的安全,他总是说亨利不能死在不是指挥官的位置,他拒绝了几乎亨利几乎每一次上战场的请求,甚至用自己的卫队强行把他送出了战场。


所以他选择跟着德国人一起向着佩里戈尔进军,甚至直接从带着科利尼口信的信使那里要来了全部的信息,亲自当着茨魏布吕肯公爵的面说了出来,还故意隐瞒了科利尼的安全要求,就把信使打发了回去。


「亨利!」沃尔夫冈在接待的宴会上显得极为亲热,在行军的营地里,他搭了一个巨大的中军营帐,在营帐外支起了一个巨大的火堆,用周围抢来的牲口举办了近乎豪华的宴会。


「亨利!你们的孔代亲王还欠我五个罗马月的费用。他就这么死了,我很遗憾,但是我的士兵需要军饷,嫁给了英格兰的那位伊丽莎白女王陛下付了她的那一份,但是组织军队和进军就已经快要花光它们了。」他喝了太多的酒,脸色和葡萄酒一样红的吓人。「没有军饷,雇佣兵可就是变成了脱缰的野兽了。」


这是威胁,亨利当然听得懂,但是他又能怎么办呢?孔代公爵和科利尼的财产已经被宣告没收,即使能够收的上税,在盛夏时节也几乎没法从农民手里拿到额外的银币。而纳瓦拉的王室财产也已经在十年的战争中几乎消耗殆尽。


「至少女王的预付款足够你们继续战斗到秋天。」


「亨利,让我教你一点东西。」沃尔夫冈用佩刀直接从火上取下一块肉,塞进了嘴里,肥硕的下巴不断地蠕动,从嘴角挤出香气逼人的油滴,「佣兵需要看到可持续的收入,只有钱币不断地在袋子里叮咚作响,国土佣仆们才能像瑞士人一样可靠的战斗。如果一个雇主的钱包里只有一个月的古尔登,那这个钱包可是一点都不响。士兵们也会开始怀疑。」


「怀疑?」


「你听说过霍克伍德吗?他说战争是一门生意,所以终其一生这个佛罗伦萨的保护者都在挑起斗争,他永远在担心下个月发不出钱,只要一个月领不到工资,这些最有经验的战士就会骂骂咧咧的离开。一个好的佣兵领袖即使穷到只剩下一千个古尔登,也要在箱子的下面铺沙子,把闪闪发亮的银币放在上面,装出自己还有很多钱的样子。」


沃尔夫冈的忧虑是有道理的,付款人的消失让这支军队变得士气低落,佣兵们拿钱打仗,没有金币,没有人会为了别人的野心堵上自己的性命。


甚至,只要西班牙人真的从腓力来自大西洋另一边的宝船里哪怕掏出几箱子来,这些今晚还在谈笑风生的将军们可能就会立刻站到吉斯派的那边。


他只有一个解决方法是合理的,亨利痛苦的用一大块肉塞住了喉咙,想要克制住自己说出来的欲望,但是必须这么说。母亲总是说,这是国王的责任,选择谁获得恩典而谁又遭受不幸。如果权杖被丢在地上,对于国王才是不可饶恕的罪恶。


「沿着前往佩里戈尔的道路继续前进,就可以到达普瓦捷,那里有着上百个行会,数千家店铺,但是驻军少得可怜,安茹公爵和吉斯公爵抽走了几乎全部的兵力加入了安茹和斯特罗齐的野战军。我发誓,只要城破,您的德意志佣兵可以抢劫三天,至少能给你们拿到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金埃居,军饷到明年开春绰绰有余,其余的部分,我们自然会想办法凑齐,知道你们的剑一直指向巴黎,你们的钱袋子就会一直叮咚作响。」


「奥斯曼人就是这么干的,他们在占领了世界渴望之城后,抢劫了三天,我们是基督徒,不是那些异教徒。」


「钱袋叮咚作响,烦恼消失不见。」亨利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抓了抓自己的卷发。「异教徒也有这种智慧难道不是说明即使是最恶劣的敌人,我们都有着相同的渴望吗?就像渴望着美酒和女人,但是同时也期待着自己的罪孽能在天国的门前一笔勾销。」


沃尔夫冈被逗乐了,他笑的脑袋上的夏普伦头巾都抖动了起来。酒水撒在了这个饱经战争的德国人的裤子上,他的那些说着日耳曼方言的将军们也笑了起来,脸上已经带上了发财的幻觉。


一个罗马月差不多需要13万的莱茵金币古尔登,这是是一笔巨款,比起吃喝玩乐,甚至修筑城堡,这都显得毫不逊色。


一个庸主只会花掉比这少得多的钱,而一个伟大的国王则往往还要连本带利的给别人上百万的古尔登。一个好的君主可能会让国家破产,而一个坏的君主只会留下奢侈的宫殿和华丽的艺术。


但是他只能许下这个会伤害臣民的诺言。亨利觉得自己在火光中面目变得可憎了起来,手上也沾上了血腥味。


「很好,我们明天就出发,打的那些安茹的娘炮抱头鼠窜。」公爵和他的将军们举起了就近搜刮出来的木质大酒杯,狠狠地碰在了一起。只有亨利呆滞的举起了杯子,仿佛是一个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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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多少钱?」

 

「在不到一百年后,当瑞典的古斯塔夫国王第一次进入勃兰登堡的时候,他的要价仅仅是10个罗马月,差不多120万古尔登,就已经让勃兰登堡几乎破产。一个罗马月的军饷整整足以支撑这只小部队整整2个月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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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确定是一个亲族混进了公爵的军队?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有,我不确定,我能看到的只有表象,一个血族,杀死了这个士兵,穿上了他的盔甲,拿走了他的兵器,我看不见他的脸,也许他蒙着脸,也许他是模糊术的大师。」


小女巫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被维奥莱塔盘问。美丽的执法官同样忧心忡忡,她下意识的紧紧地用指甲掐着手掌,似乎陷入了思考。


「我看不出来这有什么意义,如果是我们的永恒的敌人,他们难道不应该直接混入吉斯和安茹的队伍里更方便吗?他们的行军路线一定会经过艾克斯,只需要稍微诱导一下,就可以把这个缺乏据守力量的要塞变成灰烬。」


「影子氏族勒森魃的触手可能仅限于伦巴第和伊比利亚,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需要支持越山主义者,期待教廷把手伸进法国。也许也因此他们无法直接混进安茹公爵的军队?」


塔尼亚用法杖不停地敲打着大腿,同样一脸不得其解的表情。


「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去和贝娅特丽丝大人谈一谈呢?告诉她有一个危险正在靠近?」


「笨蛋安妮,如果你是国王,你会喜欢听到满头大汗的光头大臣告诉你,有一个阴谋正在向你靠近,但是我们却一无所知吗?」塔尼亚突然笑出了声,开始捏着少女的面颊揉搓起来。


很快,安妮开始含混不清说着什么,维奥莱塔坐在对侧,看着打闹的少女们露出了笑容。


「好了塔尼亚,她说的没错,即使从最坏的角度来说,贝娅特丽丝已经失去失去了她的王庭和她的权威,她的力量来自于巴黎和诺曼底的王庭,而她自己的大本营图卢兹和富瓦早已经在阿拉比十字军之后就被变成了废墟。我们的确可以不用担心她的报复——只要她还没有失去最后的理智,她不会做出影响巴黎效忠的事情。」


「这脸真的柔软,像是面团一样,你要试试吗?」塔尼亚转过已经笑的松松垮垮的脸,看向了执法官,「不,我是说,那我们发现的阴谋呢?」


「静观其变,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把安妮送去沃尔夫冈的军营里监视情况。至少一方已经动手了,而另一方,我们还没看到任何行动,需要多加小心。」


马车疾驰在深夜,直到第二次太阳的下落。


巍峨的城堡已经在数百年的腐蚀后开始发黑,曾经雕塑一样平整的墙面变得斑驳,雨水冲刷和青苔让它显得有一些凄凉,几个年轻的使者打开了大门,把三人引入了地下室的深处。


名义上这片土地的女王从不住在任何可以被潜入的地方,她已经被袭击了太多的次数,只相信这个仅有一个出入口的地道。烛光点亮着坑洼的石头阶梯,每一步都能听到轻微的回响。


巨大而沉重的铁门出现在道路的尽头,上面描绘着众神与国王的宴饮,法兰西的公爵和伯爵们,聚集在一张天国的庞大桌前,在圣父和圣灵的注视下,在缪斯们的伴奏下,享受着丰饶之角源源不断流出的奶和蜜。而几个头戴王冠的国王们正在迎接两个站在门外等待进入的女子,二人的身上画着阿基坦和加斯科涅的纹章。


「新画的?」


「贝娅特丽丝大人在清醒的时候,会选择在墙上画些什么。」


「伟大的国王从英格兰人手中收回失去的土地。」


「也许吧,尊敬的执法官,我从不评价她的意图,毕竟上一个妄加评判的人已经埋在了后院里。」侍从推开了沉重的大门,阴暗发霉,又有着血和尸体的气味开始灌入少女的鼻腔。


吸血鬼们可以不用呼吸,但是安妮几乎表情快要扭成了一团。维奥莱塔拉着她恭顺的行礼,直到慵懒的声音让他们直起身子,安妮才有机会看像这位不幸的女王一眼。


她想那些委罗内塞和拉斐尔的画作里的雅典娜,智慧,美丽,同时头带的柯林斯头盔让她看起来随时准备好了战斗,和那些半岛上的画作不同,她身穿的希顿外有着希腊长枪兵的盔甲,巨大的王座边放着一柄闪着诡异金光的长矛。


「维奥莱塔和……塔尼亚,你们带来了血畜?我说过我不需要供奉,你们来到这里本身都可能给我带来危险,我们的敌人太过狡猾……」


「不,这是安妮,我的姐妹,维永亲王的新仆人。我们是带来了坏消息,显然有一些敌人已经混入了胡格诺请来的德意志佣兵,而另一些人很可能混入了安茹公爵的军队。」


但是女王似乎并不理解,她像是被关在了这个城堡的囚徒,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漫长的解释之后,她才逐渐理解了当下的局势。


「我们带来了警告,请您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的神圣伤疤隐隐作痛,看起来那些虔诚的狂信徒们确实已经到达了我们的附近,但是刽子手会从哪一边的军队出现呢?」


她笑了笑,直起身子,从王座上站起,走到了少女的面前,「我不担心,他们已经来了无数次,再多一次也无妨,他们都会死在长矛下,我的『渎神者』已经习惯了吸干他们的鲜血。」


「倒是你,孩子,我很好奇,你怎么看这些永恒的,无聊的斗争,我们会在泥坑里争斗,抢夺发黄的古卷,或者一节来路不明的骨头——然后经过一段时间的尝试,再像丢垃圾一样把这些东西就到某个地窖或者直接扔进垃圾堆。我们也会互相攻击,甚至操纵凡人们互相攻击,为了争论如何对待从未谋面的玛土撒拉们而打的难解难分。我们似乎因为一些毫无意义的内容分成了两个部分,我很好奇,一个新来的小羊羔,是如何看待这些事情的。」


她带着疲惫的笑容,轻轻地摁着那个和圣子长矛刺穿相同的位置,似乎那就是圣痕所在之处,女王的瞳孔里似乎有着太多的痛苦和不解,数百年的战争已经耗尽了她的精力以至于她对于外面的纷争不在敏感,只有那些依然围绕在她身边保护着安全的老鼠们还在为了她殚精竭虑。


「这是一场重要的斗争——」


「我不是要你的意见,维奥莱塔小姐,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看法,你已经被塑造成了一个无情的处刑者,你需要对立来让自己的屠刀可以高高举起。」她威严的打断了执法官的抢答,再一次看向了安妮。


「我知道,这些长老们甚至还没打算揭示更多的真相,因为知识是一种负担,而非一种特权,知道的越多,我们的罪就越大,仿佛过去数千年的争斗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无论是迦太基的盐,还是点燃君士坦丁堡的火,都会变成某种值得嘲讽的回响,尽管今天,或者明天,那些无情的杀手也许就会把匕首或者火枪对准我的脑袋,我还是很好奇他们究竟为了什么而举起刀剑。」


维奥莱塔几乎屏住了呼吸,她知道女王已经变得神经质,在漫长的时间里不再关心生命,也不再关注爱与生命,如果回答的不合心意,在场唯一一颗跳动的心脏可能会被瞬间取到手中,挤压,捏碎。


「仇恨也许只是一种习惯?」看着她几乎能摄取灵魂的眼睛,少女歪了歪头。「我们从未见过众神,甚至传教士们早已抹掉了他们的名字,但是我们依然会向那些异教的神祇们献上供奉,祈求丰收。同样的,聆听过天主之音的圣徒寥寥无几,而那些牧羊之人,又如何可以确信自己口中的话语可以教化羊群,传播天国的荣光呢?」


贝娅特丽丝嘴角露出了笑容,执法官和塔尼亚轻轻地松了一口气,这位孤独的疯王重新回到了她的王座。


「大部分人是这样,他们这是在惯性的驱使下走上杀戮场,而另一些人则利用了前一批人,正在这个惯性的敌对中攫取利益。」


她笑着张开了双臂,「那么尊敬的执法官和巴黎摄政的学徒小姐,我欢迎你们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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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

 

「我回到了军营,毕竟这里的味道太糟糕了,我回完话就几乎要恶心的晕过去了。吸血鬼可以不呼吸,但是我不行。更何况,那个人正在德国人的营地里,躲开科利尼的过度保护。我的理由非常充分,我需要找到她们不得不放弃追捕的凶手,显然有人正在行刺胡格诺的领袖,科利尼的弟弟已经在雅尔纳克会战之后突然死去,而下一个受害者也就在眼前。」

 

「那她们就这样留下来了?」

 

「没错,我们都认为贝娅特丽丝的表现很奇怪,她的人送来的求援信,但是她就像刚刚从沉眠中醒来,对世界的变化一概不知。维奥莱塔坚持说自己感觉哪里不对劲,为了安全考虑,他就想科利尼对待亨利一样,找了个理由,我混进了德国佣兵的军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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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月:一种神圣罗马帝国的军事税收的衡量方式,在设立之初是神罗皇帝查理五世进军罗马寻求加冕所携带的军队一个月军费,约为2w人,12万8千莱茵兰金古尔登,后续随着时间,罗马月的具体数字不断变化。


西班牙宝船:即珍宝船队,即西班牙人从新大陆运输金银的船队,维持哈布斯堡君主国的财政的大动脉。


霍克伍德:即约翰·霍克伍德爵士,在意大利也叫Giovanni Acuto,亚平宁著名的佣兵队长,长期在米兰,教皇和佛罗伦萨之间周旋,是一个公开的把战争当做一门生意经营的传奇人物。


奥斯曼的劫掠:在君士坦丁堡城破之前,征服者穆罕默德曾经许诺允许每一个攻入世界渴望之城的战士,可以在破城后抢掠三天不受限制。


阿尔比十字军:即针对南法清洁派的十字军行动,本质上是法国削弱图卢兹伯国政治斗争的延续,重创了实力强大的图卢兹。


希顿:即Chiton,希腊人的长袍。


玛土撒拉:指强大而古老的第四代和第五代吸血鬼。


迦太基的盐和君士坦丁堡的火:在WOD世界观中,迦太基战争是罗马的梵卓氏族对迦太基的布鲁赫氏族和崇拜恶魔的巴力血系掀起的战争,罗马的血族利用了罗马的胜利,几乎清除了恶魔崇拜的巴力人。而1204年的君士坦丁堡也同样是西方勒森魃对君堡统治者米迦勒的一次攻击。


弗朗索瓦·科利尼:加斯帕尔·科利尼上将的弟弟,胡格诺战争的领袖之一,在1569年雅尔纳克会战后不久高烧,然后神秘去世,长期流传着被毒死的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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