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进军

「所以你卷进了什么呢?」

 

「一场阴谋,一次谋杀,一次邂逅,仅此而已。」

 

「听起来很刺激?」

 

「不,这件事情在历史上被一笔带过,大部分人的生与死即使是名人,在官方的记载中也不过是一行字,时间会冲淡大部分时人的惊诧,只留下所谓的正史和可信资料。这些东西之所以可信,也是因为,他们全无细节。你可以指着任何一只鸟说这是一只鸟,这很容易,也很可信。但是如果你要说它是一只鸡,那么那些从灰烬中扒拉粪土,以期待了解燃烧欢欣的学者们,就会开始严格的质疑和指正了——而大多数时候,这些细节会被重新用可信的借口剃掉,鸡就会再次成为鸟——最多补上一句它有着黄色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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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尔夫冈是一个虔诚的人,但是他也有着自己的野心。他是普法尔茨伯爵,茨魏布吕肯公爵,维特尔斯巴赫家族的族长,也是把加尔文主义引入莱茵兰的推手,现在他有一个机会,让法兰西成为他的舞台。


只要价格合适,国土佣仆们永远乐意为最高出价的领主服务,尤其是这是来自一个女人的求救。


胡安娜女王已经把纳瓦拉王冠上的珠宝送达了伦敦,换来了足足几十个罗马月的军饷,加上孔代和科利尼的丰厚家底和阿姆斯特丹商人们的暗中担保,现在上万的德意志战士正在他的麾下,从阿尔萨斯出发,穿过北方的从多瑙河到香槟的商路,真在向南部前进。在那里会有一群虔诚的信徒等待着他们拯救。


尽管岁月已经让他有些发福,那些最沉重的盔甲已经显得不太合适,他依然是一个合格的军人。他曾经在三年前在多瑙河边体验过土耳其人炮火的洗礼,奥斯曼的斯帕希也没有在他的骑兵面前占到多少便宜。而现在,他有一只属于自己的部队,一份信仰的礼物和一大笔丰厚的未来的报偿许诺。


他是一个合格的政治运作者,他知道如何让维也纳的皇帝感到不爽,如何用贿赂,收买和威胁让他的话语无法到达多瑙河的上游,至少,商路依然开通,信仰依然自由,那些选择背离罗马又在施马尔卡登战败的诸侯们,在奥格斯堡保住了最后的底牌。


现在他的目光投向了法兰西,国王不愿意履行天赋的王权,权杖散落在地上,被一个美第奇家族的女人捡走,美第奇也许依然富有,但是他们早已经不再是权力有的大玩家。而这个国家的财政几乎破产,一半的贵族和马德里暗通款曲,另一半则和白金汉宫或者范欧斯之家有着紧密的联系。而少数终于王国的贵族,或者是仅仅「不乐意表态」,或者是被国王亲手推向了自己的对立面——吉斯公爵一定会理解这句话。


这个几乎要破产的王国,如果没有那些和马德里眉来眼去的贵族的支持,几乎就要为了六千个瑞士人,跪在地上舔阿尔巴公爵的靴子了,沃尔夫冈看着地图,在马背上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数千万的人口,富庶的乡野,繁华的巴黎,居然会沦落到如此境地,他看着士兵们挂着的茨魏布吕肯公爵的军旗,眯起眼睛陷入了沉思。


他本想穿过香槟,一路和孔代或者沉默的威廉一起进攻巴黎,但是孔代公爵的死显然改变了很多,威廉已经退回了尼德兰联省,而科利尼正在南方苦苦支撑,他们重新收拢了逃散的军队,等待着王军的下一次进攻。而沃尔夫冈也期待着和他们一起给那个巴黎的迷娘的头子好好地上一课。


王军的名将第一代蒙莫朗西公爵已经死了,而那些凯瑟琳娘家带来的意大利人还只是乳臭未干的孩子,他相信失败不过是暂时的,科利尼和蒙哥马利伯爵都是久经考验的战士,只要一场胜利,国王就不得不带着他的老妈,回到谈判桌上做出对加尔文主义者有利的和平妥协。


「公爵大人,我们就要进入利穆赞了。距离普瓦图没几天了。」


「终于要见到胡安娜和她手上最宝贵的那张牌了。」沃尔夫冈十分满意的看了看整齐的军容,他开始畅想着胜利后的政治规划,亨利王子是一个完美的联姻对象,可以把德意志和法兰西的加尔文主义者牢牢地绑定在一起,也可以让帝国诸侯和联省有一个完美的介入理由。


这是法国人自己把牌送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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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沃尔夫冈看来,远道而来的亨利看起来还不算领袖,他并不像准备好即将成为国王的人。他高大,欢乐,脸上带着农民粗野的表情,他的胡子也是按照乡民而不是贵族的模样修剪的。他穿着盔甲,挂着剑,比起贵族那些装饰精美的款式,他的护甲只是简单的光秃秃的平面,而他的剑上面还有这血迹。


但是他有一种魔力,一种让人感到愉快的能力。


「科利尼呢?我带来了伊丽莎白陛下的问候,这可是从阿朗松的亨利哪里不情不愿分来的一点点情谊,也带来了她的钱换来的军队,我们约好了即将一起痛击那个娘炮,难道不应该亲自来见一面,制定合适的作战计划吗?」


「尊敬的沃尔夫冈,科利尼正在和安茹公爵对峙,他在想办法和您回合。您也是将军,自然知道主将这时候不能离开营寨。他会打通一条道路前往佩里戈尔。我们将会一起向北方再次进攻,这次,没有嬗变的荷兰人,只有狂热的勇士和坚韧的信徒。」


沃尔夫冈开始重新打量这个独自前来的少年。


「我们带来了好消息,雇佣军们已经重新被埃居说服,而拉罗谢尔的勇士们正在集结,安茹公爵在南方将不会得到任何补给,而我们的大军会源源不断的得到人力和物资的补充,人们需要一个救赎,就连酒馆里都在说,他们愿意为了让安茹娘炮吓得屁滚尿流,甘愿捐出最后一个德尼尔。」


「你去过?」沃尔夫冈随口问了一句,他透过不断摇曳的大帐里的火苗,看着这个满头金色卷发的年轻人。


「我和拉罗谢尔的每一个人都是朋友,我们一起坐在火炉边喝着酒,讨论着我们的未来和信仰的神圣。」


「在酒桌上讨论?」


「那当然,喝着基督的血,不讨论一下永不枯竭的神圣血槽,岂不是一种虔敬?」他成功逗乐了沃尔夫冈,径直走向了这位公爵,仿佛在和一个老朋友谈论什么笑话一样自然。


他是试探?沃尔夫冈知道自己虔诚的名声早已在外,他很难理解这个还没长毛的孩子为什么要有意挑衅自己的信仰。但是在怒火还没有产生之前,笑声就已经从嘴里夺门而出。


亨利王子像一个无畏的阿基里斯,笑着触犯忌讳,却带着一种属于西部乡民的爽朗,让人难以拒绝,在过去几年的巡游生涯中,他已经成为了一个富有魅力的家伙,尽管没什么人会把他当做一个领袖和英雄,但是每个人确实都成为了他的朋友。他早早的就学会在酒桌里讲让教士们也能开怀的笑话,早早地像父亲安托万一样,成了一个芳心的猎手。他从不讲什么宗教问题,每当需要他讲些什么的时候,他总是这么说:


诸位,我只想终结者一切,让大家每天活着的时候盘子里都有一片面包吃。但是如果不能让我们自由的信仰,那还是得继续打下去,毕竟人活不到一百年,吃不了几顿饭,但是天国的永福要是错过了,撒旦可就要开心每顿饭用面包多蘸几下地狱的硫磺了。


然后在哄笑中,每个人都获得了暂时的快乐,而在之后,获得了坚持到新一天的动力。


现在轮到沃尔夫冈体验这种毫无顾忌的感染力了。在一阵互相毫无顾忌的大笑之后,德意志的公爵收了收话题,用一种亲切地目光注视着他,仿佛在看自己的孙子一样,带着慈爱的笑容。


「科利尼还有多久?」


「一周。」


「那么请转告他,我们在两天后度过维埃纳河,然后择机会师。」他在地图上看了又看,圈出了一个渡口。「就在艾克斯吧,把这个消息尽快带回去,年轻的王子。」


他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动作,但是亨利耸了耸肩,笑了起来。


他会留在这里,从一个土耳其战争的老兵身上学习战争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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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在上帝的份上,这是第几个晚上了?」


「再忍一忍,小姐,我们就要到了,一天,也许两天,我们选择的是安全的路线,自然要绕路前进,基本上我们是跟着德国人的脚后跟,他们是胡格诺,只要他们开过路的地方,强盗和王军都要稍微避避锋芒。」


「贝娅特丽丝女士具体在哪里?」


「艾克斯城堡,胡安娜女王的私宅,或者在沙吕-莫蒙城堡。」在另一个众人陷入沉睡的晚上,安妮和塔尼亚在暗淡的火堆边小声嘀咕着,血族们害怕明火,所以塔尼亚坐的很远,几乎快要把身体挤进树的缝隙里了,维奥莱塔则每晚都会去放风,她总会在天亮之前回来,经常嘴角还挂着血迹。不过她总是说,那些都是人们自愿供奉的。


「当然啦,乡下男人看到大美人,当然愿意伸出脖子换来哪怕片刻的幻觉。唔,我就不行,以后只能当一个邪恶的巫婆了。」塔尼亚总是这么抱怨,然后伸出手,做出爪子的形状,袭击安妮的前胸。


「你也能当这种人,索菲安妮也是,我夹在你们中间,真是遗憾呢。」


「塔尼亚明明也很可爱嘛,纤细又聪明的样子。」


「你是说很平的书呆子,对吧!」栗色头发的小女巫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再一次把安妮扑倒在草地上,玩闹起来。


但是很快,她的激情就冷却了下来,把手指放在了嘴边。


「怎么了?」


「闭嘴!」她小声几乎只用气流呵斥起来,「有不对劲的动静,是农舍里的惨叫,维奥莱塔绝不会这么掠食,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她压在少女的身上,从口袋里取出了一跟细长的法杖,这个朴素的木头模样的东西,除了雕刻着睿摩尔的纹章外,看不出来什么特别,但是塔尼亚似乎特别中意,总是炫耀这是师傅的礼物。


「跟我走,小心一点。」她压低了声音。「你走后面,我走前面。」她的眉头紧锁,手指紧紧地抓住了法杖的边缘。


「车夫呢?」


「许普诺斯蒙住他的眼睛,倪克斯赐予他盲目。」塔尼亚轻轻地低语,用法杖指向了车夫,他的身上出现了一块半透明的黑色遮罩,把他紧紧地笼罩在了其中。「行了,就这样吧。他会睡到我们回来。除非有另一个巫师,把它解开。」


他们走向了树林的深处,压低了身子,塔尼亚一直保持着眼睛全睁,没有任何一丝眨眼的迹象,她似乎正在使用某种绯血赐予的能力。


「你看到了什么?」


「血亲……」她砸了咂嘴,继续看下去,「向西北边去了,也就是我们前进的方向。」


塔尼亚的脸色逐渐褪去血色,那些超人的能力多半需要超人的绯血,而每一次的消耗都会让血族看起来更加苍白,更加非人,等到她们推开农舍的大门时,塔尼亚面色几乎完全惨白,像一个死去多年的幽魂。


房间里是一个半裸的健壮男子,他的脖子上有显著的开放性伤口。房间落满了灰尘,显然战乱早已让这里不再有人居住。天主教徒会在这里杀人,胡格诺也会,这是战场的一部分,活在这里本身就需要太多太多的勇气。


「有人扒光了他的衣服?」


塔尼亚挠了挠头,「我不会死灵术,而且它太过危险,即使从不失手,周围的环境也会被诅咒,变得死气萦绕,只有乔凡尼那些威尼斯的商人们才会使用这些亵渎的技艺。」她思考了一下,看向了安妮,脸上露出了奇异的笑容,像一只猫一样抿出波浪一样的嘴唇。


「怎么了?」


「我有办法至少看到一部分他的身体和他的衣物之前经历的一切,但是,能借用一下你的脖子吗?我需要一点血,几大口就好。」她用一种渴望的眼神看着少女,「没有血就没有能力,就无法破解难题,而且……你看起来很好吃。」


安妮怀疑她从未注意到对那些心甘情愿的清醒捕食者,被吸血之后潮红的面色和急促的呼吸,但是塔尼亚眼睛里那种赤裸裸的期待似乎又不这么认为,这个睿摩尔巫师似乎很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不要害羞嘛,你看看你着惹人犯罪的表情,难怪亲王陛下会破例公开声明占有一个凡人。」塔尼亚冰凉的像尸体一样的手摸了摸少女的头,「放心,我永远喜欢丽安娜女士,她可是把我从地狱里拯救出来的圣女。」


不情愿的伸出脖子之后,少女再一次瘫倒在了农家早已满是灰尘的床上。而身边是专注的摸着男子身体和唯一一条短裤的巫师。


在口中念念有词了一段时间之后,塔尼亚脸上刚刚因为摄食而恢复的血色消失,她翻着白眼,不停地抽搐着,仿佛在感知更高的存在。


「你还好吗……」安妮最终还是生怯怯的拍了拍她的后背,只是换来了更大的抽搐和含混的应答。再一次她不安的缩在光秃秃的床板上,看着曾经应该有着火炉和被子的温暖的家的幻影,不得不耐心地等待下去,并且难得的向着至高的主祷告了起来。


「麻烦了。」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小女巫终于回过神,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再一次戴上了细长的丝绸手套,把男人最后的一件内裤扒了下来,拿在了手上,表情严肃。


「这是茨魏布吕肯公爵手下的佣兵,他被人……掉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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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内·德·蒙莫朗西公爵:第一代蒙莫朗西公爵,意大利战争名将,法国元帅,法兰西总督,朗格多克总督,侍奉过五个法国国王,在67年在圣丹尼战役中阵亡。是几乎整个16世纪上半法国最重要的贵族之一。


迷娘:安茹公爵,未来的亨利三世身边的一群年轻男宠臣,由于亨利的同性恋传闻以及他们的花哨打扮,他们被冠上Les Mignons之名,意为可爱的或者娇气者。


沃尔夫冈·茨魏布吕肯公爵:维特尔斯巴赫家族茨魏布吕肯分支,普法尔茨伯爵,加尔文宗在莱茵兰地区的盟主,在施马尔卡登同盟失败后德意志新教徒事实上的领袖之一。


范欧斯之家:阿姆斯特丹著名商人范欧斯的宅邸,大部分阿姆斯特丹出航船只的投资都是在范欧斯家的大厅内谈成的,后来也泛指一切荷兰商人的交易。


施马尔卡登同盟:新教诸侯反对皇帝的第一次大规模结盟尝试,以查理皇帝的胜利告终


奥格斯堡和约:施马尔卡登同盟失败后,由于奥格斯堡宗教问题引发的一系列政治动荡之后产生的妥协,新教诸侯获得了胜利,扭转了帝国的天主教化趋势,维护了信仰自由。


血亲:kin,指其他吸血鬼


沙吕莫蒙和艾克斯城堡:均在纳瓦拉国王的控制的利摩日-利穆赞附近,其中后者直属于王室,二者在日后均成为了法国国王的秘密监狱,直到后来被战争损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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