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载而归

「你跟我说,有人告诉你这里有一个耶稣会,或者假装是耶稣会的间谍,然后你就把人抓了过来,丢上了马车?」


菲利普饱餐一顿之后的满足和感激显然在看到了车上捆着一个像粽子一样的人之后烟消云散,他的眼里透着不信任,但是安妮只是歪歪头,发出嘿嘿嘿的傻笑,一脸愉快的在前面赶着马车。


「我不会告诉孔代公爵或者弗朗索瓦的,说实话。」


身边只传来一阵哼着快乐乡村小调的声音。


「以家族的名誉,我发誓不会说出去。」


「别问啦,别问啦。」少女开心的转过脸,带着无瑕的笑容,扬起了拿着马鞭的手,「方法不重要啦,重要的是,结果。」她从包裹里拿出一个带着耶稣会标记的信札,挥了挥手。「重要的是,你就算没去莫城,现在也有了自己的贡献,不是吗?」


「我什么都没做。」


「当然不是,」安妮摇了摇手指,「没有你不开心的话,我可不会去城堡外呢,自然也不会遇到他。」


菲利普翻了个白眼,苦笑着撇过了脑袋,用一种怨念的眼神盯着身后正在不断挣扎,嘴上被塞着布条的俘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赶在要塞的吊桥拉上之前,进入了拉罗谢尔的堡垒。


菲利普提到审讯似乎也是吃了苦虫的表情,但是安妮相信他最终还是觉得自己需要做点什么,于是在卫兵的帮助下,把囚犯压进了地牢。


安妮对自己的表现非常满意,觉得自己能打100分,她开开心心的回到了自己房间,翻着贵族侍女们传来的骑士小说,步入梦乡,直到书盖在脸上,连第二天的太阳都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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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的日记)


我讨厌这场审讯,但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那么在后方继续待下去人一定会变得迟钝。

 

这个修士打扮的家伙,至少有四十岁,自称托马斯·德·阿斯图里亚斯,是一个萨拉曼卡大学来的学者,他强调一切都是误会,他只是在进行一种趴在草地里,忍受虫群和寒冷的苦修。

 

当然,苦修者是不会带着给洛林公爵的信的,告诫他小心新教徒的集结。也不会在一个有着勃艮第十字架标记的盒子里塞上给凯瑟琳太后的信,告诉她西班牙愿意出一大笔钱,让法国募集一只新的王室军队镇压叛军。

 

当然,他什么都不会说。

 

审讯官,不,是一脸愉悦的弗朗索瓦,拔掉了他的指甲,在左手第四个之后,他承认了自己是一个西班牙间谍,然后尖叫着昏了过去。弗朗索瓦陶醉于他的叫声,甚至品判了起来。

 

冷水,然后是第二次审问,我们需要直到除了信件之外更多的东西。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虚弱的喘气。

 

审讯官继续把嘴角拉到极致,一个个拔掉指甲,他开始陷入谵妄,开始祈祷圣母和圣子的救赎。

 

于是觉得无聊的弗朗索瓦想到了另一个方法,用钳子捏碎了他的脚趾,在第三根之后,他承认自己是还要去给阿尔巴公爵带信,他会去低地,告诉他国王的命令,让这位铁公爵不用对沉默的威廉束手束脚,国王允许他的「血腥委员会」在低地大闹一场。

 

但是他依然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收集拉罗谢尔的情报。

 

「你觉得有趣吗?」

 

「无趣,但是有意思,有趣是一种由衷的快乐,而但是这只是一种片刻的满足,就像用一杯水去浇灌整个林地的火灾。」弗朗索瓦似乎并不享受,却又无法离开这种残酷的折磨

 

「这就是你不让仆人代劳的原因?」

 

「她?她不过是一个村娘,也许聪明一点,漂亮一点,但是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打磨。她有一张好脸,一个不算笨的脑子,却保留了农民最糟糕的淳朴。让她看到这种场面,估计第二天就要吐出苦汁来。某种意义上我更欣赏市民,他们邪恶而市侩,男人无情无义又贪财好色,女人泼辣恶毒又卖弄风骚,他们不惮于邪恶,也不向往光,他们就活在一个繁荣的地狱之中。」

 

「那你完全可以从军妓中找一个从者,她们会比这个孩子身段柔软,表情娇媚,也更会不择手段,不顾廉耻的完成你的需求,只要你能赐予她们不朽的美貌。」

 

「不,那没有意义,你会喜欢一块定型的,被打磨的完美的五十八面体的宝石吗?她们已经没有空间了,已经被生活变成了那个样子。而安妮还是一个没有被打开的石头,也许有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太阳蕴含在石头之中,比起妖艳的贱货,妖艳的贱货在黑太后边上已经有一整个游骑兵队了,这个混乱的年代里人们更需要另一个救国的圣女,不,也许也不太需要……等等,不提这个了,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弗朗索瓦微笑着在他的脸上盖上了一块布,反复地浇水,直到他被窒息感压垮,终于承认自己要去给宫廷里的意大利人们送信,他们正在策划进攻南部。

 

看起来疼痛战胜不了一个信仰坚定的人,但是死亡边缘的恐惧可以,在一块布和一桶水的帮助下,一个巨大的阴谋浮出了水面:6000个瑞士雇佣兵已经越过边境,正在等待阿尔巴公爵的命令,一只数万人的部队正在沿着意大利之路前进,还有一两个月,也许在冬天之前,凯瑟琳就会靠着阿尔巴公爵和瑞士佣兵,开启下一次战争。他们显然不满足于昂布瓦斯的和平,他们想要亲手摧毁和平。

 

科利尼和孔代的担心看来是真实存在的,但是他们还在城堡里继续争吵是否应该抢先动手,我们必须现在就动起来,否则我们就会成为法兰西的霍恩伯爵,或者艾格蒙特伯爵。阿尔瓦公爵已经给巴黎做了示范,我们必须现在就去莫城,捉住国王,杀死顽固的洛林主教查尔斯,最好也把凯瑟琳太后送去离宫软禁。

 

骑手当晚就飞奔去了科利尼的沙蒂永领地,在审讯后不住地呕吐之中,我希望他的血和我身上的血腥味都没有白白做出牺牲,我们已经为了神圣的事业牺牲了足够多的人性,我不知道未来我们还会失去多少。

 

我们也没有为难这个西班牙人,给了他一个安静的死亡和一个符合罗马要求的临终忏悔。

 

但是我我感觉鼻腔里的血腥味一直没有消失,仿佛无事不刻不在折磨着我的头脑。

 

我真的是一个好的战士吗?这只是一次单方面的虐杀,就已经让自己盯着天花板数着数字,而真正的战场上,我会被每一个死于我手的面孔在每个夜晚久久的折磨吗?我是不是应该更多的做一些别的工作,好让最终的胜利有我的一份功劳?

 

比如创造一个更好的未来。在一个繁荣的年代里,唯权杖才能在神的问题之外创造一个属于地上的天国,草叉的尝试已经失败,路德也已经不再呼吸——并在他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死去,诅咒了一个致力于实践他的属于人人得天国的勇士。

 

盖尔和闵采尔都已经化作尘土,剑和锄头都无法带来属于人间的天国。那么唯一的可靠的指望便是权杖与金币,尼德兰正在变得躁动,而阿姆斯特丹的商人们期待着一次彻底的变革,而在另一边,法兰西的权杖,正高高的悬在空中,等待着下一个控制着从黑太后手中夺取。

 

这是真正诱人的金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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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记录?你做的?」


「和弗朗索瓦一起,我不建议你细究我们怎么得到这些信息的,残忍,无趣,令人恐惧。」


菲利普面无表情的摸了摸他的丝绸外套,脑袋似乎很不舒服的在伊丽莎白圈上反复转动。「这是男人的工作,你就不要参与了。」


「你瞧不起我?我可是看过冬天到来之前杀猪怎么放血,怎么开膛破肚的。」少女激动地摆了摆手,很快一把接过了审讯的原稿,开始一边看一边念下去。


「我当然没有说你不行,但是这些活干多了,你就不再会敬畏生命,怎么说的来着,如果你喜欢吃肉,就应该远离屠场。顺便说一句,这些情报靠弗朗索瓦拷问出来的,他在折磨人方面是一个……天才。」


「他如果不一边表演着雅典的泰门,一边像一个伊壁鸠鲁主义者一样歌颂美女的胴体,他就一直是一个天才,或者即使在这两个方面,也是一个天才。」安妮做了一个捂住鼻子的动作,「你把这些送去沙蒂永了?」


「你学的很快,下次我们就来讲一讲伊壁鸠鲁主义者吧。」菲利普眼睛里投出一丝赞许,尤其是当他想起弗朗索瓦的评价,以及她在小半年前还几乎是一个文盲,「送走了,换人不换马,我希望这有助于他们作出决定。」


他趁着少女读着耶稣会修士的自白,开始从书袋里掏出今天的教材。


在结束了一天的漫长的拉丁文课程之后,日落西山,弗朗索瓦准时的敲开了大门,他又一次穿着花哨的丝绸外套,戴着弗兰德斯风格的小帽,像一个杂耍演员一样端着两个大盘的面包和浓汤走了进来。


他永远是如此戏剧登场,像一个滑稽的小丑,又像一个潇洒的吟游诗人。


菲利普蘸着浓汤啃了几口面包就匆匆告辞,他似乎并不喜欢弗朗索瓦,但是这个风流的主人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他说菲利普早晚会意识到在巴黎离不开他这个朋友,除非他不打算前往法兰西岛。


「他知道多少事情?」


「很多,他是一个值得争取的对象,他虔诚,但是不相信罗马,有野心,但是道德有底线,行事风格似乎肆无忌惮,但是却把自己的手脚坤的结实。而更重要的是,他会成为胡格诺派权力核心的一部分,这是我的早期投资,尽可能帮他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这个知恩图报的人会在未来帮我们的忙。」


「听起来比起我你更相信他呢。」少女开始变得大胆,一边往嘴里塞着新鲜的面包一边直起身子发问,比起最初遇到弗朗索瓦的诚惶诚恐,她现在更自然,但是可以看得出来这个强大的血族面前,她依然会不自觉的畏缩身子。


「他是一个有趣的人,一个博学的人,也许还是一个虔诚的人,也许睿摩尔会更喜欢这种人,但是显然他没有巫师的天赋,作为知识的管理员又显得浪费。我们愿意对他敞开一定的门缝,帮助他实现法兰西脱离罗马和哈布斯堡的愿望。」


「可是我听说你们会授予绯血,给你们信赖的人类,难道我不可靠吗?」少女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绕到了桌子的另一侧前倾这身子问出了这个憋了很久的问题。弗朗索瓦向后仰面,做出一个停手的动作,他嘴角拉出了轻蔑的笑容,但是很快调整肌肉,变得真诚。


他是一个演员,一直都是。


「这就是他只被透露一半信息的结果,也是原因。他能对你说出来,也正意味着他不能知道黑暗世界的全貌。」弗朗索瓦耸了耸肩,「你现在多大?」


「十三……十四……嗯,马上十四岁。」


「虽然某种意义上你成熟的太早了,即使看起来很适合怀孕……就像土壤被替换成了肥料。」弗朗索瓦用一种掠食者的目光看了看少女,「对了,虽然我记得按照朗格多克和贝亚恩的习俗,你们几乎应该要订婚了,但是……显然,忘了这件事吧,你已经不属于那个世界了。」


他毫无顾忌的把手放在了少女骄傲的胸前,捏了两下,在一击巴掌之后笑了起来,「你想在二十年后还是十四岁吗?」


「有点奇怪。」


「你愿意把灵魂和身体都交给我吗?我是说,力比多和厄洛斯都交给我?」


看到安妮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弗朗索瓦哈哈大笑起来,他拿起菲利普使用过还没收拾的已经开始发冷的叉子,对准了少女,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


「那你就收起这个念头吧,至少在你开始哀叹自己韶华不再之前,都不用担心这件事,这滴血很珍贵,但是代价也同样不菲。时间会被凝固,而感情同样会被扭曲,现在你还敢在我面前大胆的提出要求,甚至变得日渐不恭,但是每隔三十日的一滴绯血会彻底扭曲你的感情,让你成为一条顺从的狗,提到我的名字,你还没被男人临幸的下腹甚至会开始发热,期待着我的圣棍……」


「啪」安妮又一次给了他另一侧脸颊一巴掌,她确实变得胆大了不少,不过弗朗索瓦似乎显得有些开心。


「好啊,我也完成了主所要求的宽恕之爱,天国的大门啊,你能否哪怕为我打开一丝小小的缝隙,让我瞥见金色的,炙烤着灵魂的荣光。」他摸了摸自己的苍白又毫无血色的脸,笑了起来,「上一个打我的人,已经成为了我的骄傲,也成为了月光下法兰西的一朵真正的玫瑰。」


他摆了摆手,回避了少女的追问,「有没有兴趣在菲利普因为你的愚蠢结束拉丁语课程之后,陪我去一趟巴黎,我终究要带你回到这边的世界第一次亮相?你在梦里都说过想去巴黎不是吗?对了,在这之前,放你几天假,去拉罗谢尔找亨利吧,他正闲得无聊,记得别玩得太过火。」


看着少女激动地笑容,弗朗索瓦用一种诱饵上钩的表情看着她,「那么接下来,今天的供奉?」


少女恭顺的卷起袖子,露出自己白皙的手臂。


「很好,我知道这种感觉冲击你的心灵,也会让人不住地呻吟,但是别叫的太大,我的名声都快被你的叫声破坏完了,现在我可不想因为一个处女而被称作淫乱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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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骑兵队Escadron volant:指黑太后身边使用间谍,色诱和政治阴谋等其他手段为其效劳的侍女和贵妇们,连亨利四世本人也曾经在1572年中招。现在常被认为是一种政治攻击。


托马斯·闵采尔,弗洛里安·盖尔:德意志农民战争时代的著名人物。


马丁路德的蜕变:在德意志农民战争之后,马丁路德开始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这群践行自己新教精神的起义者,导致其声望受损。


阿姆斯特丹的变局:随着血腥委员会开始行动,尼德兰的政治局面极具激化,很快,沉默的威廉就会从腓力在低地最重要的抓手,变成腓力国王在低地最大的噩梦。


科利尼和孔代的担心:新教徒们普遍担心洛林公爵会带着雇佣兵接管巴黎城防,然后开始新的一轮对胡格诺教徒的屠杀。


雅典的泰门:犬儒主义和怀疑论的代表,其姓名后来成为了cynical愤世嫉俗的英文词源。


伊壁鸠鲁主义者:常指享乐主义者,伊壁鸠鲁主义者和伊壁鸠鲁本人,是经典的信徒和名字来源人思想不是一回事的哲学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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