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

「冷静,退下。」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安妮本能的服从,似乎这声毫无感情的喊声本身具有某种魔力,她的血液不在沸腾,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冰水突然浇灭,变得干冷彻骨,注视着世界发生的一切,而感情则被抽成了一股真空。


其中一个穿着绣着瓦卢瓦纹章软甲的护卫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少女的前面,就是那个有着英俊黑发的家伙。他有着某种让人信服的气质,少女真诚的相信他能做到一些远超凡人的伟业,他也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感谢。


「你们的游戏结束了,我的朋友们,现在把你们的刀剑放在地上,还有火枪。」他指着那些护卫,看着他们的眼睛。他的瞳孔突然变得猩红,卫兵们吃了一惊,但是很快愣着服从了命令,他们像机器一样弯下腰,放下了武器,然后又为了表现自己真的放弃了一样,狠狠地踢了一脚,刺耳的金属声刮擦着地面,这些危险的物品从脚边出现在了房间的尽头。


「很好。出去吧。」他看着卫兵鱼贯而出,把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转向了另一边,同时旁若无人的走向了刚刚卫兵离去的大门,挂上了门栓。他可怖的眼睛扫视着所有人,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无限的威胁,似乎只有坦白交代一切,才能在末日的审判之后矗立在天过的大门之前。


「现在,向你们真正的主人献上忠诚,亲吻他的鞋尖,忏悔你们的罪恶。你们背弃了神圣的誓约,那些从萨拉森人翻过群山开始就存在的神圣誓约,你们被魔鬼迷住了心窍,现在再一次重新听闻天使的鼓翼,难道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吗?」


亨利有些不知所措,他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些紧张的面对着成群结队匍匐而至的领主们。这些地方上的乡绅和男爵们亲吻着他的鞋,或者脚边的尘土,像一个君士坦丁堡的廷臣一样,对他毕恭毕敬,仿佛之前的叛逆从不存在。


较为英俊的侍卫摘下了贵族的便帽,轻轻地在王子面前点了点头,问了几个问题,他们口耳相接,少女听不清楚,只听见了几个模糊的词,「处置」或者「旧制」之类的。她感到困惑,在从前,只有先知们才能让众人如此拜服,他们可以行奇迹,可以划开红海,可以用五鱼二饼喂饱千人,可以用触摸治疗疾病。而同样的神迹就在眼前,一个甚至没来得及掏出剑的侍卫,居然让卫兵主动缴械,让他们的主人匍匐着盔甲叮当作响,一脸痛哭流涕寻求原谅。


但是震惊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侍从指了身后的仓库,「过去吧,我们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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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人面前施展律能已经违背了避世戒律不是吗?」

 

「是也不是,约瑟芬,规则就是如此灵活,如果你足够尊贵,或者场合足够重要,规则就像光,在路过权力的黑洞的时候也会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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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仔细地审视了眼前的侍卫,潇洒的印象绝无虚假,如果不是他高大的身材,这个家伙看起来像一个吟游诗人,有可以在庆典上吸引大量少女的脸庞,在远离亨利的时候,他的话直接而幽默,相比于刚才的一通带着韵脚的巴黎方言的恐吓,现在的他倒是更有趣一些。


「我们长话短说……」他棕色的瞳孔似乎能看穿人心,而刚才的猩红也许仅仅是一个幻觉也说不定。「愿意离开这个村子吗?」


当然!为什么不呢?尤其是他是一个侍从,那么他一定会跟着亨利到处周游。


「那么很好,解决了两个麻烦。」


「两个?」


「第一个是,如果你不愿意,我不想再一次使用律能强迫你动身,但是我不能放任一个见证了这件事的人毫发无损的离开,所以,事情会变得有些麻烦,你可能会死?」他用疑问句结尾,而脸上挂着戏谑的微笑,大概只是一句糟糕的玩笑。


「我总不能放着一个人去说自己见到了只需言语就能让数十人放下武器痛哭流涕的神迹,那一定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尤其是我也编不出多少能让人心悦诚服的体面话,你也听见了,我什么都没说。」


他紧接着讲述的第二个麻烦就让安妮开始感觉到了不安。


这里的粮食显然维护状况极差,就像她之前看到的那样,这些被抢来的东西已经消耗了很大一部分,而剩下的部分随时可能变质,下一个春天,除非天国的恩赐变成了基督的血肉,否则死神会随着饥荒的号角,再一次举起镰刀。


「我们不能提供救济,简单地说,军队在前两年的战争中已经吃掉了绝大多数的存粮,而议和刚刚达成,这份协议显然不会被长期遵守,所以我们无法救济所有人,而不平等的救济很快就会带来麻烦。尽管我们暂时开放了森林,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好运活到明年的播种季。」


「麻烦?」


「君主的慷慨是一种恶习。吝啬会导致憎恶,但是慷慨总有一天会耗尽你的府库,需求之手众多,人心贪得无厌,等府库耗尽再一次选择吝啬,则会得到贫穷和憎恶。


而更糟糕的是,我们不会承认你任何功绩,谁也不会相信,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制服了一个数百人的城堡,让二十多个带头的领袖匍匐在地仅仅是依靠几句平平无奇的话。必须让亨利发表一次振奋人心的演说,表明他成功收买了人心,平定了叛乱。光荣必须属于王子,这是政治。」


「所以你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大人。」


「叫我弗朗索瓦,毕竟王子都允许你直呼其名。」他笑着摇了摇头,笑容永远挂着一丝讥诮。「先回家吧,我们会解决一切的。在圣诞节的庆典之后。」弗朗索瓦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把德尼尔,「带走吧,去波城带点面包回家吧,就当是这次的报酬。」


圣诞节之后,所有人的忧虑再一次浮上心头,饥饿成为一个幽灵,而救济的日期也即将到头,即使那些当初背弃了纳瓦拉的村庄在逃难时留下了一些物资,城堡里剩余的物资也被全数利用,饥饿依然成为了压在每个人心上的石头。


而很快,王子带来了一条不近人情的命令,村长在酒馆一宣布,所有人立刻就炸了锅。


「最尊贵的纳瓦拉王子亨利宣布,允许按照古老的法律,授予家庭中的父亲,在饥荒的无法维持家庭的情况下,出售子女的权力。他宣布会用一个苏一人的价格买下所有愿意出售的健壮十二岁以上的男孩,将会加入王家和贝亚恩的军队。」


果然,当再也没有免费的面包之后,沉默开始了,然后是愤怒,爆炸一样的愤怒,紧接着是悲伤和无奈。


这个古老的法律已经又数百年之久,但是同样已经数十年没有被启用——或者仅仅是少数酗酒和渎神的家庭出卖子女的借口。


村长耐不住盯着他的眼睛,把公告挂在了墙上,一走了之,留下了落泪的母亲和愤怒的父亲。


「他会在三天后回到这个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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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真的?」


「真的,这是古老的蛮族法律,早在日耳曼民族为罗马人服务的时代就已经存在,在未成年之前,我们只是父母的财产,更准确的,父亲的财产。」


「所以你们卖了多少人?」


「有两个儿子的父亲,一小半送走了最虚弱的儿子,仁慈的亨利全价收下了这些孩子——尽管在未来他们多半成了拉罗谢尔的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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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贵的弗朗索瓦大人!」


他在第三天的晚上突然来访,在所有有意愿的家庭把人送去了酒馆,而没有意愿的家人紧闭房门,把王家的使者当做瘟疫的时候,他毫无预兆的推开了几乎一半埋入土里的农家小屋。


父母惊呆了,立刻跪了下来,他们熟练的向一个王子的侍卫,和赏赐了安妮几乎一整个苏的贵人献上了无与伦比的敬意。


「我带来一个提议。」他面无表情,冷漠的拿出一张纸,安妮并不认识字,但是显然,结尾优美的花押证明这是一封贵人的敕令。


在冗长的官腔让所有人跪从房顶上垂下的锅子前开始不体面的支撑不住的时候,弗朗索瓦终于开始切入正题,他的语速开始加快,大概刚才只是故意想看到一家人支撑不住的样子。


「鉴于最尊贵的亨利殿下已经和安妮小姐在之前的冒险中了解到了她的美好品质,考虑到天主的公义,君主的仁慈和饥荒的现状,他提议出半个埃居,带走安妮小姐,殿下认为这是一个极为慷慨的价格。」


尽管埃居在不断贬值,但这依然是接近一个利弗尔的巨款,几乎可以立刻买下小半个村子的土地。


弗朗索瓦把手卷翻了过来,展示了一下,再次收了回去。他的手里拿着一个钱袋,里面装满了德尼尔小银币。


「作为代价,只有在亨利或者起后续权益持有人认为合适的时候,她才可以回到家乡或者给你们送来信件。我想你们可以考虑——」


「——我们没得选,对吧,尊贵的弗朗索瓦大人」


面对父亲的质问,他并没有否定,而是反过来紧紧地盯着他的瞳孔,直到男人再一次垂下头颅。


「亨利殿下不需要你们当场回复,考虑一下,明天晚上我会回来听你们的答案。」


他把钱袋丢在了床上,叮当作响。


即使拿出一两个德尼尔,这袋钱多的也几乎看不出来,但是他就这么直接扔在了这里。


这几乎是摆明了上位者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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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钱丢在床上:因为大部分农民在那个年代是没有桌子的,整个家围绕一个吊在天花板上的锅存在,锅和下面的柴火就是过冬的唯一主轴。家里的这口锅通常是不熄灭的,里面煮着能找到的一切的斐波拉契浓汤,不断地添加食材,不断地加水炖煮。


卖子法案是真实存在的,广泛存在于欧洲,作为父亲有权处置处置子女,尤其是在证明自己无力度过饥荒的情况下,该习惯法被反复启用。


埃居:法兰西金币,最早发行于路易九世时期,价值随着时代不断变化,在十六世纪中叶之前差不多是30苏左右的水平。一个苏约等于12个德尼尔,而再往上大家常见的利弗尔,则通常仅为记账单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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