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卡德国王萨尔贡,伊南娜之监护者,基什之王,安努所膏立者,大地之王,恩利尔之统治者:他攻陷乌鲁克城,摧毁其城墙,在乌鲁克之战中获胜,于战役中俘获乌鲁克国王卢加尔扎格西,并用项圈牵引他至恩利尔之门。
——尼普尔铭文
「阿卡德是一群什么人统治?」
「蛮族和狼人,我必须把他们称作兄弟,我相信有一天我会教化他们,但是现在,他们确实是蛮族,他们的城市粗野而混乱,崇拜战争而不是文明,他们并不敬拜诸神,而是和群狼居住在一起。」
「狼人?他们是什么?」
「约瑟芬,你记好了,如果不出意外,这片土地上大部分的狼人都会想把你撕碎,他们觉得我们是某种混沌化身的产物,他们把不断增长的熵和混沌叫做wyrm,一只怪异的大虫子,文雅的说是妖蛆,但是我确实想不出来我们和这个词有什么联系。」
「显然,你在提到不出意外的时候,意外总是已经站在下一句话的身前。」
「当然,而更有趣的是,我当时并不是血族,而阿卡德的国王则是你的尊长,一个和狼人共处的奇迹。约瑟芬,在人类刚刚开始自己的历史的时候,他就已经找到了浩恩永生,成为了一个完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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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统御这一个野性的部落,他们居住在城市,但是城墙内甚至还有大片的牧场。
他的王国拥有令人生畏的军队,但是他们几乎靠着本能在作战。
他是一个血族,但是他的王庭里居然充满了狼人。
他自称纳拉姆辛,但是这显然不是一个真名。
他一见到我,就安排了盛大的仪式,让我行走在阿卡德人的注视之中,在一群从未见面的亲族的眼光里,我感到浑身的不自在,仿佛我来自南方文主地的礼节和口音都成为了某种不被接受的异类。
「阿卡德人需要文明。」他如此断言,打断了那些不满的咕噜声,进入了正式的宴会和觐见。
我提到了我的要求:我需要一支军队,一只能够横扫从伯剌大河到底拿大河之间的军队,一只能够战胜地狱恶兽的军队,一只看见死亡和恶鬼都不会退缩的军队。
「那么你应当如何证明你有英雄的气量呢?」他笑着看向宴会长桌尽头的我,在狼崽子们的哄笑声中,问出了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就算我愿意把军队交给一个基什的异乡人,我又如何说服我的勇士们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神而战呢?神带来现世的回报,你的神又能带来什么呢?」
「战争,爱情和生育。荣誉等待着男人,爱情给予女人期望,而荣誉的猎手和爱情的大师则会诞下更多的后代,月之女神会带给你们无尽的战争和忠诚的爱情。而另一方面,河间地的丰饶会让你们再也不用在群山间寻求一片泛黄的草场。天文,历法,农时和工具会让河间的土地丰收,大河滋养着富饶的诸城,他们的财富就像裸体的女子,等待着你们用入怀中。」
我相信这足够说服大部分人,勇士们的冒险无非为了荣誉和财富,我许诺他们不朽的诸神见证下的荣誉,我也许诺他们绵延的积累千年的财富。
勇士们开始欢呼,而狼人们则纹丝不动,他们看起来暴躁易怒,但是此刻却像是欢呼的沸水中唯一冷静的孤岛。
我再一次讲述起城门外的恶兽,那些被扭曲的加拉,那些并不属于尘世的生灵。冥土从地下崛起,正在借助风暴之神的手,在世界上如风扩散。
终于他们开始愤怒,露出尖牙,狠狠地咒骂所谓的妖蛆,而发誓守护这片土地——他们称之为盖亚。
我拿到了一只庞大的军队,有北境山地的勇士,也有勇敢的狼人,这是一个奇迹,我为一个吸血鬼效力,但是这群狼崽子却几乎立刻加入了这只征讨冥土造物的军队。
我们在基什城下相遇,围城已经开始,数千人包围了这座伟大的古城——我知道你想笑,但是那是人类刚刚摆脱野兽的时代,数千人的军队已经是一个城市的极限——卢加扎格西作为风暴之神的选民,同样赌上了一切。
我们在备靠沙漠的一侧城墙下列阵,叫骂,然后互相冲锋,这是一个简单的年代,勇气和力量代表战争的一切。狼人们发出愤怒的嘶吼,在月色下变身,成为某种高大的怪物,然后冲向地狱的住民。而勇士们则互相捉对厮杀,战术?什么是战术?英雄是属于勇士的,而智者则往往住在城墙之内,就像渔夫住在城市,而比那位伟大的吉尔伽美什更加明智。
邪恶的地狱巫师召唤了流沙,而有着贤者月相的狼人们用超自然的天赋召唤了狂风,在杀戮的第一次刀剑撞击之前,战场就已经蒙上了一个无法看穿周边的死亡帷幕。
当然,我也一样,手持棍棒加入了战斗,在黄沙漫天的战场上,我们几乎看不见三步之外的一切,我听得见惨叫,但是看不见是谁获得了胜利,听得见肉体备重击或者撕裂的声音,但是无法判断哪里受到何种伤害,我看的见远处的大帐上挂着的乌鲁克人的旗帜,但是卢加扎格西似乎从未出现在战场。
我一路用巨大的棍棒驱赶敌人,冲入了营地,寻找这位南方诸城的僭主。
而他躲在军营深处,正在用稻草在泥板上写下送往各地的信件。看到我带着血走进营地,他既不惊讶也不恐惧,只是继续书写着泥板,让我晚一点再来,他要给诸城的总督送去命令。
「我很忙,我正在忙着在死亡之前维持一个从未有过的国度。」
他苍老,憔悴,我听说他不过当了20年的国王,但是他却看起来像是在冥界吃了200年的尘土,他疲惫的渴求几乎能被听到,他渴求休息,但是更渴求在审判到来之前,能够把心中压抑的痛苦倒出来。
我相信战斗不会很快结束,站在了他身后,等待着泥板上楔形字母的不断增加。
「苏美尔的王表中无数的强大王国存在又消失,这如何叫做一个从未有过的国度?」
「他们建立在顺服之上,乌鲁克的王,乌尔的王,基什的王,从未真正控制过城市,他们只是让周围低头。神明不会从天上或者神庙里降下启示,让臣民顺服,只有我的军队,以及忠诚的总督,才会傲慢的文明之城向我俯首,一个真正的诸城之国才能延续数十年。」
我拿起武器,站在了他的身后,随时准备打晕这个傲慢的家伙。
「数十年?」
「忠诚带来繁荣,繁荣滋生异心。贫穷之地,就算是仇敌控制,也只能俯首,繁荣诸城,即使兄弟坐镇,也难保忠贞无二。越是繁荣,越是容易反叛,越容易反叛,约会迎来屠杀和劫掠,重新变得荒芜。」
「但是你就要死了,说点遗言怎么样,我终有一天会把你的话带回乌鲁克和乌玛。」
「也许你是对的,但是你见过了神,不是吗?你也不过是那些居住在金字塔中神明的仆人,我也一样。在我的家乡,乌玛的伊南娜神庙里住着的是她姐妹的丈夫内尔伽勒——瘟疫和死亡之神控制了一切。如果不能让文明的诸城顺服,死亡和毁灭就会淹没整个河间地。死亡和风暴都需要战争,我必须响应神的旨意。但是战争会让大麦枯萎,让椰枣被伐,死亡和饥荒会顺着破损的城墙渗入城市,屠杀人民,毁灭神庙。我必须一边带领军队,一边确保顺服和忠诚,我不想看你们死,但是神的意志也是绝对的。」
君王转过了头,他看着棍棒我的棍棒,平静的像退潮之后低海的滩涂。
「投降吧,拉玛什图和帕祖祖带着各自的加拉恶魔,凡人的抵抗会成为冥土的燃料,他们只会被不幸的拖回地下,再无回返——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基什的女神一样的人望和幸运。投降我会说服他们不要劫掠,而抵抗会让一首哀歌以你的城市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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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有趣,他似乎陷在了一个两难的决定里。既担心胜利,又不断凯旋,他在维持一个注定失败的平衡,一边意识到忠诚应该如何维持,一边又担心维持忠诚本身就在促成反叛。」
「我认为他在艰难的寻求平衡,我向他请教了如何治理一个庞大的王国,如何建立稳固的统治,直到阿卡德军团的狼人们撕碎了冥土的造物。」
「听起来像一个圆满的故事。」
「一点也不,孩子,我意识到一个问题,神也许并不如我们想象的那么崇高,冥界的恶魔也不一定如我们过去避讳的那样糟糕,如果文明的土地上一直有人崇拜死亡和瘟疫,那么一定因为某些超过这两条本身的原因。」
「黑魔法总会带来收益。」
「你说的没错,约瑟芬。但是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想的是,如果我成为了一个诸多城邦的国王,我就可以给予臣民现世的幸福,那么为什么一个伟大的国王不能成为神明呢?至少向吉尔伽美什一样,成为不朽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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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个我的士兵杀入营帐,他只会看到我带着血消灭了一个残忍的僭主。
地狱的恶魔溃败了,但是月之女神却给了我一个难题:他讨厌基什的国王,期待着这支军队攻占这个古老的持有王权的两河明珠。苏美尔的王权永远在基什,乌鲁克和乌尔之间交替,她想要自己成为三城共同的主人。我讨厌女人的虚荣,但是这是女神,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阿卡德,询问你智慧的尊长,那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
他坐在战士之间,与他们共同用餐,共同摔跤,一起在泥土里成长,沙尘锻炼着战士,也强化着心灵。
他似乎很了解神明,纳拉姆辛的智慧闻名遐迩,但是他只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打算如何让王权超过城墙。」
我按照卢加扎格西的答案回复了他,但是我不需要害怕冥界恶魔的暴行,所以我更改了一部分内容:王的意志依靠军队到达远方,城的顺服依靠繁荣。
智慧的国王在新的一年会离开阿卡德,他举行了盛大的选王,夸耀功绩,比赛虔敬。这毫无疑问都是我的强项,而胜利奖品是即将空悬的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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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赢了?」
「毫无疑问,我是神殿之子,没有人比我更懂颂扬神明。我杀入了冥土的恶魔之中,战胜了邪恶的君主,没有人比我更能带来荣誉。除此之外,我还许诺他们富裕和文明。」
「然后呢?他走了?」
「他第二天就回来了,带头俯首在我的脚边,直到所有惊讶的酋长最终亲吻我的脚。在无人之后,他说自己唯一的乐趣是寻找真正的智慧。我那时候依然没有把他和神殿里阴暗的神明联系起来,毕竟神明从不在白天出现,只会在众人入睡后巡视自己的城邦。」
「然后呢?」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个来自亚述时代的记录吗?我在阿卡德当了四年国王,把北方的勇士锻造成了一只军队,然后进军,直到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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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之女神,我现在是否令你满意?」
「你做得很好,但是你身边有一种可疑的气味。」
「我已经打发走了全部的狼人,让他们回到了北方。」
「不,我是说另一些危险的味道,另一个神明。」
尽管她有千万的疑问,但是只要军队还在前进,战争还在继续,一个从高海到低海的国家逐渐成型,月神的祭坛摆满每一个城市的时候,一切都看起来欣欣向荣。
我的军队横行在河间,我征服了乌尔,摧毁了它的城墙,用火焰让风暴之神同样降幅于我;征服了拉加什,直到把他们的武器投入大海。我消灭了内尔伽勒的信徒,让死亡和饥荒远离我的国度。我征服了诸城,让四主神和三天神都祝福我的军队和国家。神在低海之地赐予我无敌,我将低海之地献给祂们。
我把手伸进高海的水中,祭拜大衮,身后的玛睿和埃博拉的城主如法炮制,我打通了一条从高海到低海的通道。神赐予我通向高海的商路,我的使节通行在玛睿和埃博拉的宫廷,神赐予他们雄辩,我将高海的财富献给祂们
我的军队进入了埃兰和苏萨,打通了青金石从马哈希通往两河的商路,我的舰队在低海畅通无阻,从底勒蒙进入美露哈之地遍布贸易的船队。忠诚需要财富,我将贸易的丰饶之角打开,宝石和金银会流入他们的府库。我也兑现了给总督们的承诺,保持诸城的忠诚,他们终将享受繁荣。
我建立了秩序,第一次手持王权,让神的律法通行在人间。我在各地树立雕像,让官员们每五个时辰就巡视自己的城市,让各个部落享受和平和秩序。
我兑现了给阿卡德战士的承诺,他们获得了财富,荣誉和权力。一只5400人的常备军每天在王宫里与我一同用餐。
我也对兑现了给月之女神的承诺,现在几乎每一座城市里,都会有人念诵她的名字,她的名号比沙马什更多的被赞颂,她的圣娼受到每一个城市文士的尊重。尽管阿卡德人会念不出这个文雅的名号,而叫她伊什塔尔——有趣的是,这个乡下蛮夷的读法比文雅的苏美尔名字现在更被人熟知。当然,我也在她艰难的斗争之后,再也不啜饮她的血,她说这样不会获得真正的爱。但是即使如此,我也发现这份爱并无虚伪。
我带来了繁荣,而你的尊长则在是永远的维齐尔。在人前,他站在我的身侧,而在总督和信使们远去之后,我是他的学生,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贤者,一个伟大的巫师,一个勇敢的战士。
直到我们一起进行了一天的密室政治讨论,回到了寝宫再次听到伊南娜的抱怨,才让人确信善妒的女神妻所言的奇怪味道就是来自于他。
「我和她一样,我们的灵魂都已经被诅咒,但是我和她不同,我把无尽的亡生献给了善政与真理,以及对他们的守护,我的内心早已宁静,火焰和日照伤不了我分毫,而鲜血的渴求也让位于见证洪水之后的进步带来的欢欣。我既不会给予你诅咒的血,也不会对你的脖颈咬下去。」
「但是我该怎么对月之女神,我的妻子去解释呢?」我很好奇,一个行走在白天的神明为什么要隐去名讳和尊号,他的勇武堪比哈达德,他的裁决公正的如同沙马什,他为什么要隐藏在人间?
他没有回答,只是比我更早的进入了建造的如同另一座金字塔的寝宫,善妒的月神从此再也绝口不提此时,而是在谈起这个明显是化名的名号时,带上了几分畏惧。
「小心纳拉姆辛,他是一个可怕的人,无法被战胜,无法被收买,若想让他永远站在你的一边,善良和公正甚至只是最基础的要求。」
「他会告诉击溃病人的真相吗?」我看着神妻忧郁的面孔,献上了手腕,直到她饱餐之后,才给予了一个模糊的回答。
「我说了,公正和善良只是最基础的要求。」
这听起来并不困难,也不沉重,至少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我做的不错,所有人都很满意,财富正在源源不断从底勒蒙和安善的商路流入阿卡德,我又该抱怨什么呢?
直到来自王国根基的裂痕听起来如此的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