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一位高级女祭司,我不认识我的父亲。我父亲的兄弟们热爱山丘。我的城市是阿苏皮拉努,位于幼发拉底河畔。我的高级女祭司母亲怀了我,并秘密地生下了我。她把我放在一个灯芯草篮子里,用沥青封住我的盖子。她把我扔进了河里,河水漫过了我。河水把我托起,带到了引水神阿基那里。引水神阿基把我当作他的儿子抚养长大。引水神阿基任命我为他的园丁。当我做园丁的时候,伊什塔尔给予了我她的爱,我当了四年多……的国王。
我知道你不相信这个故事,当然,我也不相信,这是千年之后的……文学创作。我们说,如果你活着就能看到自己变成某种不认识的文化符号,你一定会发疯。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希腊人神化统治者都喜欢在死后进行,就算是亚历山大看见了他身后的神化,这个亚里士多德的学生也会感觉到不舒服。
但是这一段完全是假的吗?也不一定,我确实见到了伊什塔尔——没错,就像你想象的那样,是某个古老的该隐之子。
在每一个城邦的金字塔(Ziggurat),这和埃及人的发明很像,但不一样,在它的最深处是幽暗的密室,每一个城市的守护神都在这里,他们给予城市保护,给予他们恩典和丰收,互相看着城邦攻伐,以荣耀自身。神并不在我们之上,神明就居住在我们之间。神明并不许诺来生的回报,神明在现世给予恩典。
神明与英雄,恶魔与怪物,都是我们无趣或者有趣的斗争的一部分,提亚马特确实存在,是一个古老的刚格罗,沉迷于捕猎丧失理智之后,我们不得不赶在彻底无可救药之前把她压制到沉眠——我相信你的尊长一定解释过,如果你不断地丧失身为人的部分,屈服于动物性的渴望,你早晚会成为一种丧失理智的存在——这是绝症,至今都是这样。
乌尔札巴巴的侍酒?这倒是不假,基什是一个有趣的城市,月神伊南娜——也就是亚述人口中的伊什塔尔——守护着这里,她代表性和爱,生育和战争。当然别的城邦也有自己神灵,或者英雄,恩利尔守卫着尼普尔,马尔杜克统治着巴比伦,阿舒尔恩养着亚述的土地。他们收取鲜血贡赋,但是也同时保卫着洪水之后最初的文明。
你一定想问,为什么一个城市里只有一个血族,因为我们的人口,或者说血畜实在是太少了,就这么简单。
「所以你被伊什塔尔初拥成为了血族?」
「不,那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久到一个人足以从四只脚前进,变成三只脚前进。「
我当然知道王表是怎么来的,甚至我在死后的数千年作为文士,同样它的编辑出了力。但是要我说,我会用一个更具有现实主义的说法来解释这个故事。
我们是外族,阿卡德人是北方扎格罗斯山的蛮族。
苏美尔是富饶的乐土,是文化的家园,甚至苏美尔就是文主地的意思。他们富饶,文明,却已经被那些黑暗世界的住民驯服,变得软弱。
法师和血族们打成了奇妙的同盟,一个扮作神明,一个装作祭祀,一个汲取鲜血,一个剥削财富。
他们控制着城市,扶持着傀儡,那些最强大的国王成为了他们的一员,比如那位伟大的吉尔伽美什,他被我们和法师编织的永生之梦所困扰。他追寻着救赎,但是救赎的道路尽头不过是一次初拥罢了。
而那些不那么伟大的国王,则会听取那些祭司和文士的建议,而他们则会在金字塔的深处,和古老的守护神一起操纵着一切。城邦居民的一切都属于城邦,而城邦则被无形的控制在他们的手里。
他们邪恶吗?也许吧。但是没有他们,就没有文明,他们的智慧重新在大洪水的废墟之后点燃了文明的火种,而他们的怪力则在那个野兽比人多的年代起到了比城墙更重要的作用。他们重新发明了文字,拟定了礼仪,编写了神话,开启了耕作。我又有什么理由指责他们要求血的供奉和灵的皈依呢?
在他们口中,我们是野人,是文明的背弃者,是注定不会得救,在冥土永远的啃食着灰尘的弃民。
我知道你会说蛮族往往战胜文明,但是那是之后的事情了,一个没有文字和神明的部落甚至连蛮族都很难称得上。
所以我们来到了这片土地,学习文字,用文主地的字符书写阿卡德人的语言,那些最擅长学习的人留在了文明之中,我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一个园丁,他在山野之中学会了如何辨别植物,国王喜欢他。而更多的人居住在文明的边缘,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城市阿卡德,我们学习他们的文化,就像蹒跚学步的孩子。
谁不喜欢一个完美的外国人呢?一个能说当地语言,崇拜当地的神明,熟悉当地礼节的外国人?
连伊南娜的神女也为之动容,那些原始的法师们相信性本身就具有力量,性是一种最原始的狂喜,一种带着灵魂火花的撞击。性是一种方法,而我则是一个意外。
她伪造了神谕,我便被养在神殿,我得以见到他们崇敬的神,她是完美的化身,我无法形容她的美丽,语言的精妙往往在于文字之外的部分。
我成长到侍酒岁数——这部分也几乎没有问题,没有哪个国王会不喜欢一个高大英俊,被神明所喜爱的少年,我知道伯剌大河和底拿大河之间的一切习俗,了解他们的神明和文字,我知道如何向权贵低头,又知道如何面对本地人的仇恨,用一种轻蔑的态度表示宽恕。
伊南娜教会了我如何去爱,而那些对着外邦人的我丢石头的苏美尔人,则教会了我如何去恨。
如果不出意外,这是一个融入的故事,就像你现在处在的这个土地一样,无论一个人来自爱尔兰还是西西里,他都会成为一个美国人,也许还会成为肯尼迪这样的总统,或者考利昂这样的教父。
但是很快卢加扎格西就开始了他的征服,他是风暴之神的宠儿,他是乌玛的恩齐,也是乌鲁克之卢加,也就是城主和国王,风暴之神哈达德让他统一了河间之地,我把他当做远方的英雄,直到基什的城外迎来了堪比地狱的梦魇,我也不得不被命运裹挟着向前挪动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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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祭祀要求我去见她们的神。
在金字塔型神庙的最深处,只有两团被遮罩的火焰点亮周围的一切,在一个堆满了熏香的房间里,一个慵懒的声音在泥墙上不断地回响,加强。
「我的神庙之子?」
她的声音像一条蛇一样进入了耳朵,我几乎无法思考,一股绵软的感觉从耳洞开始,直接击穿了整个头颅,酥软,甜腻,让人想找一个地方靠下来,静静地回想刚才听到的简单的声音。
但是我还是点了点头。
「很好,和我想的一样坚强,他们只会俯首帖耳,立刻扑倒在我的脚边。」她从阴影中慵懒的现身,我终于知道她为什么是月之女神。银白色的长发,冷漠的表情,还有完美的几乎可以说是神才具有的美。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每一个觐见伊南娜的祭祀都会在出来之后表情呆滞,神的面容,神的声音,神的姿态,即使经过现实的蒙尘,依然是摄人心魄的。
「很好,你的女神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她笑了起来,像月牙的嘴角轻轻上扬,心脏停跳一拍,就算血流也会被诱惑。
我挣扎着保持体面,点头,行礼。不,我不确定这是否是行礼,对神的礼节应当是什么呢?杀一只白牛或者黑羊?还是献上珍宝?也不对,那是祭祀用的手段,但是我根本不是祭祀。
「我的血亲正在用它的棋子征服我们的城市,哈达德的勇士正在聚集,我需要一个英雄,一个少年英雄,去摧毁卢加扎格西的军队。乌尔札巴巴太老了,他的心智和他的下面一样软弱,你是神殿的孩子,我相信你的潜力。」
她送来一个酒杯,里面的赤红色的液体让人离不开视线,那是一个没有葡萄酒的年代,我的反应和你现在一样,我第一反应就是:这是血,无论是谁的。
「试炼。」月之女神在我的面前懒懒的伸长了肢体,打了个哈切,「喝下去。」
我没有多想,一饮而尽,入口并不美味,血腥味而已,甚至有点雌性的气味。
但是很快,随着第一口入喉,它开始变得甘美,变得醇厚,让人充满力量,同时神的身影在眼里更加高大,她的声音更加无法违抗,我开始诚心诚意的崇拜基什的守护女神。
她要我去属于阿卡德人的国度搬来救兵,她想成为一个强大王国的女王,而不是一个小小城邦的守护者。基什之王阿加曾是吉尔伽美什的敌手,但是现在这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城邦,在乌尔的霸权下瑟瑟发抖。
我没有质疑这句话中任何的一个部分,哪怕这听起来如此离谱,这就是我们的血,它会烧掉你的脑子中关于你的血族主人任何的保险丝,你只是一个绯血的仆从,一个玩偶。
「我会回到我的族人之中,让阿卡德人拯救这片互相攻伐的土地。」
她笑了,神明的笑容原来可以如此让人炫目。她让我上前,脱去我的衣服,然后我才理解女神在各个方面都是无法超越的。到了最后,我感觉到筋疲力尽,但是她像一条蛇一样,在我的身上缠绕,想要挤出最后一点精华,才带着几乎拉丝的眼神,恋恋不舍的从身上滑下去。
「去吧,去成为大地四角的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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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被一个长老吃干抹净了?」
「任何男人无法拒绝一个神的邀请,更何况我还喝了她的绯血。而且你需要知道,伊南娜的神庙就是一个属于现世的日升之屋,祭祀的另一个身份就是圣娼,在金星升起之日,我们的新年上,甚至会公开的交合。在四字之神把祂那崇拜弱者的道德通过先知们送进世间之前,我们追逐现世的回报,崇拜强者的道德。更何况,神妻是吉尔伽美什的待遇,我只是个无名之辈,难道这种邀请不令人心潮澎湃吗?」
「就算她是一个上古耆首,一个距离该隐只有两代的长者,也无法履行一个王后的职责,她既不能在白天外出,也不能给你留下继承人。」
「约瑟芬,你要知道,我可以有很多个王后,但是阿卡德的女主人只有一个。更何况她是我们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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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聆听着她的教诲,她告诉我,通过试炼赐予了我什么力量。
我会更强壮,说话有着天然的说服力,我会说服我的族人们为了财富和女神而战。
但是同时她也警告我,哈达德已经成为了地狱的崇拜者,那些包围城市的畸形怪物是被恶魔扭曲的人类受害者,或者更糟。
「永远不要崇拜地府的造物,他们只会低语着罪恶的背叛,而不会给你任何超过代价的好处。」
她难得的离开了幽暗的神之居所,祭司们匍匐在地上,没有一个人可以注视她的身体,而我则走在一位女神的身边,看着她像大理石雕塑一样优美的身体,在冷静期里默默的思考着为什么一个神明会纡尊降贵的要求凡人去参加他们的永恒游戏。
但是我又有什么选择呢,更何况这时候我还心潮澎湃,一位美丽的神明降下了许诺,而我则作为神的冠军,参加一场在人间的游戏。
我跟随着最近的商队,在她的注视下,前往遥远的北境群山之下的城市,我从未谋面的家乡,我的野性和力量的源泉,阿卡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