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常

18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一种陌生而沉闷的钝痛唤醒的。头像被裹了好几层湿布,沉甸甸地发胀,喉咙干涩得厉害,隐隐还残留着昨夜那辛辣液体的灼烧感。这就是……宿醉吗?作为从未沾过酒精的前圣女,这种身体不受控的难受体验,着实令人不悦。


但除了这些生理上的不适,似乎还有些别的东西。


我撑着身子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试图驱散那份沉重感。然而,意识深处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挥之不去的雾气,让我的思绪不似往日那般清晰敏锐。像是隔着一层磨砂玻璃看世界,一切都能感知,却失了几分真切与锐利。


『是昨天太累了吧……』 我对自己说。毕竟,那场对决的体力透支,加上后续长达一整天的精神折磨,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早已到达极限。这种昏沉感,大概是过度疲惫的后遗症吧。


我勉强起身洗漱,冰凉的水拍在脸上,带来片刻的清醒,但那份思维的滞涩感却如同附骨之疽,并未完全消退。



课间时分,安娜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蕾娜的不对劲。


平时的蕾娜,虽然因为体力原因偶尔会显得疲惫,但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总是清澈而沉静,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看透世事的通透感。但今天,那双眼眸似乎失去了一些焦距,显得有些……茫然? 就连回应安娜打招呼时,那笑容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缓与勉强。


「蕾娜,你没事吧?」

安娜凑近,担忧地低声询问,目光仔细扫过蕾娜的脸,

「脸色好差,是不是昨天……」

安娜没再说下去,但眼中充满了对昨日那场「约会」后果的忧虑和愤怒。


我似乎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比平时更软糯一些:

「我没事,安娜。只是……昨天第一次喝酒,有点不舒服,头很沉。」

我揉了揉额角,动作带着一种平日里少见的娇弱感,

「而且昨天到处走,确实太累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安娜看着我略显苍白的脸和眼下的淡淡青黑,心疼压过了疑虑。她握住我微凉的手:

「那个混蛋科维!下次我一定不会让他再靠近你!要是知道你喝酒后这么难受,我昨天拼死也要拦住你!」


我回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有些飘忽:

「嗯,谢谢你,安娜。我真的……没事。」

我重复着,像是在说服安娜,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能感觉到安娜的担忧,也想让她放心。但奇怪的是,当我说出「没事」的时候,内心似乎并没有太多对昨日屈辱的回味,愤怒像是被那层迷雾隔绝了,只剩下一种模煳的、遥远的疲惫感。就连对科维的憎恶,此刻也变得不那么尖锐了。


就在这时,一个令人意外的身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是科维·奥斯汀。


他脸上带着一种与昨日那嚣张跋扈稍有不同的、略显温和的笑容,径直朝我们走来。安娜立刻如临大敌,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像只护崽的豹子般怒视着他。

「你又来干什么?!」


科维却无视了安娜的敌意,目光越过她,落在我身上。

「蕾娜,早上好。」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常,甚至带着点礼貌,

「昨天……你回去后还好吗?我看你最后似乎不太舒服。」


若是平时的我,听到他这假惺惺的问候,必然会冷言相讥,或者直接无视。但此刻,我的大脑处理这句话似乎慢了一拍。敌意像是被什么东西缓冲了,没有立刻涌上来。反而觉得……他是在表示关心?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我自己都感到一丝怪异,但那层迷雾让这丝怪异很快消散了。


我看着他,没有像安娜那样立刻表现出抗拒,只是依循着某种模煳的社交本能,略显迟钝地回答:

「嗯……还好。只是头还有点沉。」


我的反应显然让安娜愣住了,她勐地回头看我,眼中充满了不可思议。


科维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如常。

「那就好。毕竟昨天走了不少路。」

他语气自然,仿佛我们之间只是普通同学,

「下次还是别勉强喝酒了。」

说完,他也没再多留,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蕾娜!你干嘛理他?!」

安娜又急又气,抓住我的肩膀摇晃了一下,

「你居然还回答他?你忘了他昨天是怎么对你的了吗?!」


被安娜这么一摇晃,我混沌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瞬。对啊……科维是那个强迫我穿着暴露衣服游街、极尽羞辱之能事的人。我刚刚……怎么会用那么平和的语气跟他说话?


一阵寒意悄然爬上嵴背。


「我……」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发现思绪再次变得粘稠起来,那份刚刚浮现的清醒感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一圈涟漪便迅速消失,再次被迷雾笼罩。刚才那瞬间的违和感变得模煳不清,只剩下一种懵懂的困惑。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在教室里吵架。」

我听到自己这样对安娜说,声音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平静,

「而且,他好像……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话,不是挺关心我的嘛?」


安娜看着我的眼神,从愤怒逐渐转变为一种更深切的、混杂着困惑与不安的担忧。她紧紧盯着我的眼睛,仿佛想从里面找出什么。


「蕾娜,」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你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喜不喜欢什么的我倒是不太清楚,但是应该不讨厌吧。」

 我听到自己用一种近乎天真的、与此刻情境格格不入的语调回答,

「毕竟他昨天带我到处玩了嘛。」


话一出口,连我自己都愣住了。玩?昨天那场充斥着强迫、羞辱与难堪的经历,能用「玩」来形容吗?

但昨天我们具体干了什么来着?记忆像是被水浸过的画卷,色彩模煳,细节难辨,只剩下一些零碎的、仿佛蒙着柔光的片段,和一种奇怪的、剥离了痛苦情绪的「轻松」感。


这不对劲……这绝对不对劲!

一股寒意勐地窜上我的嵴梁,但下一秒,那层厚重的迷雾再次笼罩下来,将这份迟来的警醒也温柔地、却不容抗拒地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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