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葵花鏢局 ﹝終﹞

  這一股具備感染力的氣場,恍如水壩潰堤般滾滾而來。眨眼間,寬長巷道就被「溫婉爾雅」的薰陶洪流,給沖刷了一遍。刷得巷內一大票言行粗魯的鄉民們,個個斯文起來。言談舉止變得輕聲細語、持禮以對,不再講沒幾句就挾帶一堆污穢髒話。


  混群扒手們,腦內打轉的念頭,從『扒光你們這些有錢有閒的死肥羊。』,變成『江湖救急,懇請鄉親父老安安靜靜的幫小弟一把,改日絕不奉還。』。


  停在商家後門卸貨區的一隊隊水牛拉板車、驢子運輸車,那些一身臭汗打赤膊、忙碌搬箱理貨的工人們,原本咒罵連連:「操他奶奶的,一堆貨晚訂就算了,還急唬唬地催討,是趕著要赴死啊!」,變成:「優秀的大夥們,麻煩加把勁,就快完成了。老闆將萬分感激我們的辛勞,或許還會請我們喝上一壺涼茶呢。」


  蒼墨琴和赤霜華一怔,沒料到在此平凡的尋常巷子裡,會遇見即將晉升巔峰者的一流高手。他倆循著所有人的目光,朝巷口望去。


  「不好意思,請各位讓條小路,借在下一過,謝謝。」、「咦,辛大叔,今兒不用加班嗎?前陣子不是說有一批傢俱要趕著出貨?」、「畢婆婆,您的燒餅攤這麼早就賣光打烊啦。」、「隗師傅,石木雕品生意還不錯吧。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忙牽線幾位客戶給你。」


  一位頭頂玉簪銀冠,烏髮披至身後腰封處、皮膚白皙、明眸紅唇瓜子臉,在女狼眼中鮮嫩可口的俊美青年。從巷口沿途用低沉的磁性嗓音,彬彬有禮地打招呼,無論認識與否。


  他淡藍色上衣的左胸處繡了一隻黃線野鶴,長袖袖口綑綁黑藍腕繩,揹著一只大尺碼的皮套平底鍋,腰側亦有兩支皮套平底鍋。堵路民眾紛紛往兩旁退開,讓出一條窄徑給他通行。他也對讓路人們報以點頭微笑,拱手致敬。


  尾隨俊秀青年的是一位個子嬌小玲瓏、生得粉雕玉琢的年輕姑娘。活潑貌美的小姑娘,衣穿茜紅色無袖薄褙子,水綠上襦的長袖口纏著麥黃色腕繩。純黑長裙飾有小花暗紋,腰帶繫了幾包圓鼓鼓的錦囊,內含整人小玩意──雙頰垂掛著兩圈烏溜溜髮髻,襯映她小巧圓潤的娃娃臉,臉上甜美笑容還綴著小酒窩。


  終於回家了──張芙妮心情歡快而蹦繃跳跳走在熟悉的老巷路上。右臂腋挾著一只「顧禮蔬果」字樣的硬板紙箱,小手攥著一大束糾纏功力超強的「鬼針草」,另一手攥著自然界中素有變態跟蹤狂稱號的「蒺藜草」。腰間某一個錦囊還塞滿了終極兵器「蒼耳子」。


  基本上,一旦被蒼耳子黏到頭髮,就是剪髮葬土的下場。由於張芙妮太常碰上一些行為比較偏激的搭訕人士,所以這算是一種反擊方式。


  「佳人請留步,妳的絲巾掉了。」一位拱手作揖的棕衫青年,手裡拎著一條自己買來的木槿色絲巾。此絲巾隨時等著「歸還」給路過的中意女子,然後藉機展開追求,是棕杉青年得意的搭訕招數。


  「姑娘不嫌棄的話。讓哥哥帶你去上城區域逛逛,可好?」暴發戶出身的錦服公子哥,搖扇探詢。


  「漂亮的姑娘,請問妳家住哪兒、做什麼工作的?我好拜託薛媒婆,上門提個親。」憨厚爽朗的漢子傻笑問道。


  「小妹妹呀,偶看妳喔──跟偶家滴兒子挺相配的喔。看妳啥馬時候油空,口以到偶家坐坐啦喔。」手拿一支銅製煙桿的黃齒婦人,揚著絹帕熱情邀約。


  張芙妮來者不拒,堆起笑容假裝有興趣,逐個兒謊報資料又瞎掰多套說詞。她趁著面面相對、熱絡談話的當兒,手握著草束、偷偷摸摸往對方褲裙上亂搔一把。通常這些人得回到家中才會發現褲裙有異狀,莫名其妙沾惹了一堆惱人玩意。


  「誰呀?好大的排場。來來來,讓老娘批得你回家跟媽媽討一百塊錢買內褲......」斯文絕緣體的姜大媽,揮揮衣架說:「因為你將會挫下一褲子稀屎。」她雙手叉腰、瞇起肥面上的眼縫,架開謾罵陣勢以待


  蒼墨琴揹掌抓住師傅的綿軟小手,將她護在身後,屏息斂氣貼著人牆一步一步龜速移動,悄悄開溜。他雙目正視前方、不瞧旁邊那位粉衣大茶壺。腦海持續放送念力波:『妳看不見我、妳看不見我、妳看不見我、妳看不見我、妳看不見我、妳看不見我......』


  (你害怕啥呢?把她變冰雕,凍個半小時不就得了!)赤霜華心念傳訊。


  (不行啦,師傅。這麼做的話,官府和城裡的大小勢力,會把我們列為重點觀察對象。)蒼墨琴回訊。


  (我們不說,表現自然,有誰會知道啊──你好笨喔!還有,你現在這些鬼祟舉止,不就跟心虛小賊一樣惹人起疑麼,笨死了。)赤霜華掩嘴譏笑,傳遞靈犀心訊。


  蒼墨琴開溜動作一僵,只覺得腦袋忽然遭人當頭棒喝、狠捶了一下。


  ※


  「妮妮,發現前方有一隻無可理喻的生物。」林坦之看見鏢局門外站了一個直勾勾瞪著他瞧的肥胖大嬸,再瞅瞅她那副叉腰挺胸、預備滔滔謾罵的勢態。擺明衝著他倆。


  他剛結束一趟押鏢行程,此刻精神心力甚是疲憊,實在懶得再跟這些潑婦類的閒人打交道。幸虧今日有王牌在此,能讓他省下很多麻煩。


  林坦之低聲對張芙妮說道:「我累得不太想動口較量。勞煩妳了,謝謝。」


  「我最喜歡婆婆媽媽了。交給我哩......」張芙妮取下腰間一袋錦囊,探手抓了把四色粉末,繫回錦囊,興沖沖地快步走去。她很開心,自己近期研製、取名為「四喜臨門」的急性整人粉,這麼快就派上用場了。可以好好檢驗打嗝、腹瀉、放屁、噴嚏等四種效果的作用程度。


  張芙妮小蹦小跳走到開口欲罵的姜大媽面前,二話不說、直接揚手撒粉。  


  「妳對我潑灑什麼東西啊?死屁孩!」


  姜大媽驚呼喝斥,急忙拂掃沾至身上的四色粉末,一邊怒視面前的小姑娘。張芙妮拍拍手把餘粉拍掉。然後她歪著頭、睜大古靈精怪的黑白亮眸,靜觀其變。


  「妳......呃,哈嗤,哈嗤!」


  「到底灑了呃,呃哈嗤!呃哈,哈,哈嗤!」


  姜大媽面容五官皺成一團、臉色非常難看──如果還能辨認得出五官的話。


  她摀著打嗝連連兼噴嚏亂甩的口鼻,不停扭動臃腫粉服,繃得粉衣上面兩粒扣子都爆了出來。而疊出一條線的雙層肥肚,正咕嚕嚕、咕嚕嚕地悶悶滾響。


  最終她忍不住踮起腳尖,衣架抵住身後極力縮肛的出口處,十萬火急朝巷口跑去。焦慮嚷嚷著:「喔嗚嗚,要噴了!要噴了!......呃,哈嗤,呃嗤......要噗──嗚呃。」


  林坦之捏著鼻子,趕緊讓路給奔赴茅廁的飄味大嬸。在殘留一縷縷淡泊惡臭的群眾過道之中,瞥見有位體格魁梧壯碩的勁裝巨漢,牽著一名身材高挑勻稱、體態仙韻靈姿的蒙紗女子,悄然而緩慢地走出巷子。


  早在踏入三十七巷時,他便感覺到有兩個氣場力量深如無底淵谷、氣息凝斂難察的人,現蹤於附近。應該是這倆人沒錯。遺憾沒能見上一面,說上幾句話。


  觀戰群眾的人潮,魚貫往大街方向流出散開。林坦之和張芙妮拐入葵花鏢局。



  「嘩──你們打算兼做農耕蔬果,發展複合式經營?」林坦之一過門,走進外院演武場,便看見乙區石板場地變成一片糜爛鬆軟的肥沃土壤。


  「原來是林兄。路上沒遇到劫鏢吧。」跟樊少秋討論重建事宜的張辰,聞聲轉頭,拱手說道:「院子會變成這樣,全是某人所賜。」他愉快又鉅細靡遺的解釋,宣揚某人英勇的破壞事蹟,激情與光榮的敗北過程。


  「樊哥哥,我知道你今天要來,所以專程買了一個驚喜禮物,要送你。」張芙妮微笑遞出紙箱,說:「給。」


  「妳會這麼好心?分明有詐嘛。」樊少秋非常猶豫的反覆摸著頭,平凡紙箱在他眼裡,很是燙手。


  「吼呦──樊哥哥,咱們是青梅竹馬,你還不清楚我?為什麼不相信我呢?」張芙妮一癟嘴一皺眉,端出即將落淚啜泣的可憐樣。


  「就是因為太清楚妳啦。罷了,看在許久不見的份上,我再一次收下妳的『好意』。」樊少秋接過重量頗輕的紙箱,打開折疊封口,往裡面一瞧......


  「這是什麼,為什麼送我兩隻怯生生的狗崽子?」樊少秋抬眼一望,瞪著跑到五步距離外的張芙妮。「妳的腿,可真是又快又無聲啊,練很久了哦?」


  「吶,禮物一經拆封,恕不退貨!你已經拆開,要負責到底養大牠們。」張芙妮秒變嚴肅臉,指著箱子說道:「你也知道我哥是動物保護狂的固執性子。你如果棄養,當心他不愛你,跟你鬧分手呦。」


  「啥跟啥呀?妳比我更能胡謅亂瞎掰欸。」樊少秋封妥紙箱,說道:「算了,我經常不在家。這對狗崽子就代替我,陪伴我爸媽好了。」


  林坦之聽完張辰的簡敘,點點頭:「原來是小秋跟那位我剛才錯過的......壯漢,切磋到一時興起而造成的。」


  「話說回來,阿兩和小南他們去澡堂都十幾分了,怎麼到現在都還不見人影。」張辰朝後庭院方向探望一眼,說道:「這澡,洗得有點久。」


  「我去看看。」林坦之往主樓「迎賓廳」的門口走去,踏上廳前的覆塵檐廊時。他伸手抹一把朱漆楹柱,搓一搓充斥細粒感的沾沙手指,擰眉說道:「瞧瞧你們,玩得挺瘋的啊。幸好負責打掃的人不是我,這掃到兩手殘廢都還不一定弄乾淨。」


  「慢,美白兄。建議你先到茶水間拿一瓶『金刀散』,再去澡堂吧。我怕......」樊少秋一副難以啟齒的扭捏模樣。


  「我怕,他們當中有人出現撕裂性創傷。然後你一進去,也可能會出現撕裂性傷口。」說完,他緩緩上下打量白白淨淨的林坦之,並強調式盯著屁股瞧。


  「你明白我意思嗎?」樊少秋面露奇怪的神秘笑容。


  「去你的,誰打我歪主意,我特麼一腳讓他黏在牆壁上!」林坦之一怒甩袖,往廳內走去。


  薄暮時分,張岳馬額頭冒汗,抱著一口黑檀木製成的箱子回來。為了等這最後一件貴重鏢物,等到天黑、屁股坐到發麻發熱。和大老闆聊天鬼扯,扯到口水不知乾了幾回,才等到加急快遞送來。


  黑檀箱子裡面,是一只造價昂貴的冰藍玉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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