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兒,該走了。)......蒼墨琴收到師傅的靈犀訊息,拱手作揖:「那麼,魚竿秋、張兄,時候已不早,我跟師傅先走一步嘍。」
「她是你師傅?」張辰與樊少秋聞言,兩人面面相覷。這跟他們以為的師兄、師妹二人組,完全不同。
「是啊,不然你們以為是什麼,師姐師弟的關係?」蒼墨琴說。
赤霜華拐貓失敗,悻悻然走來,抱拳說道:「二位少俠,小女子有事待辦,請恕我們冒昧離去。七日後再此相見,不用送了。告辭。」
「前輩慢走,前輩請慢走。」張辰與樊少秋,恭敬地對赤霜華拱手回禮,隆重敬老──目送他們逐步遠去的結伴身影。
觀眾鼓掌聲漸弱漸小,人群像一顆丟入溫水盆的冰塊那樣慢慢溶化、解散離開。挎籃拎盒的兜售販子,小心翼翼躡足踩瓦,依序走向大門圍牆,踏上牆頭、轉身蹲下,然後跳到巷道地面。
前輩?一定又是她的好徒弟,溜嘴洩她老底!是不會偶爾假裝一下,改改師姊妹之類的稱呼?赤霜華恨鐵不成鋼地伸出玉手,大力夾捏走在她面前的結實背肌,又擰又轉圈圈。
蒼墨琴疼得嘶嘶抽氣,滿額問號:「師傅,您又怎麼了,為何沒事亂掐人呢?」
「我高興就掐,不高興也掐,無聊還是掐。你有意見?」赤霜華的嗓音,洋溢著高能任性。
「沒意見,沒意見。」
「無異議最好。」
「當然,一定要這樣講的啊。」蒼墨琴點頭附和。「不然就會大難臨頭。」
「嗯──?」赤霜華冷然長哼,修理之意蠢蠢欲動。
「我啥也沒說,只是偶發性的夢囈呻吟。師傅別介懷。」踏上大門玄關的蒼墨琴,左指摳摳鼻翼側邊,假裝沒事。打哈哈說道:「舉凡是個人,多少帶一些毛病或怪癖,您懂的。」
此時,鏢局大門外邊發生一陣小騷動。忘記買米的灰衣少年,被他媽媽逮個正著,用不鏽鋼衣架狂削少年大腿和屁股,削得他跳起某些偏遠蠻荒部落的祈運蹦噠舞。在人群尚未散去而駐足圍觀的小圈子裡,整場嗚嗚呼呼哀叫著兜轉。
周遭幸災樂禍又愛評論別人家務的民眾們,笑呵呵地對母子倆指指點點。反正丟臉出糗不是他們,痛也不是他們在痛。不過還是有熱心的善良人士,出言勸勸那位憤怒的母親。
「你們這些社畜奴才命的瞎忙窮鬼,勞活幹滿了一整天還嫌不夠,一有空就到處鑽鼠洞,探聽哪宅起火、哪家鬧事、哪戶怎樣的興衰成敗。要不就是找戲找表演、找風聞趣事來打發時間。統統都是惡性循環、混吃等棺材收斂入土的死廢物!」
身材胖到快要撐爆粉色衣衫的臃腫大媽。遭人勸阻後,平舉鐵衣架,緩緩巡指著街坊鄉民,敞開她嘹亮大嗓門:「我乖巧上進的好兒子,就因為你們在此聚集看戲,而誘使他每日規劃妥當的完美行程,弄出了一點偏差。這種不可原諒的差錯......」
「全是你們的錯!全是你們害的!」腫衣大媽氣力十足地咆哮著......她長年濺血砍價、搶購較量中鍛鍊出來的尖拔嗓子,聲勢驚人。
可惜並無反派惡人在場,否則便能將她一掌遠遠打飛,飛越複雜街道巷弄,直至東邊高聳堅實的城垛上,安份吊著。
「醜八婆!妳把過錯全推到別人身上,腦袋裡是他媽填滿了糨糊?」一位衣褲灰撲撲的瓦匠學徒,站出來喝斥。
「誰跳出來,就是誰擔!瞧你一副沒出息的卑微德性。」怪獸大媽手裡衣架連連指點,一步一步走過去。「你父母生下你,辛辛苦苦扶養成人,期望你為社稷建功、幹出一番事業。結果你跑去做什麼高勞力又遭人鄙視的泥瓦匠。」
「看看你一身髒不啦嘰的灰泥瓦粉,我要是你媽呀──早就哭掛啦。不然就是打扁你個窩囊廢!」
她咄咄逼人,湊到瓦匠學徒面前,大放飛沫:「我敢說你的手藝程度,肯定是造橋三腳貓、兩年必垮掉!建房半調子、四年倒七分六、鋪路功夫八兩斤、不到十年一蹋糊塗.....我勸你啊──明日先飽餐一頓,再投江餵魚蝦,省得久禍人間,遺臭萬年。」
「這位夫人,吾觀妳言行措詞之間,算是井井有條。想必曾經讀過幾年詩書倫禮。」一位衣著秋黃色直裾長袍、手持幾部厚厚課本、極富書卷氣息的中年男子,緩撫著長鬚嘆道:「可妳說出口的話語,卻怎麼淨是一些挖苦損人、不堪入耳的尖酸字句呢?」
「我入你妹,吾你老爸,尖穿你的雞腸肚臍!你哪座古墓炸墳跳出來,專程跑來給我罵的古代先祖?」怪獸大媽臉上眉毛一挑,抬腳轉往右側人群第一排走去。「瞧你一身窮文貧卷的清袖裝扮......是個死教書的呀。」
她擠到教書夫子面前,逼得那位夫子節節後退。她不依不饒地緊貼著:「吾觀汝之嚴肅呆板的鑄模氣質,吾斷言你平生教課生涯,堂堂定是『台上填鴨書聲灑在講桌前,台下昏昏欲睡立本沉夢鄉』之安眠盛景。考試期間,汝每每批卷,每每狂搖頭,學子畢業成材有幾何?春夏秋冬數載又數載,誰人能記得你是誰?」
「你這誤人子弟的原罪,智慧淪喪的淵藪,迂腐腦子的塑造工廠,還不快快跪下懺悔!」
「喂,死肥婆!妳夠了喔,潑婦罵街很起勁啊。」
「咦?是妳呀。在燒藍金飾鋪『珠予飾言』上班的櫃檯員,王小姐。」怪獸大媽反譏:「成天打扮得漂漂亮亮像隻蝴蝶妖精似的妖豔賤貨。今兒怎麼會在此地呢?難道全城金龜子都給妳輪了個遍,已經釣光光了,無聊之餘才跑來看戲?」
「其實妳不用看別人表演──妳自己嗯嗯啊啊、咿咿哦哦、喔喔哈哈的淫浪唱腔,足以吸引全城雄性生物買票捧場,賺個滿缽滿盆的千萬銀兩了。」怪獸大媽直拋媚眼,扮相十足。
「臭嘴姜!妳有完沒完,嘴臭得跟屎一樣!」
「唉呦喂呀,這不是『繽釉』陶作坊的女工,艾夫人嗎?」怪獸大媽返身,對八點鐘方向一名挽上袖口的褐服女子說道:「妳臉面還沒黃掉啊?當心呦,妳臉容蠟黃之日,便是丈夫跟小三私奔之時,我可是替妳操心操得緊呢!」
大媽話一說完,徐徐吹拂的涼爽秋風驀然一窒。感覺身畔似乎有個龐然大物,忽爾靠了過來。她趕緊轉頭一看......
「哪來的大狗熊,偷跑出來覓食!?」姜大媽嚇到、退後兩步,抬頭看著兀自出現在身旁的蒼墨琴。
「我?我只是路過的路人,不會妨礙到您。請您小小地讓個小路,借我過一下就可以了。」蒼墨琴拱手作揖,堆起無辜且具誠意的笑容。
「借什麼過,借了啥時要還?旁邊有路你不走,非要往我這兒擠。」姜大媽對自己和人群塞住巷子的堵巷情況視若無睹。她上下打量高大壯碩的蒼墨琴,衣架指著人牆之間的極窄縫隙,強詞說有路。
她嘴砲連珠接著講:「我看你恐怕是『假借過之名,行搭訕之實』對吧!據我推斷,你是找不到可以匹配對口繁衍後代的母熊,又恰巧邂逅了美若天仙、婀娜豐腴的我。於是臨機應變,找個近身借過的忽悠藉口,硬要湊來,然後出手把我扛走,帶回去做壓洞夫人。」
「你別癡心妄想了!腸茴城是有王法的,光天化日之下、眾目睽睽之中,休想擄走我這個絕世大美女──不過晚上,就另當別論......」怪獸大媽一揮鐵衣架,振振有詞。
「唔嘔......」蒼墨琴一陣翻騰反胃,忍著強烈嘔吐感。這種餓好幾天的野狼群,遠遠見著都會夾尾巴狂奔逃走的怪獸大媽。果然是超乎人類理解之外的人形未知生物。戰鬥力非常厲害──若非時間已近黃昏,憑他總訓營第三十八屆吵架賽的季軍實力,定然鬥一鬥這個非人大媽。
灰衣少年趁機鑽入人群,在民眾胸膛與背部的擁擠夾行裡緩慢穿梭,前往米鋪;教書夫子沿著姜大媽後面的人牆,偷偷溜走。他不屑與粗鄙刁蠻的潑婦多作辯論,簡直是浪費生命;艾夫人、王小姐也悶不吭聲,融入圍觀者第三排──接著看戲。
「你身後是誰?很面熟啊。」
赤霜華冷冷說道:「四處都是蒙面黑紗,妳覺得臉熟,正常。」
「啊呀呵──嗓音聽起來是黃毛女娃兒的清悅稚嫩,口氣卻是桀傲不屑、高冷在上啊!?我大發善心,教教妳『敬老尊賢』是什麼道理。」姜大媽正要發飆時......巷口突兀傳來一道強大濃郁、濡人心志的閨秀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