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大祭

第五十章 大祭

齋戒月的清冷與肅穆還未完全從神都的空氣中散去,大祭的時辰便已來臨。

這並非莉娜那場荒誕實驗的終結,而是另一場宏大儀式的開始。她的「獨侍」期結束,靜謐聖宮再次向外界敞開。然而,經歷了那一切之後,莉娜的心境已截然不同。她不再是一個惶恐不安、試圖理解或改變的旁觀者,而是以一種近乎平靜的疏離感,參與到這場必將載入史冊的盛典之中。

祭壇設於神都最高的「靜默之巔」,俯瞰著整個帝國。白玉鋪就的廣場上,黑壓壓地跪伏著無數的信眾、貴族、官員。他們衣衫華麗,表情卻極度虔誠甚至狂熱,與莉娜內心的平靜形成鮮明對比。空氣中瀰漫著濃烈的香料氣味,莊嚴而壓抑的樂聲低沉地迴盪,彷彿來自地底深處。

莉娜,作為「神妻」,身著最繁複華美的祭服,立於祭壇之側最靠近神座的位置。沉重的頭飾和層層疊疊的衣袍幾乎讓她無法動彈,但她並未感到以往的那種窒息,只是覺得像穿著戲服,即將參與一場與己無關的盛大演出。

號角長鳴,響徹雲霄。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齊刷刷地投向祭壇最高處。

他來了。

依舊是那身最簡單的素色長袍,與周圍極致的奢華格格不入。他緩步走上祭壇,步伐平穩,絲毫看不出不久前曾瀕臨衰竭。他的臉色依舊蒼白,眼神依舊空洞,卻彷彿凝聚了整個天地的靜默,成為這場狂熱儀式絕對的、卻又無比抽離的中心。

大祭司開始吟唱冗長而晦澀的禱文,歌頌著「寂靜陛下」的偉大功績與無上神性,將帝國統一、萬邦來朝的榮耀盡數歸於他的「天命」與「神啟」。這些詞句落入莉娜耳中,卻帶上了一層荒誕的色彩。她知道的太多了。她知道那「天命」只是「時也命也」,那「神啟」或許只是一次次「無所謂」之下的順勢而為。

祭品被依次獻上——最珍稀的果實、最純淨的美酒、象徵著權力的寶劍、甚至還有被精心裝飾的活牲。煙霧繚繞,火光跳動,將他的身影映照得忽明忽暗,更添幾分神秘與威嚴。

信徒們隨著祭司的引導,發出整齊劃一、震耳欲聾的祈禱聲,聲浪如同實質般衝擊著每個人的耳膜。他們在祈求國運昌隆,祈求風調雨順,祈求神的持續庇佑。

莉娜看著這一切,看著台下那些因絕對信仰而激動顫抖的人們,又看看祭壇上那個彷彿置身事外的、空洞的核心。

她突然感到一種深刻的悲哀與諷刺。

這萬眾矚目、極盡奢華、耗費無數心力的大祭,所祭祀的對象,或許從頭到尾,都未曾真正注視過他們

他們的狂熱,他們的祈求,他們的恐懼與希望,於他而言,可能只是一場規模龐大的、無意義的喧囂。他接受祭品,並非因為需要或喜悅,只是因為「無所謂」。他聆聽禱告,並非因為憐憫或回應,只是因為聲音傳到了他的耳中。

儀式的最高潮,需要「神」與「神妻」共同執起一柄巨大的、象徵「賜福」的金樽,將聖酒灑向大地。

莉娜機械地按照彩排好的步驟,走上前,與他一同握住了那冰冷沉重的金樽。她的手觸碰到他的手,依舊沒有任何溫度。他們一起將金樽傾斜,瓊漿玉液如同金色的瀑布般灑落,在陽光下閃耀著虛幻的光芒。

台下爆發出更加狂熱的歡呼與禱告,人們相信這酒液蘊含著神恩,能帶來無盡的福澤。

莉娜側過臉,近距離地看向他。

他的臉龐在祭壇煙火與陽光下顯得有些不真實,那雙空洞的眼睛望著下方沸騰的人群,卻又彷彿穿透了他們,看向了某個更遙遠、更虛無的所在。

在震天的歡呼聲中,莉娜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極輕地、近乎嘆息般地問了一句:

「這一切……對你來說,是什麼?」

他沒有轉頭,目光依舊投向遠方,那平淡的聲音卻清晰地鑽入她的耳中,與周圍的狂熱形成了絕妙的諷刺:

一場祭祀。

僅此而已。

一場發生在他面前的、以他為名的、熱鬧非凡的活動

與他無關。

莉娜握著金樽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

她終於徹底明白了。

大祭,與她之前那場失敗的「實驗」並無本質區別。
都不過是發生在那片虛無之前的、試圖與之產生連結的、徒勞的嘗試。

儀式在萬眾的頂禮膜拜中結束。

他轉身,走下祭壇,消失在通往靜謐聖宮的深邃通道里,彷彿從一場喧囂的夢中醒來,重回那永恆的靜默。

留下身後無數依然沉浸在神恩浩蕩幻想中的信眾。

以及一個終於看清了真相、卻也因此感到無比孤獨的——
神妻。

莉娜站在逐漸冷清的祭壇上,華美的祭服沉重如鐵。

她參與了最盛大的祭祀,
卻見證了最極致的疏離。

大祭圓滿成功。
而真正的「神」,早已離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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