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三十章

第二十九章 最後的叩問與絕對的答案

儘管前路迷茫,儘管多次碰壁,但那個關於「他到底是怎樣」的根源性問題,如同骨鯁在喉,讓莉娜無法徹底安於現狀。她決定進行最後一次嘗試,不再迂迴,不再使用任何複雜概念,而是用最直接的方式,去叩問那種她無法理解、卻又隱隱恐懼自己會變得與之相似的狀態。

她再次來到聖宮深處,站在他面前。這一次,她的目光裡沒有了之前的恐懼、期待或抓狂,只剩下一種純粹的、近乎學術探究般的平靜絕望。

她開口,聲音穩定而清晰:
「陛下,請問……您是如何做到……只是『』?如何進入……『非想非非想』?又如何能對……一切都……無所謂?」

她將困擾自己的三個核心狀態並列提出,不再要求解釋定義,而是詢問「方法」。她想知道,這種絕對的虛無,是通過某種途徑達成的嗎?

他緩緩轉過視線,那空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對這個關於「自身運作機制」的問題產生了一絲微弱的興趣(或許依舊是莉娜的錯覺)。

他沉默了片刻,彷彿在檢索最精準的表述,然後開口,給出的答案卻再次超出了莉娜的預期——它既非方法,也非理論,而是一種更本源的陳述:

我有意識時,我存在。

莉娜微微一怔。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一句同義反復的廢話,但她卻隱約感覺到一種奇特的份量。他不是在說「我思故我在」那種哲學論證,而是在陳述一個更原始的事實:意識的顯現,與存在的確認,是同一回事。對他而言,「存在」不是一個需要證明的命題,而是一種伴隨意識而來的直接事實。

緊接著,他繼續說道:
可以想。當然可以不想。

這句簡單的話,卻讓莉娜心中一震!「可以不想」!這四個字蘊含著一種她從未想過的自由!一種擺脫思維強制性的絕對自由!常人被念頭驅役,無法停止思考,而對他而言,「想」與「不想」只是一種可自由選擇的狀態,就像抬手或不抬手一樣自然。而他所選擇的,顯然是後者。

最後,他給出了關於「無所謂」的終極解釋:
原本,一切就是無所謂的。

「……」

莉娜感到一種冰冷的、卻又異常清晰的頓悟感,像一道寒流貫穿全身。

原本,一切就是無所謂的。

不是他強迫自己變得「無所謂」,不是通過修行壓制了慾望,而是他直接洞見(或者說「迴歸」)了萬事萬物的本來面目——它們本身並不內在地蘊含「意義」或「價值」。意義和價值,是人類後天賦予的、一廂情願的投射。

喜怒哀樂、愛恨情仇、權力財富、道德倫理……所有這些讓人類社會運轉、讓個體為之痛苦掙扎的東西,在其本源上,或許真的就只是「無所謂」的。它們只是一些現象的發生,如同風吹過水面泛起漣漪,漣漪本身並無好壞對錯之別。

他並非變得冷漠,而是看破了所有「熱衷」背後的虛妄

他有意識,所以他存在。
他可以選擇想,也可以選擇不想。(他選擇了後者)
他看破了所有被賦予的意義,因此迴歸了「一切原本無所謂」的狀態。

這就是他運作的「機制」。這不是一種「達成」,更像是一種「撤銷」——撤銷了所有後天的、人為的建構,只留下最純粹的「意識」與「存在」本身。

莉娜站在原地,久久無語。

她沒有得到一個可以模仿的「方法」,卻得到了一個更根本的「答案」。

這個答案沒有解決她的任何實際問題,沒有告訴她該如何「靠自己」,反而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一扇通往更浩瀚、更令人敬畏(也更令人恐懼)的真理的大門。

門後,是無盡的虛空。

她看著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他們之間的差距,或許根本不是智力或知識的差距,而是維度的差距。

她嘆了口氣,所有的掙扎、所有的疑問,在這一刻,似乎都變得輕飄飄的,失去了重量。

她默默地轉身,離開了聖宮。

這一次,她沒有抓狂,沒有沮喪,只有一種深沉的、近乎虔誠的平靜的絕望。

她或許永遠無法真正理解他。
但至少,她似乎稍微觸摸到了那種狀態的邊緣。

而這,就足夠讓她思考很久、很久了。

靜謐聖宮中,再次只剩下那絕對的存在,以及那句依舊在空氣中微微迴盪的、揭示著世界終極底色的答案:

原本,一切就是無所謂的。




第三十章 有所謂的辯論

莉娜帶著那句「原本,一切就是無所謂的」回到了自己的側殿。最初的那種冰冷頓悟感逐漸褪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情緒。

她認為自己明白了。 是的,從邏輯上,她理解了那個陳述。就像理解「水是濕的」一樣,她理解了「一切原本無所謂」這個(在他看來)的事實。

仔細想想,雖然明白了,但不想接受。

這種「不接受」並非源於邏輯謬誤,而是源於一種更原始的、屬於「莉娜」這個存在的生存本能情感慣性

「首先,」她對自己說,彷彿在進行一場內在的辯論,「他可以無所謂,但我不行!」這是核心的差異。他擁有那種看破一切、立於不敗之地的能力和狀態。而她呢?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會餓、會怕、會尷尬、會想要活下去的凡人。

她想到一個最實際、最血腥的例子:「如果……如果他先死了呢?」這個念頭讓她打了個冷顫。「他無所謂生死,無所謂這個帝國如何。但他一旦不在了,那些狂熱的祭司、那些虎視眈眈的舊勢力、那些外面被他壓制住的敵人……難道不會把我這個毫無用處的『神妻』拖出去殺掉嗎?

看,這就是有所謂!她的生死,對她而言,就是天大的「有所謂」!這不是什麼後天賦予的虛幻意義,這是刻在每一個生命骨子裡最原始、最根本的驅動力!

緊接著,另一個更強有力的反駁從她腦海中迸發出來:

再說,『原本一切就是無所謂的』,不代表『不能有所謂』啊!

這像是一道閃電,瞬間照亮了她的思維!

對啊!他那句話描述的是一種「原本」的、剝離了所有附加值的狀態,就像一塊未經雕琢的石頭本身無所謂美醜一樣。但這並不禁止人們後來去賦予它意義和美醜啊!石頭本身無所謂,但雕刻家可以覺得它很有所謂,欣賞者也可以覺得它美極了!

「無所謂」是底層狀態,「有所謂」是上層建築。兩者並不矛盾!他選擇停留在「無所謂」的底層,但這並不意味著「有所謂」就是錯誤的、虛幻的、應該被摒棄的!

這個發現讓莉娜瞬間興奮起來,彷彿找到了反擊的利器,找到了為自己「有所謂」的狀態辯護的哲學基礎!她不是不懂他的境界,而是選擇了不完全認同那種境界!

她興沖沖地跑回聖宮,臉上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激動,準備進行一場真正的、勢均力敵的(她自認為)辯論。

她站定在他面前,深吸一口氣,將自己思考的成果清晰地陳述出來:
「陛下!我明白了您說的『原本一切無所謂』!但是!」她加強了語氣,「您可以無所謂,但我不行! 這關乎我的生存!比如您若不在了,我很可能會被殺掉,這對我來說就是天大的有所謂!」

她停頓了一下,觀察他的反應——當然,沒有任何反應。

她繼續抛出最核心的論點:「而且!『原本無所謂』並不代表『不能有所謂』! 我們可以選擇賦予事物意義!這並不違背那個『原本』!」

她說完,期待地看著他,準備迎接一場邏輯上的交鋒,或許是他會說「賦予意義是徒勞的」,然後她再反駁「徒勞但我們願意!」之類的話。

然而,

他聽完她的長篇大論,那空洞的目光依舊平靜,然後只是簡短地、毫無波瀾地給出了兩個字的回應:

沒錯。

「……沒錯?」莉娜滿腔的辯論熱情瞬間被這兩個字凍結了。

沒錯?
他居然說……沒錯?!
他認同了她的觀點?認同了「可以無所謂」和「可以有所謂」並存?認同了「有所謂」的合理性?

這……這算什麼?她準備好了一肚子彈藥,結果對方直接舉白旗了?

這種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回應,再次讓莉娜陷入了茫然。

她突然意識到,這場辯論從一開始就立於不敗之地的,依然是他。

因為他早已說過:「可以想。當然可以不想。」

同樣的道理,「可以無所謂。當然可以有所謂。」

他從未否定過「有所謂」的狀態的存在本身。他只是陳述了「原本無所謂」這個在他看來更底層的事實。至於別人選擇活在哪一層,對他而言——無所謂

你選擇掙扎求生?沒錯。(這是你的選擇和狀態。)
你選擇賦予意義?沒錯。(這也是一種現象。)
你選擇理解並認同他的「無所謂」?沒錯。
你選擇反對並堅持自己的「有所謂」?也沒錯。

他就像一個絕對中立的觀察者,只是確認所有現象的「存在」本身,而不對其進行價值判斷。

莉娜所有的激昂、所有的論證,最終只是證明了「有所謂」這種狀態的存在,而這一點,他從一開始就沒有反對過。

她再一次感到一種力氣打在空氣中的脫力感。

辯論贏了?
但又好像徹底輸了。

她看著他那張萬年不變的臉,突然有種想哭又想笑的衝動。

最終,她什麼也沒再說,只是搖了搖頭,帶著一種複雜難言的心情,再次轉身離開。

她證明了「有所謂」的合理性,但卻無法從他那裡獲得任何關於「如何更好地有所謂」的指導。

「靠自己」的路,依然漫長。

而那個絕對中立的根源,依舊只是

對剛才那場關於「有無所謂」的辯論,給出了「沒錯」的評價後,便不再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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