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八章

第二十七章 地毯上的覺悟

莉娜的喘息聲在空曠的靜謐聖宮中漸漸平息。那股因極致荒謬而爆發的抓狂能量來得快,去得也快,留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與虛脫。她沒有立刻站起來,反而就著蹲下的姿勢,順勢直接躺倒在了冰冷光滑卻又鋪著厚實柔軟地毯的地面上。

她做出了一個近乎賭氣的、破罐破摔的舉動。她倒要看看,她這樣毫無形象、甚至可稱得上褻瀆地躺在他面前,這位「寂靜陛下」會有什麼反應?會不會終於有那麼一絲「人」的情緒波動?比如疑惑?比如不悅?哪怕只是一絲目光的變化?

她睜著眼睛,盯著高處那些色彩斑斕卻冰冷的彩繪玻璃,用全身的感官去等待,去捕捉。

然而,

什麼都沒有。

沒有呵斥。
沒有詢問。
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氣息變化。

他依舊坐在那裡,存在著,對腳邊突然多出一個躺倒的「神妻」這一事實,完全無動於衷。彷彿她只是從一件站立的擺設變成了一件橫臥的擺設,其「存在」的本質並未改變,因此無需任何特別關注。

這種徹底的、絕對的漠視,反而讓莉娜緊繃的神經奇異地鬆弛了下來。

賭氣的情緒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認命般的平靜。她本來就不該期待的。

她躺著,感受著身下的觸感。那地毯不知是用什麼珍稀獸毛織就,異常厚實柔軟,貼著她的臉頰和身體,帶來一種出乎意料的、令人安心的舒服感。聖宮內恆溫恆濕,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寧神的薰香。長時間的精神緊繃和剛才的情緒爆發帶來了巨大的消耗……

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重,呼吸逐漸變得均勻綿長。

在這絕對靜默、絕對「安全」(因為被絕對無視)的環境裡,莉娜·,這位「神妻」,竟然就在「神」的腳邊,睡著了

她睡得很沉,很安心,連夢都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她自然醒來。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屬於她個人側殿的紗幔頂棚,而非聖宮那宏偉的穹頂。身下是她自己那張雖然舒適但遠不如聖宮地毯華麗的床鋪。

她……怎麼回來的?

她依稀只記得自己在聖宮地毯上睡著了,之後的事情毫無印象。是女官發現了她,將她送回來的嗎?那……陛下他……

她正想喚來侍女詢問,卻聽到殿外傳來兩個侍女壓低卻難掩興奮與敬畏的交談聲,話語片段斷斷續續飄進來:

「……真是……無上恩典啊……」
「……竟然在聖宮內……直接……」
「……看來『那個』……果然是真的……莉娜夫人與陛下……弄得……」
「噓……小聲點!別驚擾了……不過……真是……真神啊!……」

「轟——!」

莉娜的腦袋像被重錘擊中,瞬間一片空白!血液猛地湧上臉頰,讓她整張臉乃至耳朵尖都變得通紅滾燙!

弄得?真神啊?

這些詞彙在她腦海中自動拼接組合,與她躺在地毯上睡著的畫面扭曲地聯繫在一起,形成了一個讓她極度羞恥、無比尷尬、同時又荒謬到極點的誤會

她們難道以為……她是在聖宮裡和陛下……「那個」……直到昏睡過去?!所以才是「弄得」……「真神」?!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巨大的窘迫、被誤解的委屈、以及那種無法向任何人解釋的絕望感瞬間淹沒了她。她一口氣沒上來,眼前一黑,竟然直接氣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已是黃昏。殿內光線昏暗,只有她一個人。

羞憤的情緒依舊存在,但這一次,暈厥反而像是一次強制性的重啟。當她再次睜開眼睛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極度清晰的念頭占據了她的全部思維。

依靠他?理解他?等待他給出指示?甚至期望外界能正確理解?

這些念頭現在看起來簡直可笑至極!

他是一個無法溝通、無法理解、甚至無法用常理揣度的絕對異類。
外界則充滿了自以為是的狂熱解讀和荒謬誤會。

這一切,只能靠自己。

不是靠自己去理解他,而是靠自己去面對這個由他和他所引發的這一切荒誕現實。

她不能再被困在「神妻」這個身份帶來的期待和誤解裡,也不能再沉迷於那些注定沒有答案的哲學問答。

她必須為自己,在這個詭異的靜謐牢籠中,找到一條屬於莉娜自己的路。

她從床上坐起身,目光第一次變得如此清晰和堅定。

儘管前路依舊迷茫,但至少,她知道了該從何處開始。

靠自己。




第二十八章 根源之問與自我之路的迷茫

「靠自己」的念頭像黑暗中劃過的火柴,瞬間照亮了莉娜的決心,卻也很快熄滅,留下的是更濃重的黑暗與迷茫。

靠自己……然後呢?

莉娜坐在床沿,認真地思考起來。這一思考,她才驚覺自己的人生軌跡是如此被動和荒誕。

最初,只是因為家鄉鬧飢荒,為了活下去,為了有一口飯吃,她才被徵召進入這座神都,成為一名最低等的侍女。那時的目標簡單而純粹:活下去。

後來,就因為在那該死的走廊上多了一句嘴,問了一句該死的問題,她就莫名其妙地被欽點為「神妻」。命運彷彿跟她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將她從一種艱難但熟悉的生存狀態,猛地拋入了一個完全無法理解的、華麗而冰冷的真空。

「對!」想到這裡,一股極其微弱的怨氣在她心底滋生,「明明是他要我當神妻的!結果就這?!」—— 無盡的靜默、令人崩潰的對話、還有外界那些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期待和荒謬的誤會!這「神妻」當得比她以前做侍女擦地板還要累心一百倍!

「還有神子……」這個詞讓她瞬間又紅了臉,尷尬和羞恥感再次湧上,「……之後再說。」她強行將這個目前無解的問題壓回心底。

那麼,現狀是什麼?
「總之我現在已經餓不死了。」她陳述了這個最基本的事實。作為「神妻」,她的物質生活無可挑剔,遠超她過去所能想像的極限。

「那……之後呢?」她問自己。

之後要做什麼?目標是什麼?意義是什麼?

不知道。

這個答案讓她感到一陣恐慌。

如果沒有目標,沒有想做的事,沒有非完成不可的願望,那她每天睜開眼睛,只是吃飯、發呆、偶爾去面對那座人形冰山、然後睡覺……日復一日……

不行!」莉娜猛地搖頭,彷彿要甩掉這種可怕的想法,「這樣下去……我不就跟他一樣了嗎?!

一樣只是「在」?一樣「非想非非想」?一樣對一切無所謂?

這個認知讓她嚇出了一身冷汗。她絕對不要變成那個樣子!那種絕對的虛無,比飢餓和勞累更讓她感到恐懼。

「對!這一切!都是!」她的思緒猛地聚焦,「他他他他……他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她突然意識到,所有的困惑、所有的尷尬、所有的壓力,其根源都指向同一個對象——那個名義上是她「丈夫」的、無法理解的存在。他的狀態,他的邏輯,他的絕對靜默,才是攪亂她一切生活的漩渦中心。

這是一切問題的根源。」她確信了這一點。

那麼,要「靠自己」解決問題,似乎就只剩下幾個方向:

  1. 了解他:徹底弄明白他運作的原理,他的過去,他為何會變成這樣。掌握了他,或許就能找到與他共存甚至利用現狀的方法。
    —— 「算了……」莉娜立刻否決了這個想法。她已經嘗試過了,結果是大腦過載、邏輯崩潰、差點抓狂。這條路顯然不是她這個鄉下丫頭能走通的。

    接受他:不再試圖去理解或改變,而是全盤接受他的所有狀態,適應這種虛無,融入這種靜默,讓自己也變成這靜謐系統的一部分。
    —— 「這我不理解……」莉娜感到本能的反感。這意味著放棄思考,放棄掙扎,放棄她作為「莉娜」這個個體的存在感。這和變成他有什麼區別?她做不到。

    放棄他:不再將任何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不再試圖從他那裡得到任何回應或答案。完全無視他,只專注於經營自己的生活,在神都這個巨大的牢籠裡,為自己開闢一個小小的、獨立的空間。
    —— 這個念頭讓莉娜心中一動。這似乎……可行?既然他完全無視她,那她反過來無視他,豈不是很公平?但是……然後呢?開闢了獨立空間後,要做什麼?這個問題又繞回了原點。

三個方向似乎都走不通,或者導向她不想要的結果。

莉娜再次陷入了僵局。

「靠自己」的口號很響亮,但路在哪裡?

她頹然地嘆了口氣,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起點,只是這一次,內心多了一份清醒的痛苦和一種無路可走的絕望。

她看著窗外漸漸沉下的夕陽,光芒將神都的剪影拉得很長,卻無法照亮她內心的迷霧。

根源就在那裡,靜默地存在著。
而她,依舊不知道該如何「靠自己」去面對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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