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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楚就像海边的波浪，一阵又一阵地冲击着全身。等痛楚的浪头冲上来时，你全身都会痛得只打哆嗦，全身紧绷，呼吸困难。但等浪头退去，身体又会像麻痹一样什么都感觉不了，只有一种苦涩在口腔中打转。一段时间之后，痛楚的浪头再度来袭，之前的经历又在重新来一遍。如此反复，像是普罗米修斯所遭到的永远被鹰啄食肝脏的悲惨下场。

此时此刻的何了凡正经历着上述的体验。

何了凡脸色苍白，拼命地喘着气，试图让自己能够动起来。然而伤口的痛楚和失血之后的虚弱让他力不从心，他再也没办法活动身体。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不能集中，甚至模糊起来。

何了凡只看见一个白衣的虚影在自己身上飘荡着。那是一个女人的身影。他不认识这个女人，但他之前见过。

没错，这个女人的身影，正是之前附身到张燕燕的那个鬼魂。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的他唯一能够弄明白的就只有这件事了。

他不知道这个女鬼为什么会找上自己。难道是传说中的「找替身」？何了凡已经无法得知，也无法思考。很快他就会把意识整个关闭，失去对外界的一切联系。

在此之前，他只听见那女鬼幽幽地说了一句话：「我早就警告过你的……」

然后，何了凡失去了意识。

张燕燕下到楼的时候刚好是何了凡失去意识没多久。她看见何了凡躺在血泊中，不由得惊叫起来。她冲到何了凡的跟前，看见血从他的腹部中流出。那里穿了一个大洞。张燕燕一时之间整个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泪流满面。张燕燕对何了凡虽然算不上熟悉，但她绝不想何了凡就此死去。而在此时，她抬头看见飘浮在何了凡身上的那个女鬼的身影。她先是「啊！」的一声，惊得退后几步，然后由惊转怒，大叫道：「……是你！是你害死了小凡吗！」

那个女鬼全身透明，只能通过暧昧的光影看见她的样子。女鬼表情惆怅，幽幽道：「不是我……而且他还没死……虽然也快了……」

此时的张燕燕哪里听得进去，她冲向女鬼，试图用手推开女鬼：「你给我滚开！你这个杀人凶手！」

然而张燕燕的双手穿过了女鬼的身子。无论她怎么挥动，那女鬼的身子就像一股烟雾一样无法触碰道。这看上去是多么的徒劳无功。

不一会儿，张燕燕也知道自己在做无用功。她双脚一软，瘫坐在地，扶着何了凡的身子哭泣起来。

女鬼看着他们，竟然也流露出悲伤的神情。只是张燕燕和何了凡都看不见。

一把声音忽地从不远处响起：「别哭了，再哭也不能把人哭活。」

张燕燕心头一紧，赶紧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整齐西服，相貌英俊的高大男子从黑暗中徐徐走来。若不是在这个紧要关头，张燕燕肯定会多自信品味一下这个男人的英俊。

张燕燕大声问道：「你是谁！？」

男人走到张燕燕的面前蹲了下来，探了一下何了凡的身体，平静道：「子弹没打中要害，但也导致多处内脏破裂。加上失血过多，再不救他就真的死翘翘了。」

张燕燕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地看着男人。她再问道：「……我没见过你，你到底是谁？」

男人一遍往自己的口袋里掏东西一遍淡然道：「我叫钟灵武，是这家伙的上司。」

张燕燕一听马上激动起来，她听说过何了凡有个上司，之前自己被女鬼附身的时候就是这个人跟他讲解的。张燕燕赶紧道：「那、那请你快点救救他！」

钟灵武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类似封箱胶卷的东西来，道：「可以是可以，但有些麻烦。」张燕燕奇道：「是因为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钟灵武道：「我有一招名为『血精之术』的法术能救他。」钟灵武撕出一些胶纸贴在了何了凡的伤口附近，以及四肢等一些身体部位上。张燕燕看见那些胶纸上有些各种古怪的，无法理解的符号。

钟灵武继续道：「这个法术原理很简单，就是利用将别人身上健康的生命能量转移到伤患的身上，让他的身体能够撑住，并且强化自愈功能，让伤患在短时间内恢复过来。」

张燕燕问：「那为什么不用？」钟灵武道：「因为我要施展法术，就不可能由我来转给他。必须有另一个人作为捐赠者。」张燕燕听见了马上应道：「那就由我来！」

钟灵武停顿了一下，着重语气道：「你真的想清楚了？那可是你的生命能量，失去了那可是要不回来。而且要是失去太多，那就倒过来是你生命垂危。你可别后悔哦。」

张燕燕听到之后惊住了。刚才热血上脑，的确一时之间没想到这一层。现在她本能地迟疑了。

不过，很快她就用力地点了点头：「……没关系，就用我的吧！」

钟灵武见她双目凝重，表情认真，也知道她是铁了心。于是他不再警告，而是拿出一把小刀递给张燕燕：「先在手指上划开一个口子。」张燕燕忍痛照做了。

钟灵武继续道：「好，接下来我会将他体内的子弹和坏死组织取出来，之后你要迅速将手指移到他的伤口上，我就马上发动法术。」张燕燕认真听了，用力点了点头。

只见钟灵武揉搓两下双手，然后一只手按压住何了凡的伤口。他大喝一声，然后缓缓抬起那只手——看上去那只手就好像在拉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只见他的手掌心处出现一个倒过来的，隐约像透明玻璃瓶的球体，里面有金属碎片和烂肉组织之类的东西在浮动。钟灵武仔细又慎重地抬手，越来越多的金属碎片和肉体组织从何了凡的伤口处吸进来。不一会儿，张燕燕看见一颗有手指头粗的金属柱状物从伤口抽到钟灵武的手中。

钟灵武道：「子弹吸出来了。」然后他如释重负般往旁边一甩手，那些金属碎片和肉体组织便被他甩到旁边的地上。他急忙道：「好，快就位！」

张燕燕没想那么多，赶紧将自己的手指移到何了凡的伤口处。就在这个短短的一瞬，何了凡的伤口处喷涌出大量的血液，应该是因为钟灵武处理他的伤口之后反而让伤口变得通畅之故。

钟灵武也不惊慌，让双手迅速结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印，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双手分别按住何了凡的某处穴道。不一会儿，何了凡的伤口处便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漩涡，并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力。张燕燕发现自己的血液被那股吸力吸进漩涡之中，待流到中心的时候突然雾化，并折射出点点的光芒。看上去仿佛一个黑洞正在吞噬着周围的星体。

在血液被漩涡抽走的同时，张燕燕也觉得自己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一丝丝地从指间的创口抽走。这种感觉十分怪异，抽走的东西不是任何一种具体的，可以直接描述的东西，而是从自己有意识开始就一直存在的某种事物。这种事物由于根本没离开过，过去也就从来不会意识到它的存在。张燕燕心想，这种感觉可能就是钟灵武所说的生命能量。

紧接着，张燕燕忽然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脸颊泛红。她甚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以及难以阻挡的恶寒。张燕燕忍不住「啊」地喊了出来，本能地想把手抽回去。

钟灵武大喝道：「忍住！那是你本能的恐惧！你现在的身体就好像溺水者会拼命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一样，心中不由自主生起大恐慌。如果你现在忍不住抽起手的话你的身体就会拒绝再次进行，到时这家伙可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张燕燕牙齿咯咯咯地打颤起来。她鼓起勇气，用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手，用尽力气不让自己退缩。然而对死亡的恐惧是天然的，张燕燕没有例外，她的身体不会坐视她眼睁睁地将自己的生命能量流出去。此时此刻张燕燕的体内就好像有两股力量正在拔河，而「恐惧」那一边早就一点一点地把绳索拉过去。

杂乱的念头不断在张燕燕的脑海里闪现。「我真的有必要救他吗？」「有这个价值吗？」「你干嘛做好人？」「你在做蠢事！」……种种念头冲击着张燕燕的理智底线。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气势像个出现裂缝的玻璃球，已经快要碎开了。

张燕燕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然后，她将手指更往漩涡的中心靠近了！

钟灵武看到这情况，内心也忍不住赞叹佩服眼前这个女生，想不到她竟然如此勇敢。于是他加强运劲，将法术在何了凡的体内最大限度作用。不一会儿，两人皆看见伤口正在迅速愈合。

钟灵武大叫一声：「好！行了！收回去！」张燕燕这才赶紧把手指收回去。钟灵武又在伤口上轻柔地揉搓几下，原本的伤口便快速合拢，最终变成一条不太明显的疤痕，「滋」的一声，冒起一缕青烟。

钟灵武长舒一口气，边将何了凡身上贴的胶纸撕下边说道：「好了，成了，就看他自己恢复过来了。」张燕燕原本紧绷的身体也终于放松下来。

张燕燕一旦放松下来，之前没注意到的事情便又重新随着理智回归而注意到了。她赶紧指着飘荡在旁边的女鬼大声道：「那个！那个女鬼！她可能是凶手！」

钟灵武也早就望向那个女鬼。但他摇头道：「不是，她不会是凶手。」

那女鬼的脸上露出极其忧郁而悲伤的神情。她幽邃的声音回荡在四周：「我……我是受害者……没错……我不是凶手……我才是受害者……」

在女鬼说话的时候，何了凡的身体动了动。没多久他便醒转过来，缓缓地爬了起来。他环顾一下四周，看见张燕燕和钟灵武，一脸呆滞地问道：「这、这发生了什么？！」

张燕燕高兴地抱住他，又笑又哭道：「太好啦你终于活过来了！」钟灵武还一脸的疑惑。但他很快便叫道：「糟了！曹熙是帮凶！快阻止他！」

钟灵武道：「哦？看样子你知道了些什么？」

何了凡点了点头。然后不好意思地推开抱住自己的张燕燕，将自己被曹熙开枪打中，并听到他接到别人电话的事情说了一遍。张燕燕难以置信地指着女鬼道：「那、那这个女鬼，到底是……」

何了凡想了一下，凝重道：「我猜她……是闹鬼事件的受害者。她是被曹熙他们害死的冤魂之一，之前附身到你身上恐怕是为了赶走我吧。她那次附身并没有伤害我而只是说些警告的话，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钟灵武哈哈一笑：「你小子去过鬼门关之后倒也变得聪明了！喂，当事鬼，你就说说你到底是谁，都经历过什么吧。」

那女鬼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她的声音也变得激动起来：「啊啊……事到如今我也将自己的经历全部告诉你们吧……」

※※※※※※※※※

她的名字叫许爱玲。她有着令人艳羡的出身，从小衣食无忧，得到最好的生活和教育。她长得虽然算不上天姿国色，却也美貌出众，读书的时候从来不缺追求的狂蜂浪蝶。只不过她从来不把重心放在谈情说爱的事情上，因为她有一个梦想。

许爱玲因为优厚的家境，从小就接触到许多上流社会的奢侈品牌。GUCCI、爱马仕、路易斯威登、法拉利、保时捷、兰博基尼、百达翡丽、卡地亚……她发现这些知名品牌的名字全都是来自品牌的创始人。这个发现令许爱玲大为震撼，这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原来连通着几十年前，甚至上百年前的某个人。这个人凭着一个品牌名留历史。这让年幼的许爱玲生出一个有些孩子气，却又豪气万丈的梦想——她也要用自己的名字创立一个品牌，然后打出国际，成为人尽皆知的大品牌。她的名字要篆刻在人类的历史之中。

为了达到梦想，许爱玲放弃了一切令人分神的娱乐，一门心思都钻进学习之中。原本就聪慧的她在刻苦的努力之下顺利从国外知名大学毕业，作为商科高材生海归回来。此时此刻的她只要愿意，没有一家公司会拒绝她，谁都争先恐后想要获得这个拥有无限未来的人才。

不过这是迈向梦想所踏出的第一步而已。许爱玲虽然有条件现在就创业，但她理智地想到刚回国的情况下一无经验，二无人脉，缪然创业只会快速失败。所以她决定先进入一家大公司工作，培养创业的资本。而最佳的目标自然就是法夫纳集团了。

就这样，许爱玲进入了法夫纳集团，很快就身居要职。

当时的许爱玲在刚上位没多久的刘彩云手下。她是得力干将，没几年就做了几分大单子，在公司里也立了不少名声。人人都觉得许爱玲很快就要取代刘彩云，成为法夫纳集团的新顶梁柱。

在此期间，陈永豪入职，编入到许爱玲的手下。两人由此认识了。

在许爱玲眼中，陈永豪是个有能力却没胆识的大男孩。他有些自卑，很容易因为犯错而一蹶不振。但许爱玲觉得只要引导到好的方向，陈永豪将会有很大的作为。于是她重点培养陈永豪，经常给他工作上的建议，还不断鼓励他。陈永豪渐渐地也视许爱玲是自己在工作上的师傅，要喊她「老师」。

许爱玲觉得这有些太夸张了，苦笑着拒绝了他的建议。陈永豪误以为那是自己自作多情，又变得沮丧起来，大受打击。许爱玲看出来了，为了不让他失望，许爱玲允许他喊自己叫「师姐」，许爱玲自己也喊陈永豪叫「师弟」，两人的关系变得更加亲密了。

然后，悲剧发生了。

一切都来得很突然。那是一个月圆之夜，因为工作上有临时的安排，她留在公司加班。原本陈永豪也打算陪她的，但她婉拒了陈永豪。等工作完成之后已经是深夜了，办公室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正当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之际，不知谁恶作剧将一把小刀放进了许爱玲的包里，当她手伸进包里就不小心碰到刀锋，手划了一个长长的口子，流出不少的血。许爱玲赶紧去止血。

就在处理伤口的时候，一只巨大的昆虫从地面浮现。接下来的事情连许爱玲本人也记得不太清楚了。毕竟如此残忍恐怖的事情，人会本能地选择性忘记……

※※※※※※※※※

许爱玲道：「就这样我带着悔恨死了……但这只不过是噩梦的开始……死去的我变成了无形无质的鬼魂，飘荡在大楼之中……原本我以为会这样飘向地狱，飘向另一个世界……但是，令我无法理解的事情出现了……一个鬼王……一个恐怖的鬼王抓住了我……它将我拖到一个虚无的世界当中……我在那里看见了许许多多的，跟我一样的冤魂……啊……我看见，那里的冤魂全都是之前因为各种意外在公司去世的员工……后来我才明白，那个鬼王是将死人的冤魂当成某种邪术的驱动材料，从而令公司能够不断吸取财富……」

何了凡和张燕燕不由得同时大惊，其中张燕燕惊讶的感受最深。怪不得法夫纳集团在本市的分部能够在逆市中依然有强劲的业绩效能，她一开始还以为法夫纳人才辈出才有这结果，没想到真正的原因是有人在背后耍花招。

钟灵武道：「啊，原来如此。那个邪术应该是『五鬼运财术』的一种。没想到还能这么用，真是开眼界！」

何了凡奇道：「那、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许爱玲道：「具体的经过有些复杂，也无关紧要，我就不详细展开了……总之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我逃出了那个鬼王的控制，重新回到人世……不过收到鬼王力量的影响，我无法离开这幢大厦……然后我在一个月圆之夜，遇到了陈永豪……」

许爱玲说到这里，脸上露出哀伤的神情：「陈永豪他是无辜的……他只是想给我报仇……他才会做那种傻事……」

何了凡听到这里突然灵机一触，问道：「你说陈永豪做傻事？那是什么傻事？」

许爱玲道：「我将我在死后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他了……那鬼王有个习性，只要在月圆之夜嗅到大量的血腥味就会现身，没有例外……陈永豪在得知这个事情后，他……他竟然想到了利用自己的血引诱鬼王出现……」

何了凡追问：「他要召唤鬼王要做什么？」许爱玲望着何了凡道：「那都是因为他得知你们的到来……」何了凡莫名其妙：「我们？」许爱玲道：「当他得知高层要找驱魔师来寻找闹鬼事件的真凶，他就盘算着利用你们……他不知道鬼王会不会因为你们的到来而刻意隐藏自己，所以通过让自己受伤强迫鬼王的出现……这样你们就一定发现鬼王，继而消灭鬼王……」

张燕燕打了个冷颤：「他是想牺牲自己……」许爱玲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

何了凡听了，却没来由地眉头紧蹙，陷入思考之中。

钟灵武见他这样子，便问道：「你有什么头绪？」何了凡想了好一阵子，先是好像发现了什么，却又摇了摇头，然后开口道：「没什么，还有一些没想通。」

钟灵武道：「怎么，你对谁是真凶有眉目了？」何了凡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你猜得对，我觉察到一些不妥的地方。不过还有许多事情没串起来，所以……」

钟灵武双手抱胸，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哼，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没啥能耐。我就好心告诉你一些我的情报吧。我敢断定，真凶不止一个，而是两个。」

何了凡和张燕燕都惊道：「两个？！」钟灵武道：「对，一个老大一个手下。干掉手下没意义，真正要干掉的是老大。」

张燕燕道：「你怎么知道是两个，而不是一个或者三个？」钟灵武道：「月圆之夜，对血液有强烈的执着，巨大的昆虫……这些条件凑起来只有『那个』东西没跑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道：「不过老大是谁我是真的没头绪。喂，小子，你一直跟他们在一起，应该能想出是谁吧？」

何了凡道：「……其实有目标了，只是不确定。还需要确认一下。」

何了凡说到这里的时候，许爱玲的鬼魂身躯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她发出凄厉的声音：「鬼王！鬼王出现了！它在天台……！」

众人抬头望去，心想这下不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