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光,斯汀仰头将整杯酒灌入口中。喉结剧烈滚动的瞬间,他忽然瞪大了眼睛,脖颈上的青筋像受惊的蛇般猛地凸起。那酒液仿佛不是流进喉咙,而是一道灼热的岩浆,从舌尖一路烧到胃里,连带着鼻腔都喷出滚烫的气息。
「咳咳——」他猛地攥住自己的脖子,手掌因用力而颤抖,视线在眼前的酒保脸上聚焦又散开。酒保正用一块泛黄的布巾擦着木杯,嘴角挂着看好戏的笑,杯口被擦得发亮,倒映出斯汀狰狞的表情。「这杯酒……可真烈啊。」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喘息。
「那可是老板的独门配方。」酒保把擦好的木杯倒扣在吧台上,发出清脆的叩击声,一排杯子像列队的士兵般整齐排列。他的笑容里藏着几分得意,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酒渍,「童叟无欺,喝了都说上头。」
斯汀松开扼住喉咙的手,转而捂住口鼻,试图阻挡那股从肺里翻涌上来的热浪。「不……我指的是……」他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像是揣了团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啊——厮……这酒怎么像喝进去一团火,的温度。」话语被喘息切割得支离破碎,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酒保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促狭的笑意:「龙息,不就是这样吗?」他手里的布巾还在飞快地擦拭着另一个杯子,动作娴熟得像是在表演某种技艺,「要是不够烈,怎么对得起这个名字?」
「龙——息——」斯汀拖长了音节,每说一个字都要倒抽一口凉气。他从未想过名字带「龙」字的酒能烈到这种地步,比他当年被莱尔斯喷在屁股上的龙息还要霸道三分。他按着胸口,试图调整呼吸节奏,吸气时胸腔扩张,那团火就烧得更旺,吐气时又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灼得发疼。
过了好一会儿,他脸上的狰狞才稍稍褪去,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在下巴尖凝成水珠。「你知道吗?」斯汀抬眼看向酒保,眼神里还残留着惊悸,「我其实也是被一条真龙拿龙息喷过。」他重重吐出一口气,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稳,「哈——那滋味可比这简单多了。」
酒保终于停下手里的活计,将最后一个杯子倒扣在吧台上。他双手撑着吧台,上半身微微前倾,肘部在光滑的橡木桌面上压出两道浅痕。「先生,你还能再喝一杯吗?」他的语气里带着挑战的意味,目光扫过斯汀泛红的脸颊。
斯汀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什么,突然卸去脸上维持镇定的力气,肩膀猛地一抖,拉了拉皱巴巴的风衣下摆。他挺直脊背,眼神里重新燃起斗志,声音虽然还有些发飘,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放马过来!」
第二杯酒下肚时,斯汀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像是有把钝刀在里面搅动。第三杯喝完,他开始用拳头轻轻捶击自己的胸口,每捶一下就呼出一口带着酒气的白雾。第四杯刚沾唇,他的眼神就开始发散,手指在吧台上摸索着,像是在寻找什么支撑。
「确实……非常龙息。」他对酒保竖起大拇指,指尖却摇摇晃晃地差点戳到自己的眼睛。头颅不受控制地甩了甩,试图驱散那股越来越浓的眩晕感,「再来……再来一杯!」
酒保举起第五个木杯,突然提高了音量,声音在嘈杂的酒馆里像炸雷般响起:「先生,再喝一杯,你就是今年第五个喝下五杯龙息的人啦!」
这话立刻像投入油锅里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酒馆。原本各自喧闹的人们纷纷转过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斯汀身上。唯有那个趴在吧台上的魔契师依旧睡得安稳,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来,在深色的皮衣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干了它!干了它!」坐在大长桌最左边的高个子野蛮人率先起哄。这家伙足有近三米高,肩膀比旁边的圣骑士还要宽,手里的木杯比寻常人的脑袋还大,这家伙家里一定跟巨人通婚了。他腰间挎着的巨剑剑身闪着寒光,一看就知道分量不轻。他一边吼一边用酒杯猛敲桌子,「砰砰」的声响震得桌上的酒壶都在摇晃,「喝下去就是好汉!」
「对!干了它,小子!」一个矮人工匠跟着喊道,他背上的铁镐头还沾着碎渣,显然是刚从矿井或是坑道上过来。他踮着脚,脖子伸得像只老鸭,声音尖利却充满力量,「干了它你就可以刻字了!柱子上永远有你的位置!」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干了它」响彻酒馆。穿皮甲的游侠吹着响亮的口哨,两个吟游诗人停下了较劲,一个弹起鲁特琴伴奏,另一个则把飞刀抛得更高;窗边的黑袍法师抬起头,兜帽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好奇;圣武士们虽然没有大喊大叫,却也微微前倾着身体,目光里带着期待;连争吵不休的德鲁伊和女牧师都暂时停了下来,一起看向吧台前的斯汀。
「刻字?」斯汀迷迷糊糊地扭头看向起哄的众人,眼神涣散得像蒙着层雾。他又缓缓转回头,盯着面前那杯泛着琥珀光的酒液,舌头打了结似的问,「什么刻字?」
「看见那些柱子了吗?」酒保笑着指向酒馆里那几根粗壮的木柱。柱子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字迹已经模糊,被岁月磨得浅淡,有的则还很清晰,墨色崭新,「每年能喝下五杯龙息的人,都可以把名字刻在上面。这可是我们『来了醉』的最高荣誉。」
斯汀的右手突然猛地拍在自己脸上,「啪」的一声脆响让周围的起哄声都顿了顿。他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脑子里的混沌甩掉,然后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着,带着浓重的酒气喊道:「来!」
这一声喊恰好惊醒了旁边的魔契师。那家伙懒洋洋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了看四周,打了个哈欠又想趴下,却被眼前的热闹吸引住了。他揉了揉眼睛,嘴角还挂着口水,饶有兴致地看着斯汀。
斯汀双手捧起第五杯酒,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闭上眼睛,像是在积蓄力量,周围的呼喊声、鼓掌声、乐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奇异的洪流。再睁开眼时,他眼底闪过一丝决绝,仰头将整杯酒一饮而尽。
「好!」整个酒馆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高个子野蛮人激动地把巨剑往桌上一插,剑刃没入木头半寸多深;矮人工匠跳上桌子,挥舞着铁镐头庆祝;连黑袍法师都忍不住用指尖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斯汀把空杯重重放在吧台上,发出「哐当」一声。他的脸颊红得像要滴出血来,眼神却亮得惊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一阵含糊的嘟囔,然后身体一软,差点从凳子上滑下去,幸好酒保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那一夜,「来了醉」酒馆里的狂欢持续了很久。斯汀被众人簇拥着,在一根最粗的木柱上歪歪扭扭地刻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的字写得东倒西歪,像是喝醉了的蛇在爬行,却引得众人一阵欢呼。后来,他又和野蛮人拼酒,跟吟游诗人合唱跑调的歌谣,甚至试图模仿那个女术士变魔术,结果把自己的酒杯变成了一只尖叫的兔子,惹得满堂大笑。
深夜的钟声敲过十二下,酒馆终于到了打烊的时刻。原本喧嚣的大厅变得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个醉得不省人事的酒鬼,斯汀就趴在吧台边,嘴角还挂着满足的笑意,呼噜声打得比外面的风声还响。
酒保拿着扫帚,一边清扫地上的碎木屑和酒渍,一边无奈地摇头。他把醉倒的客人一个个拖到角落的草堆上,给他们盖上粗布毯子。当他捡起最后一个空酒瓶,准备放进箱子里时,酒馆的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我们打烊了。」酒保头也没回地说道,声音里带着疲惫。他把酒瓶塞进木箱,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身后没有回应。
酒保疑惑地转过身,手里还拿着那把磨损的扫帚。当看清门口站着的人时,他不由得愣住了。
门口站着一位黑发蓝瞳的贵族小姐。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长裙,裙摆上绣着暗金色的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低调的光泽。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她的姿态优雅而挺拔,即使站在这满是酒气和汗味的酒馆里,也像一朵在污泥中绽放的青莲。
酒保在心里暗叹,这绝对是他当酒保生涯里见过的最有气质的女人。
玛尔塔的目光扫过狼藉的酒馆,蓝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当她的视线落在吧台边趴着的那个熟悉身影上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向前走了两步,高跟鞋踩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我来这找人的,」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像冰面下流动的溪水,「找一个酒鬼。」
酒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趴在吧台上的斯汀,恍然大悟地笑了笑:「您是找那个喝了五杯龙息的先生?」他指了指斯汀刻在柱子上的名字,「他可是今晚的英雄呢。」
玛尔塔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斯汀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斯汀还在呼呼大睡,嘴角的口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吧台上,在橡木桌面上积成一小滩。他的风衣皱得像团咸菜,头发乱糟糟地粘在汗湿的额头上,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
看着他这副狼狈的模样,玛尔塔的眼神复杂难辨。她伸出手,似乎想叫醒他,指尖在离他脸颊还有几寸的地方停住了,最终还是无奈地收回了手。
「麻烦你了。」她对酒保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清冷,「能帮我把他弄醒吗?我们该回去了。」
酒保连忙放下扫帚,搓了搓手:「小姐稍等,我这就来。」他转身去打了盆冷水,准备用湿毛巾给斯汀擦脸。
玛尔塔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酒馆那些刻满名字的木柱上。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仿佛活了过来,诉说着一个个关于酒与狂欢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