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塔的右手食指在发间穿梭,乌黑的发丝如顺滑的墨绸缠绕上指节。她刻意放慢了搅动的速度,每一根发丝掠过皮肤的触感都清晰可辨——这是蓝龙一族审视猎物时的本能姿态,看似随意的动作里藏着不动声色的试探。荧光花的青绿色光芒流淌在她发梢,将那抹黑染成深邃的孔雀石色,与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金芒悄然呼应。
娜塔莉正将银质剪刀搁在堆满铜盘的桌上,金属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那些铜盘里盛着半干涸的苔藓与不知名的鳞片状植物,边缘凝着琥珀色的树脂,在光线下泛着蜜蜡般的光泽。她转过身时,腰间的皮质药囊轻轻晃动,露出里面露出半截干枯的蛇蜕,与玛尔塔对视的刹那,两人嘴角同时勾起弧度,却都没抵达眼底。玛尔塔注意到娜塔莉笑时右脸颊有个极浅的梨涡,被方才沾的泥痕填成了褐色,像是幅未完成的油画。
「那我就要开始好奇,你跟斯汀的关系了,娜塔莉小姐。」玛尔塔骤然收敛起笑意,双臂交叉环抱在胸前。手肘处的丝绸裙摆被撑出褶皱,如同蓄势待发的羽翼。她的脊椎挺得笔直,肩胛骨在薄纱下微微凸起,这是从人类心理学典籍里学来的防御姿态——既像竖起尖刺的刺猬,又似收拢翅膀的猛禽。温室里的奇异花香似乎在此刻变得浓郁,那股辛辣尾调刺得鼻腔微微发痒。
娜塔莉闻言却笑了,双手背到身后时,指尖不经意碰倒了桌边的玻璃小瓶。瓶中装着的紫色粉末簌簌落在地面,与褐色泥土交融成诡异的靛蓝色。她歪着头的模样像个藏着糖果的孩童,酒红色卷发从耳后滑落,遮住了颈侧若隐若现的黑色纹路——那图案像是只蛰伏的猎鹰,尾刺正对着玛尔塔的方向。「你很好奇嘛?」她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三分,尾音拖着细微的颤音,仿佛真要将心底最深的秘密托出。
玛尔塔的瞳孔微微收缩。在龙族漫长的生命里,她见过太多用天真作伪装的恶意,就像沼泽里绽放的毒睡莲,越是娇艳的花瓣下藏着越致命的根茎。眼前这女人的信任来得太过轻易,反而像张精心编织的网,正无声无息地收紧。
「当然。」玛尔塔的回答斩钉截铁,舌尖抵住上颚的力度让牙龈微微发酸。她需要信息,就像沙漠旅人需要水源——但她更清楚,在这个魔法与阴谋交织的世界里,每条信息都标着看不见的价码。荧光花突然轻轻震颤,花瓣边缘的光斑在娜塔莉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让那张带着泥痕的脸庞忽明忽暗,如同隔着雾玻璃看一场默剧。
「哦,从哪开始说起呢?」娜塔莉仰头时,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露出渔网袜边缘那截光滑的皮肤。她左手拇指在下巴上轻轻打着圈,指尖的泥垢蹭出淡淡的灰痕,背后的桌子被她倚得微微晃动,一只铜盘从边缘滑落,在地面砸出沉闷的响声。盘里的鳞片状植物散了一地,玛尔塔看清那些鳞片上密布着细小的孔洞,像是某种生物褪下的外壳。
短暂的沉默里,只有温室角落的滴水声在回荡。那声音比楼上储物间的「滴答」更清晰,像是有人用银针刺破了水袋。娜塔莉终于放下手,掌心的纹路在青光下如同蛛网,「斯汀的老师其实就是我的父亲。」她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却像幅被反复拓印的版画,线条僵硬得失去了生气。玛尔塔忽然注意到她的瞳孔在收缩,虹膜边缘泛起极淡的紫雾。
「上一任秘藏守护者?」玛尔塔的尾音微微上扬,指尖却猛地攥紧了裙摆。丝绸被绞出深深的褶皱,如同她此刻骤然加速的心跳。这答案像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她心中那把锈迹斑斑的锁孔。但她更清楚,真正的秘密往往藏在钥匙孔背后的阴影里。身旁那株螺旋状紫花突然抖落几片花瓣,银边的花瓣落在她手背上,带着冰凉的黏性,像是某种警告。
娜塔莉脸上的笑容变得公式化,嘴角的弧度精准得如同用圆规量过。「斯汀已经向你完全解释了他的身份了,对吗?」她向前倾身时,玛尔塔闻到她发间混着泥土与某种金属的气味,像是刚从地下墓穴爬出来的考古者。那些垂在额前的碎发沾着细小的草籽,在光线下闪烁着金绿色的光,让玛尔塔想起松针河底的沙砾。
「不,他只是带我进了故事堡垒,稍微走了一段。」玛尔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着。堡垒里那些异形怪物的影像突然涌来:戴着鬼面的守卫比利,两个清洁工兄弟,一个漂浮着的巨大冰球,以及石墙上漏出的黑色黏液滴落在地面,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那些不好的画面稍微退去,「他甚至没告诉我那些怪物为什么会服从命令。」
「换句话说,他并没决定由你来当他的学徒。这真奇怪。」娜塔莉挑眉时,左眉梢有根银灰色的发丝格外显眼。她歪着头的样子像只困惑的小兽,手指却无意识地敲击着背后的桌面,节奏与温室的滴水声渐渐重合。玛尔塔忽然意识到,这女人的疑惑或许是真的——但这种真实,可能比刻意的伪装更危险。
听闻此言,玛尔塔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下颌线绷得发紧,连带着后槽牙都在隐隐作痛。双臂重新抱得更紧,肘部几乎要嵌进肋骨,这是被冒犯时的应激反应。蓝龙的骄傲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她的资格,更何况是那个睡在草堆里、风衣沾满沙土的男人。她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冷了几分,荧光花的光芒在她肩头投下的影子突然扭曲,像要挣脱束缚的利爪。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也配当我老师。」玛尔塔的声音里淬着冰碴,每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这并非全然的伪装——当斯汀在故事堡垒里漫不经心地踢开挡路的碎石时,她确实感到了被轻视的愤怒。那感觉就像看到有人用宝石刀削苹果,暴殄天物的愚蠢里藏着对规则的蔑视。
娜塔莉突然爆发出笑声,那声音像是银铃滚落玉石台阶,清脆得有些刺耳。她慌忙用手背捂住嘴,指缝里漏出的笑意却让肩膀不停颤抖,酒红色的卷发从脑后散落下来,与垂在额角的碎发缠成一团。「抱歉,」她好不容易止住笑,眼角泛起水光,「我只是没想到……」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转而用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打量玛尔塔,像是在欣赏一件突然显露出纹路的古董。
「那现在,我终于开始好奇你的真实身份了,玛尔塔小姐。」娜塔莉的指尖划过自己的唇线,将那道泥痕晕染成模糊的弧线。她的目光停留在玛尔塔颈间,那里的皮肤在青光下泛着珍珠母贝般的光泽——这绝非普通人类该有的质感。温室里的花香突然变得浓烈,那股辛辣尾调直冲脑门。
玛尔塔没有回答。她只是微微扬起下巴,鼻尖对着娜塔莉的方向,这个角度恰好能让对方看清她蓝色瞳孔里逐渐凝聚的金色竖瞳。荧光花的光芒在她眼底碎裂成无数光点,如同被阳光穿透的熔岩。
「哼。」
这声冷哼从鼻腔里挤出,带着龙族特有的低沉共鸣。它像块投入湖面的黑曜石,在两人之间激起无形的涟漪,将所有未说出口的试探与戒备,都封进了青绿色的光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