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尔塔并未立刻躺卧,身为蓝龙的警觉让她始终保持着清醒。她坐在铺着鹅绒被的大床边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缎面被角,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落在斜对面的草堆床垫上。
斯汀趴在那堆干草上,棕黑色风衣胡乱裹在身上,后领被压得皱巴巴的,露出一截沾着泥点的脖颈。他睡得极沉,呼噜声如同破旧的风箱般此起彼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哨音。几缕纠结的发丝垂在脸侧,遮住了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却掩不住嘴角那道干涸的污渍——玛尔塔猜想那或许是干涸的血迹,又或是某种浆果的汁液。
「这种家伙,还究竟藏着多少秘密?」玛尔塔轻声呢喃,指尖在膝盖上蜷起。今日种种画面在脑海中翻涌:那些拥有自主意识、眼神空洞的怪物守卫;大巫妖白色眼瞳里深不见底的寒意;还有方才桥头那个浑身散发着神秘气息的娜塔莉。她微微蹙眉,目光扫过斯汀磨破袖口的风衣,落在他交叠的脚踝上——那里的裤脚沾着些银灰色的细沙,与松针河岸边的河沙截然不同。
环顾这间临时客房,墙角立着一把掉漆的木柄扫帚,镜面蒙着薄雾的全身镜斜倚在门边,唯有自己身下的大床铺着洁净的亚麻床单,蓬松的鹅绒被散发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如此简陋又暗藏优待的布置,让她愈发觉得这栋石屋不简单。
玛尔塔起身时,裙摆扫过床沿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放轻脚步走到门边,木门轴转动时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她下意识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眼斯汀——他依旧睡得昏沉,甚至咂了咂嘴,翻了个身面朝墙壁。
二楼的过道比想象中更长,脚下的木地板像是生了锈的弹簧,每踩一步都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崩裂开来。头顶悬着的魔法灯散发着流动的彩光,从琥珀色渐变成薰衣草紫,又转为深海蓝,光影在灰扑扑的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光斑。玛尔塔抬手触碰墙壁,指尖沾了层薄薄的灰尘,指腹摩挲间能感受到砖石的粗糙纹理。
过道两侧整齐排列着九扇木门,门框上的白漆早已斑驳脱落,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玛尔塔逐一审视,发现每扇门的样式都与外城区廉价旅馆的房门如出一辙,只是门楣处积着更厚的灰。「看来这地方确实不常有人来。」她暗自思忖,目光落在其中一扇门上——门把手上甚至缠着几缕蛛网,银亮的丝线在彩光下泛着微光。
走向楼梯的途中,玛尔塔注意到每扇门的门板上都钉着块褪色的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储物」二字。她停下脚步,侧耳细听,其中一扇门后似乎传来极轻微的「滴答」声,像是液体滴落的声响。「这位叫娜塔莉的法师,究竟囤积了多少东西?」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最近一扇门的铜制门环,冰凉的金属触感刚传到指腹,楼下忽然传来娜塔莉的声音。
「玛尔塔小姐,是你吗?」女声穿过楼梯间的空隙飘上来,带着壁炉余烬般的暖意,「睡不着的话,下来陪我坐坐吧?」
玛尔塔的手像被烫到般猛地收回,指尖在身侧蜷了蜷。她转头望向楼梯口,那里的彩光恰好流转成暧昧的玫瑰色,将她的影子拉得颀长。「好,我马上就来。」她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方才那瞬间的窥探被撞破,让她有些不自在。
走下楼梯时,木板的呻吟声愈发刺耳。玛尔塔扶着布满划痕的木质扶手,一步一顿地往下挪,视线不经意扫过楼梯转角的窗户:窗外的紫色灯笼不知何时换了盏绣着蕨类的,光影在堆积如山的箱子上晃动,如同跳动的鬼魅。
一楼的景象让玛尔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木箱从门口一直堆到客厅中央,有的盖着褪色的黑布,有的敞着口露出里面折叠的丝绸,还有的箱子锁着黄铜挂锁,锁身已经生出青绿色的铜锈。她侧身挤过两箱摞在一起的铁皮箱,箱壁上贴着的标签早已模糊不清,只能辨认出几个哥特式的花体字母。
「娜塔莉小姐,你在哪?」玛尔塔的声音在箱子间回荡,带着轻微的回音。
「从门口的箱子笔直走,左拐,沿着通路过来就行。」娜塔莉的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玛尔塔敏锐地捕捉到她语气中一闪而过的疲惫,像是刚完成了件费力的活计。
她依言穿行在箱阵中,时不时要拨开挡路的绳索或木箱边缘。那些绳索粗糙而坚韧,边缘带着毛刺,蹭得手背有些发痒。第三次拐弯时,鼻尖忽然萦绕起浓郁的花香 —— 不是普通的玫瑰或百合,而是种带着辛辣尾调的奇异芬芳,像是混合了胡椒与某种热带花卉的气息。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这是间被改造成温室的角落,头顶悬着株巨大的荧光花,花瓣舒展如莲,层层叠叠,散发着柔和的青绿色光芒,将周围的奇花异草照得纤毫毕现。叶片上的绒毛、花瓣上的纹路,甚至土壤里蠕动的细小虫豸,都清晰可见。
娜塔莉正蹲在一盆开着螺旋状紫花的植物前,手里拿着把银质小剪刀,那剪刀的边缘镶嵌着细小的红宝石,在荧光下闪烁着微光。闻言便直起身,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她酒红色的卷发松松挽在脑后,用一根雕花木簪固定着,几缕碎发垂在汗湿的额角,贴在皮肤上,像是凝固的血痕。黑色魔术服的袖口沾着些褐色的泥土,原本平整的衣料此刻皱巴巴的,渔网袜上别着的银铃不知何时消失了两颗,露出袜口处光滑的皮肤,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过。
「你来得正好。」娜塔莉用手背擦了擦脸颊,留下道淡褐色的泥痕,她望着玛尔塔的眼神里带着几分释然,又藏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本来想明天跟斯汀说的,既然你来了,就先告诉你吧。」
玛尔塔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那盆紫花上——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银光,像是淬了毒。「怎么了?」
娜塔莉轻叹一声,将剪刀放在旁边的铜制托盘里,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恐怕不能陪你们参加狂欢节了。」她摊开右手,掌心空空如也,随即五指骤然收紧,再缓缓张开时,一封火漆封口的羊皮纸信凭空出现在掌心里。火漆印上是只展开双翼的鸟兽图案,边缘还嵌着细小的蓝宝石,在荧光花的照耀下闪烁着冷冽的光。
「西边的艾许菲尔德突然发生了急事,有人通知我需要立刻过去。」 她拉起玛尔塔的右手,将信交予她。玛尔塔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凉,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封信能让你们进入狂欢节的贵宾区,近距离观赏花车的机会可不常有。」 娜塔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又像是在强调这封信的珍贵。
玛尔塔接过那封信,羊皮纸的质感粗糙而厚实,火漆的温度微凉。她低头看着那只奇异鸟兽的火漆印,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她不由得在心里惊呼,这到底发生了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