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戏剧与骷髅

回到堡垒大门时,青蓝色的火炬仍在墙角跳动,幽光将长廊照得如同冰镇的河水,唯独少了那个本该守在这儿的黑袍身影。


「比利!你他妈死哪儿去了?给我滚出来!」斯汀的怒吼撞在石墙上,震得火炬火苗剧烈摇晃,火星子溅在地面的尘沙里,烫出细碎的焦痕。


玛尔塔盯着空荡荡的门厅,乌黑的发丝垂在肩头。地上没有任何脚印,连风刮过的沙痕都整齐得诡异——就像从未有人站过。她忽然攥紧了裙摆,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有东西在看我们。」声音轻得像飘落的羽毛,「在那些石缝的阴影里,好多双眼睛。」


斯汀挑眉回头,火炬的光在他瞳孔里跳动:「什么东西?」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漫不经心,直到看见玛尔塔紧绷的侧脸,才忽然拍了下额头,「喔,我懂了。」


他转向空无一人的角落,吼声比刚才更响:「斯图!给我滚出来!」


玛尔塔愣住了,乌黑的眼眸里写满困惑。这是另一个守卫的名字吗?


下一秒,地面的石缝里渗出黏稠的黑雾,天花板的裂隙中也垂下缕缕黑烟,像是无数条黑色的蛇在游动。更先涌出来的是成团的飞虫,甲虫的硬壳撞在火炬上发出噼啪声,蚊子的振翅声织成一张令人牙酸的网。它们在地面聚成一团蠕动的黑影,隐约能看出四肢的轮廓,却又在瞬间崩解重组,最终凝结成无法名状的肉块——直到黑雾猛地收紧,才裹出个黑袍怪人大概的形状,脸上戴着张刻着「囧」字的绿色面具,边缘还沾着几片干枯的虫翼。


「我真该抽你丫的!」斯汀指着对方的鼻子,指节因愤怒泛白,「我是让你看门还是让你去玩的,啊,比利?」


玛尔塔的瞳孔骤然收缩,脚步不自觉地后退半步。怎么又是比利?


斯汀瞥到她茫然的表情,喘着粗气解释:「这混蛋不止一个躯壳。」他踹了脚旁边的稍微翘起的石砖,「有时候觉得自己玩着寂寞,就捣鼓出好几个不同打扮的身体,自己跟自己演对手戏。疯起来连自己都捅,上一次我亲眼看见他用匕首扎穿另一个『自己』的喉咙。」


「这叫戏剧表演,亲爱的小姐。」绿色面具后的声音带着歌剧般的腔调,黑袍下摆扫过地面时,露出底下尚未完全合体的蠕动的灰白色虫群,「您看过《惊声尖叫》或是《歌剧魅影》吗?杀人是需要艺术细胞的,小姐。」


玛尔塔猛地别过脸,乌黑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连呼吸都放轻了——她怕自己一喘气就吸进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你的宝贝手稿。」斯汀从风衣里甩出一摞卷起来的黄色纸张,纸卷落地时散落的几页,上面写的是现今剧院里已经出演的恐怖戏剧的剧本,「看好门,再敢搞幺蛾子,我就把你所有手稿当柴烧。」


「好好好,您是这儿的老大。」比利弯腰捡纸卷的动作像只折颈的鹤,绿色面具上的「囧」字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您永远是这儿的王。」


「去你妈的比利!」斯汀转身大步走向门外,掌心在身前划开道锯齿状的光痕,传送门的亮光如同突然炸开的白昼,将堡垒的阴影都切成了碎片。


玛尔塔几乎是小跑着跟上,裙摆在沙地上拖出浅沟,直到传送门的光晕吞没她的身影,只留下黑袍怪人在原地慢悠悠地拾捡手稿。


「也去你妈的斯汀。」比利把最后一页手稿塞进怀里,绿色面具下传来虫群蠕动的沙沙声,他抬头望向火炬,青蓝色的光映在面具凹陷处,像两汪凝固的毒液。


税骨官从幽深的隧道里走出时,脊椎骨摩擦的声响在空谷中回荡,像有人拖着串生锈的铁环在赶路。他后背的骨篓大得像口倒扣的棺材,白骨编织的网格里隐约能看见几截泛着油光的股骨,背篓边缘拴着面白骨旗,旗面上飘荡的幻影是无数哀嚎的人脸,风一吹就扭曲成哭泣的模样。


锁链将骨篓与他的肋骨缠在一起,每走一步都发出「哐当」的脆响,仿佛骨头在互相较劲。左手的短矛戳在地上,矛尖的骨刺刮过岩石,留下深深的刻痕——这武器早被他当成拐杖用,矛杆上磨得发亮的地方,还沾着几缕干枯的黑血。他全身充当的外骨骼甲壳骨甲是用不同生物的骨骼拼接的,肩甲是不知名怪兽的颌骨,胫甲是某异怪的脊椎,关节处用黑铁环扣连,活动时会发出细碎的咔嗒声,像是有群蚂蚁在骨头里爬行。


自己的主人是一个大巫妖。他,一个曾经富有才华却又年少轻狂的人。正是因为自己曾经的傲慢自大,致使自己成为了一个亡灵,永远的在尘世间徘徊。好在,通过与损友的旅行,他的主人,大巫妖诺达什,重新发掘了几个新爱好。其中一个便是,通过收集白骨,来制造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白骨构造体。


这也是税骨官,他自己被创造出来的原因。自己一个人负责,主人所需数量的骨头。重新雕刻塑造白骨的工作,则由塑骨师们,他的同僚负责。他们都是主人通过亡者的灵魂分解,筛选精华,重新编辑融合而成的亡灵。作为以骨为税的征税官,他向那些无知的,远离「牧羊人」的凡人们提供帮助,而那些受帮助的人,便是他的征税对象。他也偶尔前往毗邻的凡人城镇以及村庄进行贸易,用来淘购一些少见的骨头。背篓里除了装骨头的空当,还塞着捆卷轴,最上面那卷的封蜡印着五圈金纹——那是五环法术的标记。腰间的皮囊里晃出银币碰撞的轻响,这些都是从劫掠者,以及那些拒绝接受财富和忠告的冒险者尸体上扒来的战利品,主人的研究室总有些不长眼的访客,而他们的骨头往往比金钱更值钱。


隧道里的阴风卷着他的白骨旗,税骨官忽然停下脚步,用矛尖划了划自己的颅骨。若是有肉的话,此刻该是用指尖戳着脸颊沉思——主人新做的白骨构造体到底是怎么被拆的?那骨架的支撑结构是用成年红龙的脊椎做的,硬度堪比精钢,却被砸得像堆碎瓷片,握着战戟的右臂更是被撕成了骨渣,连最坚韧的肌腱部位都成了烂麻绳。整个构造体已经完全不存在修复的可能,甚至还不如干脆造个新的。


「还是想想怎么跟村民换骨头吧。」他晃了晃颅骨,眼窝深处的幽光闪烁了两下。老人的股骨最好,质地细密适合雕刻;猛兽的利爪能做关节;要是能收到几截怪兽的指骨,主人怕是会把珍藏的半巫妖之尘分他一小撮。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绽开道不规则的传送门,白光刺得他赶紧用骨掌捂住眼窝——那光芒比正午的太阳还烈,连骨头都感觉被晒得发烫。


他歪了歪头,脊椎发出「咯吱」的抗议声。眼窝深处的幽光微微跳动,认出了从光门里迈出的身影——这不正是主人那位总爱突然造访的老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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