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暴雨如同天河溃堤般砸在演武台的青石板上,噼啪作响。乌蒙蒙的雨幕笼罩着天地,让人费尽眼力才能勉强看清演武台上那两个精瘦健壮的身影。
那两人褪去了上半身的所有衣物,赤裸着膀子,其中一人身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令人惊惧的伤疤。他们摆出各自的架势,相距七步左右,在雨中对峙。
冰冷的雨滴打得身上发疼,视线也被雨水给模糊。夹裹着地面残留的热气和泥泞的腥土气,大风携着雨滴欲意刮扰静立的两人。但那两人纹丝不动,眉目之中只有对手。
「看得清吗?」
王一生的声音裹着雨气,有些沙哑。
「看得清!出招吧!」
一声清楚洪亮的应答。
王一生左脚尖在积水中猛地一碾,水花瞬间向后炸开,右拳直取孤云淑的面门。
『血、雨水与泥泞交织着,地面被染上污浊的暗红,在那上面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有敌人的,也有同伴的,更多的是同伴的。』
孤云淑侧身一闪,那撕开雨幕的一拳擦过他的耳廓,留下一阵刺痛。
『那天是不是也下着这么大的雨,记不清了,似乎那日的暴雨还要更加猛烈一些。』
王一生右拳未至,左拳已待发。穿着鞋在滑湿的石板上难以站定,发力弱了三分,后至的左拳被孤云淑用右肘轻松格挡开来。
『右边突然有人从马车旁钻出,持长剑贴身劈来,我侧身横摆枪尾,绕过剑路直击面门将其击倒,再用左脚踢开。』
孤云淑猛地将身一潜,俯身蓄力,挥出右上勾拳。王一生向后仰去,翻身躲过这拳的同时踢出一脚,右脚尖在空中划过,随后稳稳的落下。下巴吃到一记结实的踢击,孤云淑向后踉跄几步,立马站定,吐出口中混杂着些许雨水的鲜血。
『雨声,风声,嘶吼声连同刀剑碰撞的声音一同沸腾着。被雨滴不停击打着的水坑熬煮着血液和碎尸,跟着那声音也一同沸腾着。』
王一生踢去脚上的布鞋,孤云淑也将鞋踢去赤足上阵。脚趾抓握着冰凉的石板,涉水足底只感雨的湿黏。
『有几人向大小姐的马车冲去,我提气运功踏步飞身跃至车前,腰部发力,以身作轴转动长枪,横扫枪尖,将那些人悉数拦腰斩断。』
孤云淑踏步前冲,步步激起水花,前踢右脚未中,便扭身用左腿横扫王一生腰身。王一生勉强吃下踢击,那腿劲如鞭踢得他脚下踉跄,一时乱了身形。孤云淑尚未收回左腿,在空中发力,旋身将其变作向后的一记踢击直击王一生腹部,被他用双手向下交叉格挡接下。便放下左腿转换重心,快速以左腿站定向王一生的面门横扫出右腿,王一生借惯性后撤才未吃到这一重踢击。
『马匪人多势众,久战于此对我不利。汇聚内力于丹田,我大声喝止欲意上前的马匪,以气势将他们震慑,钻进马车将大小姐抱出,扛在肩上向山上跑去。』
雨下得愈发密集了,但空气中的热气却不减反增,这让浑身湿透的二人明白:这雨马上就要结束了。暴雨骤降,转瞬又歇,夏日的雨总是这样。
王一生率先发难,施展步法『向我攻来。用尽长枪的优势,我在坡上且战且退,将大小姐紧紧护在我的身后。马匪知我内力将尽、体力不支,便以车轮战的方式轮番进攻。
但从低处向占据高处的长枪进攻何其不易,更何况地面泥泞不堪,很难站稳。十几个麻匪在撤退轮换时被我抓住时机,或被枪尖割喉,或被枪尾击碎头颅,或被长枪贯穿肺腑。那死相何其惨烈,我希望大小姐没有看见。我以残忍低效的手段击杀上前进犯的人而不主动进攻,只为恐吓他们让他们知难而退。
「上啊弟兄们!就这样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只剩他一个人了!拿人命堆也得把他堆死!」
领头的马匪叫嚣威胁道。
听完这句话,绝望的心情笼罩了我。抛弃了最后的希望,我准备做困兽之斗。马匪们一点点蚕食着我战斗的空间,如果就这样被逼上山顶必死无疑!
于是我主动和大小姐一同退进狭窄的山洞,那洞口刚好只容一人通过,但这也意味着放弃了长枪的优势。我只好将大小姐送给我、陪伴了我四年的爱枪折为两段,以双手握持这两段断枪。在狭窄的山洞我和马匪展开死斗。
马匪确实用人命堆出了一条路,我被逼到不能再退的地步,再退几步就会让他们伤到大小姐了。
剑捅,刀砍,尽管来,我不会再往后退一步。都说狭窄的空间短兵相接,使枪的人必输,但我有着绝对不能输的理由。
一人持刀向我砍来,我不能闪开。避开要害处,咬牙用右肩硬生生地接下了这一刀,右手拿着有枪尖的那一段断枪向捅向那人咽喉,被捅穿咽喉的那人顿时血如泉涌丧失了战斗力,但他后面还有人在不断推着死去的他向前,胡乱地挥舞着刀剑。
我死死地顶在原地,寸步不移。也不知自己拼命用断枪捅着的是活人还是死人。早就已经疼到麻木了,我和马匪们以伤换伤,比拼着谁的命更硬。没有枪尖的那一段断枪无法一击毙命,他们便盯着我的右手进攻。无法一击毙命那我再多捅几下便是,用断裂的尖锐处狠狠地朝着他们的要害捅去。
有个该死的家伙,想用剑划瞎我的眼睛。我偏过头去,脸上被狠狠地划开了一道口子,以牙还牙,我用不带枪尖的那段断枪狠狠地插进他的眼窝,转动着木柄,像是捣药般不停刺穿再旋转。
还有人吊着最后一口抱着我的腿,拼命地用牙咬着,我推开那个已经死去的瞎子,用带枪尖的那段断枪直插他的太阳穴。
还能站着已经是奇迹了,死死地盯着仅剩的几个马匪,他们战战兢兢不敢再向前踏足一步,相互推搡着想要后撤。
「来啊!放马过来啊!」
我有气无力地低吼着,用手势招呼他们过来。由于口中含着血汗和口水的混合物,说出的话也变得含糊不清了起来。
「该死的家伙!来啊!不是不怕死吗!」
「喂,那个走火入魔的家伙,你不是说你看得清吗?」
这马匪疯了吗?我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孤云淑!」
是大小姐的声音。
是听到这声音就放松了下来吗,突然好累啊,好想就这样睡去……
但是……
我不能睡……
我还要……
保护……』
冒着磅礴的暴雨,白月婵不顾平日的端庄形象,抱着浑身是伤、晕过去了的孤云淑跪坐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那边那位小姐请理解包容一下,这位孤统领打着打着突然走火入魔了,我不下重手可能就要死在这儿了。」
虽然伤得比躺在白月婵怀里的孤云淑要轻一点,但总归还是挂了点彩。在比武中,孤云淑突然下了死手。他招招见血,欲意取王一生的性命,这令王一生不得不全力以赴,将其打至重伤失去意识。
不过即使是走火入魔,孤云淑也没有使用内力,该说是他非常讲武德和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呢。王一生决定不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白月婵没有理王一生,脸上的妆哭花了,声音也慢慢变哑。她痛哭到一时失神,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痛苦的回忆,紧抱着孤云淑的双手久久不肯放松。
暴雨停歇,天空放晴,只余满地的湿痕。王一生找到了被自己踢走的那双布鞋,那布鞋早已湿透不能再穿了。顺便找到了孤云淑的那双,他慢慢蹲下身子,把那双鞋轻轻地放在他们面前,想要缓和白月婵悲痛的情绪,对她说道。
「他没事的,只是走火入魔了而已,话说孤统领的名字还挺像女孩子的名字啊。」
好像连反作用都起不了,对方没有一点反应。王一生便不再多嘴,撑起身子准备离开这里,去亭子里拿自己上半身的衣物。抬头望着突然放晴的天空,他感慨道。
「来得不凑巧,走得也不凑巧。我这雨不是白淋了吗。」
「一生!」 「月婵!」
姗姗来迟的众人呼喊着重要之人的名字。
黄芷灵奔向了白月婵那边。小玥忍住了自己想要扑在王一生身上的冲动,但还是忍不住担忧和悲伤,用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说道。
「一生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没事的。」
小玥鼓起脸颊,小嘴嘟囔着说道。
「那你能不能不要像这样打架受伤,不要赶我走,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如果醒了就要赶走自己,或者像这样到处乱跑和自己不认识的人战斗,不能像以前那样一直在一起的话。那还不如不要醒来。突然意识到了这样自私的想法,小玥闭上双眼,拍了拍自己的脸蛋,似乎这样就能从那样的想法中逃离。
「我哪有要赶你走……」
感觉被说中了一部分事,王一生有些心虚地回答道,他和张医师确实正在谋划着把小玥送回青丘。虽然也不是为了把她赶走就是了。
「只是我和张医师有些私事要谈,大家都会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不是吗?比如说一天自渎多少次什么的。」
抛出正论,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王一生相信张医师口中那个懂事的小玥会体谅自己的。
「自渎是什么意思?」
小玥一脸困惑地说道。那天真无邪又单纯可爱的模样,让王一生很难想象自己曾被眼前这个少女吻得支起了帐篷。
「为什么亲吻技巧那么熟练却连自渎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啊!」
勉强忍住没把这些话说出口,王一生并不知道自己在昏迷期间,小玥一直在拿自己当练习亲吻的对象。说是练习也不准确,毕竟少女并没有想要训练技巧的意识,她只是单纯地全身心享受罢了。
「咳咳,小玥小朋友,你长大后就会知道的。如果你真的在意我的话,就不要和别人说是我告诉你这个词的。」
无意帮苏宁宁为她那个不谙世事的徒弟补习性知识,王一生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你的朋友看起来有些悲伤过度了,你能帮我安慰一下她吗?」
「嗯……」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只是有些事情要做,忙完那些事就会和你在一起的。」
看出小玥在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王一生想要摸摸她的头安慰一下她。刚伸出手便想起自己手上沾满了血汗和雨水,黏腻腥臭,于是又缩了回去。
「好冷啊,我去拿衣服了。」
言罢,王一生径直向凉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