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汉中北向几十里外有一座山，名叫天台山。天台山脚下有一山庄名唤拾月山庄，系百年前汉中名门望族出资修建。汉中城内达官显贵常受庄主相邀，在此登山赏月，消炎避暑。

久居深闺的黄书灵一年之中最期待的，便是在这炎天暑月之时，随着家人一同前往拾月山庄避暑。

「哇！那个小妹妹好可爱，她是谁？」

黄芷灵指着不远处一位从走廊匆匆走过的白发少女，向身后的侍女巧穗问道。

「大小姐，那位是张医师的孙女，张小玥小姐。」

「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她？」

「张小姐平时忙着在室内照顾她的表哥。大小姐您常常跟着白小姐在外玩耍，自是很难相见了。」

巧穗只听说过张医师有个儿子名唤张天一，从未听说过他还有个孙女。行走江湖之人，身上大多都有几个不想为人所知的秘密。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孙女，庄里的大家都心照不宣地不去探究。

「她表哥怎么了？」

「听说，一年前张小姐的表哥在前往汉中城内办事的路上，遭到劫匪所害。幸亏张医师途中偶遇，将劫匪击退救下了他，送到附近这拾月山庄及时抢救才保住了性命。但是因此昏迷，至今未醒。」

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也许张医师在隐瞒着什么，也许这就是真相也说不定。

「真可怜，张小姐一定很难过吧。」

「是的，虽然二人是表亲，但是兄妹感情深厚。听说这一年来，张小姐一直寸步不离地照顾那位表哥。」

「那我们去安慰一下张小姐吧，巧穗。」

不论如何，黄芷灵都不在意，她只想找个由头和张小玥见一面。「那孩子看起来才十三岁左右，她会喜欢那个玉镯吗？还是去摘几朵花送给她比较好呢？」期待着收到礼物后的那个孩子的笑颜，黄芷灵不禁轻轻哼起了小调，跃着兴奋的步子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轻轻地推开了房门，放慢了步子走进房间。他挺拔健壮的身形让人很难猜到，这位老者已年近六十。

「休息一下吧。」

老者对趴在床边的那个娇小少女轻声劝说道。

少女闻言抬头看向老者，那稚嫩的面容上挂着近半年来都被泪水浸湿着的红肿眼角，雪白透青的秀发也比初次相遇时失去了不少光泽。

「你这孩子，又把眼睛哭得这么红。」

说着，老者将怀中的手帕递给了少女，那手帕散发着淡淡的药草香气。

「即使是妖族，老这么哭，也会对身体不好的。」

少女忍住抽泣，带着哭腔委屈地说道。

「可是，一生……他老是不醒……」

「哭就能把他哭醒了吗？」话到嘴边，看到少女如此可怜的样子也说不出口。张医师看着躺在床上的王一生，这是他见过表情最安详的王一生了。

张医师听闻老友死在了汉中西边的一座不知名小山，在前去调查的路上碰到了守在王一生身边的这位素服白发的娇小少女，问其姓名来历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只知其是名叫苏小玥的青丘狐族，与王一生一起遭到了七影众的袭击。便将其带到了拾月山庄，照顾昏迷的王一生的同时，调查那座不知名小山所发生的事情。「真是一座不吉利的山啊。」张医师不禁在心中感叹，两名老友都在那里遇害：一个生死不明，一个至今未醒。

想起了黄家侍女带的话，张医师开口说道。

「黄家大小姐想见你一面，约你在下午一起喝茶赏花。」

「我不去，我要守着一生。」

小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张医师虽几次教导这丫头：身为妖族若要在人族之中立足，一定要懂得人情世故，但她始终倔强地坚持自己的那一套。

张医师耐着性子说道。

「我们受了白庄主的很多帮助对不对？」

小玥点了点头。

「我有跟你说过，黄家大小姐的父亲是白庄主的好朋友，对不对？」

小玥继续点头。

「那我们为了回报白庄主的帮助，所以应该答应黄家大小姐的请求对不对？」

小玥迟疑了，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见此，张医师继续耐心地解释道。

「她只是想和你见一面，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吧。」

小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随即又带着委屈的眼神说道。

「但是，一生他……」

「王一生这小子有我照顾呢，你放心去就好了。」

张医师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他露出慈祥的笑容，小玥这才不舍地离开了房间。眼看着这个身高不过四尺半的丫头，张医师觉得自己要是有了孙女，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天一这混小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个媳妇儿回来。」想到这儿，刚才的天伦之乐便消散了一大半。

小玥走后，张医师坐在床头边上的一座椅子上。看着王一生那张平静而安详的脸，张医师觉得有些恍惚，他记忆中的那张脸总是冷冷的，表情细微，很难发现其中的变化。

「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却长了张面瘫脸。」

张医师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王一生自说自话道。

「让你自己评价自己，估计你会这么说吧。换我来，我也会这么说的。」

他下意识地想端起酒杯，才发现自己没有在喝酒，却已经像是醉了。

「第二次了啊，我救你已经是第二次了啊。」

张医师伸出两根手指，在王一生的侧脸前晃了晃。他的眼睛仿佛没有在看王一生，而是在看着更远的地方。

「你醒来要是又说些混账话，伤了那个孩子的心。我绝对不会饶了你的，王一生。」

***

黄芷灵轻抚着手上的香囊，里面装盛着一个碧玉手镯，与她左手戴着的那一个是成对的。这对玉镯是黄芷灵的妈妈给她的，说是如果有喜欢的人或者重要的人就送给她。但她送过哥哥，送过巧穗，送过好友白月婵，都没有把这玉镯送出去。她突然气馁起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不受欢迎的人，这么漂亮的玉镯都送不出去。

「大家是不是都不喜欢这个玉镯啊，白月婵那么爱打扮也没收下。」

看了看手上的玉镯，尽管黄芷灵不懂什么是好的设计，也不懂什么是美玉，但她能感受到妈妈在这玉镯上所倾注的祈愿和祝福之情。

「大小姐，张小姐来了。」

见小玥慢慢地从花园的小径往亭子这边走来，巧穗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黄芷灵这才把注意力从玉镯上挪开，慌忙地将手上的香囊揣进怀里，略微焦急向巧穗投去求助的目光。巧穗把早已备好的精美匣子递给了她，黄芷灵摸着匣子上的纹路，稍稍安定了下来。明明是自己提出想要送礼安慰张小姐的，临了却不禁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您……您好！请问，您就是黄芷灵小姐吗？」

小玥微微低着头，怯生生地问道。

「好漂亮的人啊，好可爱。」

眼见着那娇嫩的小脸蛋上染上了一层红晕，微埋着的头似乎更低了。黄芷灵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说出了心中所想。似乎受到小玥的感染，她也不禁脸红了起来。

「啊，不好意思！」

「没……没事。」

黄芷灵轻轻用手肘顶了顶在一旁捂着嘴坏笑的巧穗，清了清嗓子，随即自我介绍道。

「张小姐您好，我是汉中黄家的长女黄芷灵。」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上匣子放置桌上，推向小玥。

「听说小姐的表哥仍在昏迷，里面是一些补充气血的丹药。这是我的一些小小心意，就请小姐代为收下吧。」

张医师曾经告诉过自己不能随便乱收别人的东西，但听到这东西对王一生能有所帮助后的小玥高兴地收下了那个匣子，激动地点了点头，开心地感激道。

「嗯！谢谢黄小姐！」

这孩子像小动物一样，好可爱啊。这样心想着，黄芷灵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左右在汉中街上看到的那只小白狐。「真奇怪啊，为什么我会觉得小玥妹妹跟那只小狐狸很像呢？只可惜当时我力量不足，没能从那个坏道士手上救下它，也不知道它后来怎么样了。」

由此生出了愧疚之情，想要从小玥身上补偿回来的黄芷灵鼓起了勇气，握住了小玥的手，意外地感到有些冰冷刺人，黄芷灵被吓了一跳松开了手。被突然握住双手的小玥也被吓了一跳，向黄芷灵投去了戒备的眼神，尽管只有一瞬间，但那也伤到了黄芷灵。

黄芷灵羞耻心爆棚，决定破罐子破摔地说道。

「不好意思，张小姐，不，小玥妹妹。可能有些唐突，我能当你的姐姐吗？」

「诶？」

「从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想让你做我妹妹了。正式见面后，我才感觉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我想，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

「那个……」

「我父亲是当今第一将军——止战将军黄靖戈。哥哥是全真北宗第十三代弟子。啊，抱歉，我突然莫名其妙地说这些，一定很讨人厌吧，我…我不是想借权势压你……那个……我……」

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的黄芷灵，心里涌现出难以自制的自我厌恶，那让她不禁颤抖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没事的黄姐姐，您慢慢说。」

小玥把手轻轻地放在了黄芷灵那双颤抖的双手上。没有第一次触碰时的刺骨寒意，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宁神的冰凉，黄芷灵渐渐冷静了下来，但内心的羞耻依然让她涨红了脸。

「抱歉，我从小就没什么朋友，不知道怎么跟别人相处，大家都说我的感情太沉重了……不要讨厌我……小玥妹妹……」

「我不会讨厌黄姐姐的。」

小玥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

「姐姐那么替我的表哥着想，还想当我的姐姐，这说明姐姐是个好人对吧。」

「诶？」

黄芷灵感到有些意外。

「我怎么会讨厌一个这么喜欢我的好姐姐呢？」

听完这番话，黄芷灵看着小玥那像天使一般灿烂的笑容。在心里大喊道：「啊！这孩子太可爱了！我要守护她一辈子！」于是她从怀里掏出香囊，拿出里面的玉镯，放在了小玥的手上。

「收下这个吧，小玥妹妹。」

「好漂亮的玉镯，这么贵重的东西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这玉镯做工简约大方、玉质细腻、晶莹剔透，其散发着不俗的灵气让小玥感知到这是一个非凡的灵器.张医师告诉她不要随便收受别人的贵重礼物，如果收下了，就要为对方准备同等心意的回礼。

亮出戴在左手的玉镯，黄芷灵接着说道。

「这玉镯和我手上的那个是成对的。妈妈告诉我这对玉镯会守护戴着它的人。不论两人身处何方，都能感知到对方的存在，并带去平安的祈愿。」

小玥一边思考着作为回礼的青丘特产，一边迟疑着要不要收下这个玉镯，于是她开口问道。

「如果我收下这个，芷灵姐姐会开心吗？」

「我现在就已经非常开心了！如果你收下了我会开心到死的。」

似乎没有夸张的意思，黄芷灵心脏狂跳，她现在确实已经兴奋到一定程度了。

「那我会很困扰的！」

小玥粲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