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維塔調轉槍頭的同時，米卡一拍小手，包裹在倒地眾人身上的影之藤猛力搖晃起來，像是朝著下方托拽般，萊卡、莊園主人、互助會成員甚至是倖存傭兵，全都倏地消失不見。

比影之藤稍慢一線的，是米卡身上散發出的黃色光芒，在眾人身影消失的瞬間，這道象徵秩序神恩的光芒，便橫掃了莊園的每個角落。

幾乎是同一時間，維塔的子彈毫無阻礙地鑽入肥胖男子的遺體，發出了噗的一聲悶響，在那腫脹的肚子表面蕩起了一層波紋。

通常只吹十口氣的氣球，被瞬間充入極限十倍的氣體，會是怎樣的結果？

肥胖男子的遺體就像顆氣球，自內向外透出的藍白色光芒，在皮膚表面映照出了扭曲的血管，整具遺體開始抖動、鼓脹，片刻的功夫便像烤年糕一樣膨脹起來。

當光芒竄到體表，化作藍白色的火焰時，遺體終於承受不住自內而外的壓力，伴隨冥冥中的一聲慘嚎，炸成了漫天血雨。

在沾有火焰的肉沫、脂肪和汙血落下之前，維塔便已閃身擋在了米卡面前，使用去除毒煙的旋風魔法，將灑向兩人的汙物吹散。

米卡如同剛才那般，自然地從身後扶住維塔的腰部，並從她的腋下探出小腦袋：「解決了嗎？」

肥胖男子自爆倒下時，米卡依靠梵妮的偵測、維塔依靠自己的眼睛，兩人雙雙察覺到肥胖男子的體內還藏著某種『東西』。

兩人的偵測手段都足夠優秀，不只察覺了異狀，還發現那東西與每個傭兵之間都存在連繫，堪稱是一個隱蔽的通訊網路……雖然過程不同，但米卡和維塔得出了一樣的判斷：那東西很可能是敵方的指揮官，或是僱主的眼線之類。

藉著攙扶維塔的機會，米卡與維塔建立了私人通訊，快速交換了信息。

於公於私，維塔都想查明幕後指使，因此必須留下對方，至少也得逼出來確認身分。

米卡倒是無所謂，她並不特別抱持正義感，對於被捲入襲擊，也主要是感到驚訝，而非恐懼或生氣。

不過，她對屍體裡藏了什麼很是好奇。

幾乎是一拍即合，兩人很快便訂下了計劃。

米卡的任務是將眾人送往安全的地方，並向莊園主人「借用」莊園的空間封鎖協議，防止對方透過傳送逃脫；維塔則負責給對方迎頭痛擊。

兩邊都需要時間準備，尤其維塔的蓄力一擊更沒辦法偷偷來，這才有了假裝爭執來麻痺對手的計策。

爭執的內容，也全是誤導或拖延時間。

真的存在世界殘渣這種算力物件，但米卡當然沒有。維塔推測傭兵牽涉的勢力級別不低，很可能已經透過警備局的警告，得知了她的預知，主動提出來既是為了合理化奪奪奪的行動，也是煽動對方貪念的誘餌。

米卡已經完成了對奪奪奪的控制。正常不該揭露這種王牌的能力，但米卡現正透過鯨骨市系統，將奪奪奪擴散到全市進行救助，對方若保持對外聯繫，遲早會收到情報。乾脆真假摻半地演示，誤導的同時還能讓對方相信她們毫無防備。

所謂弱肉強食的術式，是米卡臨時編織出來的障眼法，既能說明維塔襲擊米卡的動機，也是給對方一個可能：透過擊殺兩人奪取奪奪奪的可能。

滅口眾人的狠話和關於幕後黑手的推測，則是維塔的主意，用於擾亂對手，以及為積蓄魔力爭取時間。

至於奪奪奪的等級下降，是米卡裝出來的，為的是讓對方誤以為威脅降低，更容易下手；指出回升的可能，則是在容易奪取的前提下，加上一層保值濾鏡。

其實米卡還提議要用拘束系統把自己再捆一遍，欺敵效果更好……維塔拒絕了，她可擔不起再炸一次鯨骨市的風險。

「還沒有。」維塔收斂了假笑，面色嚴肅，不停射擊其他的傭兵屍體，將它們點燃做了人形火把。

維塔動作雖快，對面的反應卻也不慢，幾道鎖鏈撲了過來，上面還綁著先前撤退的傭兵。

與先前圍攻圓陣時相比，此時的鎖鏈粗壯了兩圈，上頭還佈滿了蜿蜒的血線，看起來就像是青筋一般。

不過鎖鏈似乎仍保有麻痺效果，被捆住的傭兵不停低聲求饒，卻沒有半個人掙紮，處處透著詭異。

維塔立刻召喚出盾牌和結構體製作掩體，但傭兵的去而復返，並非要用自己的身體夯砸兩人，而是被鎖鏈拖拽著，撲在了傭兵屍體上：滅火。

在表世界，多數政體都會對殺傷性的神恩和魔法施加制約，降低被濫用的可能性。

這項措施是針對普通人設立，作為合法的暴力機構，軍警透過輔助系統發動的攻擊則不在此列；不過，為了避免濫權，通常還是會受到部分限制。

鯨骨市採用的制約，算是表世界的常見版本：普通人使用需要支付大額代價；軍警使用則會在造成嚴重殺傷時自行終止。

原是為了防止濫權執法，以及保護民眾安全的規定，卻被對手鑽了空子……維塔附加在子彈上的是淨化汙染用的火焰，只能燒灼屍體、不燒活人。

那些被緊緊捆住的傭兵，儘管有的骨斷筋折、昏迷不醒，但無疑都還活著，一旦靠近，維塔的火焰便會收斂甚至熄滅。

鎖鏈像是抓著橡皮擦一樣，用活生生的傭兵擦去屍塊上的火焰。

彷彿那些屍塊遠比倖存同伴還重要似的。

維塔一連換了數種攻擊，但即便有米卡的算力支援，製作出不會收斂威力的子彈，也拿對面沒有效果……那些鎖鏈和屍塊，居然能夠釋放神恩，來抵消火焰和電擊傷害。

沒能做出有效攔阻，不久後鎖鏈便將倖存傭兵和殘肢碎塊聚攏到了一起。

這些傭兵在維塔的射擊中僥倖存活，但絕說不上幸運。

在先前的攻防中，被維塔直接射殺的傭兵只有個位數，更多的是重傷造成的減員，多數被同伴拋下，但隨後便得到了影之藤的治療，現在已經全部打包送進了警備局的拘留所。

成功撤退的十幾名傭兵中，有不少同樣身負重傷，有的甚至還沒能受到妥善處理，便被鎖鏈拖回來……回收利用。

按照梵妮的掃瞄，原先藏在肥胖男子體內的信號源，已經透過鎖鏈轉移至捆在一起的傭兵和屍塊上。

屍塊散發的信號遠比倖存傭兵要強烈的多，像是某種透過死亡傳播的瘟疫——當傭兵因傷勢或鎖鏈斷氣的瞬間，信號甚至會明顯增強。

彷彿被植入了解包程式，新死的傭兵在毫無外力的情況下自行肢解，皮膚剝離體表、筋肉剝離骨骼、脂肪和內臟組織硬生生從腹腔中拔下……卻偏偏沒流一滴血，因為象徵生命和靈魂的血液，早已自行衝破血管，浸潤到了周圍的組織當中。

轉眼間，分離出來的人類零組件便淹沒了倖存的五名傭兵，只留下五顆面容扭曲的腦袋，彷彿某種三流電影中才會登場的裝置藝術。

被鎖鏈緊緊捆綁、動彈不得，身上黏附著仍然溫熱的同伴殘渣，有人死死屏住呼吸、有人翻著白眼暈厥，但無一例外地刻滿了恐懼，只有恐懼、只剩恐懼。

不死，已經是最後的堅持了。

因為他們本能地意識到，停止心跳的瞬間，自己也會被殘忍分解、重新分配——並成為那個東西的一部分。

那是一個無聲怒吼的血肉怪物。

米卡感到腳下一空，視野天旋地轉……好一會兒才弄明白，原來是維塔把自己扛了起來，迅速與怪物拉開距離。

血肉怪物的模樣雖然可怕，但和使徒工作期間接觸到的血腥紀錄片相比，不論規模或惡意都被襯得可愛，米卡完全不為所動，還能走走神：

原來還有那種後招，幸好提前送走了傭兵傷員，火焰彈也破壞了不少，對比傭兵滿員時的規模，現在那個東西的體積應該不到最大的一半……

米卡很快發現，自己把事情想簡單了。

只見鎖鏈在空中來回甩動，每揮一下都有大量的帶血肉塊和人體器官從半空中掉落。

不是，怎麼還有外帶啊！？

而且有一個算一個，全都上了保鮮神恩！

明明看上去食安問題超嚴重的啊！

維塔立刻舉槍射擊，用的還是火焰彈，但無論是血肉怪物本體，還是追加的素材，彈頭都只是無力地埋入肉塊之中，完全沒有起火的跡象。

追加的肉塊不斷堆疊在那團東西上，很快便組成了個二十米高的肉山，遠遠看著像是一隻巨大的血色史萊姆，卻又長著一隻類人手臂。

米卡推測對方原本應該有兩隻手，因為血肉怪物的另一側完全塌陷，即使填上再多的肉塊，也無法像其他部位一樣組合起來，看來剛才的偷襲一擊給它造成了確實的傷害。

又是一陣蠕動，肉山表面浮現了無數大小不一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兩人。

米卡直接讓梵妮啟用了精神穩定程式，將視覺資訊中的眼球灰階化並降低對比度，緩解密集恐懼的同時，接收到的資訊也不會嚴重失真。

怕倒是不怕，但還是會犯噁心……米卡還讓梵妮抽出這部分功能，調試成義眼版本，分給了維塔。

血肉怪物顯然恨極了兩人，撐起還算完好的獨手，緩而又緩地從地上爬起，向著兩人揮動巨臂，射出一連串的骨頭。

維塔再次抽身後撤，輕鬆閃躲。

米卡忍不住問道：『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A 級通緝犯。』維塔的回答相當簡短，但她同時發送了文字情報，然後將米卡轉了半圈、掛到背後，用結構體固定住，好騰出雙手。

米卡配合地趴在維塔背上，開始閱讀資料。

【赫瑪・索爾。】

【邪教組織靈魂神教成員，血肉使徒。】

【外神體系．神性階梯信徒，本體以靈魂狀態存在。掌握外神神恩靈魂憑依，可憑依特定物質並加以操控，擅長方向為血肉，對象必須是無主的血肉或與其有契約關係的活體。】

【A 級通緝犯，已確認犯行包含：大規模屠殺、大規模投毒、屍體盜用及毀損、恐怖行動、竊密、公共危險、售賣偽劣產品、進行未授權業果實驗。】

……

這麼刺激的嗎？

米卡覺得這個通緝犯挺斜槓的。

所謂的外神體系，原型就是被創世神話吸收、同化的世界胚胎，在不違反基礎規則的前提下，可以構成簡易的規則和對應的系統。

與世界胚胎的根本區別在於，外神體系並不具備升格為創世神話的潛力，因為這是與主世界的協議，也是創世織者琉璃的神來一筆：承認外神的存在，藉主世界的資源實現他們的理想；代價則是永遠無法取代主世界，因它們已成了主世界的一部分。

準備萬全後，這著棋步直接讓創世計劃全面白熱化，其他排名靠前的世界胚胎也紛紛效仿，想要吸納其他世界胚胎，以及附隨的大量支持者。

作為方案的首創者，琉璃團隊當然作足準備，提前調整世界框架，協商並吸納了那些最適合的世界胚胎，一舉鞏固了賽博諸神的完整性。

賽博諸神吸納的頭幾個世界胚胎中，就包括了神性階梯，甚至還從那裡招攬了一位文士。

神性階梯的理念是捨去肉體、只以靈魂狀態存在，說白了就是精神飛升，擁有許多靈魂與精神相關的秘法，靈魂憑依便是其中一種，不過是最低階的一級。

評級無關能力強大與否或好不好用，純粹是體系本身看不上眼……畢竟這是給那些捨卻肉身後，還對物質世界念念不忘的還俗者準備的。

考慮到隸屬邪教的名稱和犯罪內容，米卡推測對方很可能對神性階梯的理念沒興趣，純粹是找門路混進去學能力的吧？

學得還不怎麼樣，拘泥於人形不說，只是挨了一下，就連形體都凝聚不完整了，連對神性階梯不太熟練的米卡，都自信能做得比他好。

『不用太擔心，只看破壞力和危險性，赫瑪大概只有 B 級的程度。之所以被評為 A 級，主要是他太能逃，一直抓不住他。』或許是將米卡的沉默理解為害怕，維塔安慰道：『有影之藤幫忙，我可以撐蠻久的。我們需要盡量拖時間，等到警備局的支援，至少要做好靈魂攻擊的預防對策，不然這傢夥會進行大規模屠殺來修補靈魂損傷。』

赫瑪是跨界通緝犯，活動範圍並不包括鯨骨市，維塔事先根本沒想過會對上他，只是對躲在屍體中的疑似指揮核心，使用了附加多重效果的子彈，其中就包括干擾和精神攻擊，沒想到歪打正著，重創了赫瑪。

若早知道是這傢夥，全部改成針對靈魂的術式，說不定已經分出勝負了。

由於擔心這傢夥轉往鬧區獵捕平民，維塔沒敢讓米卡直接撤銷空間封鎖，只拜託她恢復通訊，好向警備局匯報情況並求援。

對此，米卡卻有不同的看法。

『為啥要等警備局？直接收拾他就好啦！』

『我們？憑什麼啊？』維塔不可置信。

『就憑我們啊。』米卡回答得理所當然：『沒有誰是無敵的，只是差在願不願意投入資源罷了。算力是資源，機會是資源，開發剋制術式同樣要花資源，抽調警力圍剿造成的治安破口，同樣是叫作機會成本的資源……政府不是真的拿他沒辦法，純粹是不合算吧？』

『現在算力充足，他受到重創還被空間封鎖抓住，再有我幫妳，很有機會拿下他。』說著，米卡發送了一個術式，看起來就是改良版的火焰彈。

維塔沒有多問，試運行確認沒有安全隱患後，直接生成一匣子彈，向著血肉怪物清空了彈匣。

原本泥牛入海的子彈，這次卻在血肉怪物身上燃起火焰。

這個變化顯然超出了怪物的意料，快速蠕動身軀和手臂，將火焰給撲滅了。

改良子彈的火力沒有變化，對比小山一樣的怪物杯水車薪，而且也撐不久……但實實在在地生效了，米卡無效化了怪物的無效化。

『妳做了什麼？』

『小把戲，那傢夥不是留了五個活人嗎？』

維塔向上看去，雖然因為大小差異而變得不明顯，但那五人確實還被無數血肉嵌在怪物腦袋上，還保持著微弱的呼吸。

『那就是他的機關啦！他留那五人是為了截取他們的生體訊號，交雜以後混在那些肉塊中……透過這種方法，騙過警備局武裝神恩的防誤傷代碼，讓起火和維持火焰的邏輯誤以為碰到的是活人，自然就停下了。』米卡笑嘻嘻地解釋道。

『挺有想法的，不過技術方面不太行，防溯源做得很粗糙，偽裝標記沒有完全覆蓋死體特徵。』

『另外他的腦子也不太好，弄那麼多大小不一的眼睛，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那不全是人眼嗎？成人的眼球尺寸不會有那麼明顯的差異。順著這個想法一查，果然他混了一堆動物的血肉，把動物特徵設置成例外，連比對死活都不用啦！』

望著有些畏縮的血肉怪物，維塔有些發懵，後知後覺地想到……先不提火真的點著了，為什麼能改變子彈啊？

警備局的技術全都經過聯邦專家的優化和加密，防止私自改造和濫用。雖然不是關閉防誤傷代碼，但只改一部分難道就比較容易了嗎？

『現在只剩下一個問題了。』

『什麼？想辦法讓他全身著火嗎？』

『不是喔，是妳想怎麼做喔？』

『我想怎麼做？』維塔困惑。

『對啊，對於那個怪物，妳想怎麼處理？』米卡的聲音突然變得輕而又輕：『殺掉？抓起來？要普通地抓捕嗎？還是要以抓捕的名義折磨他呢？想要教化他，還是讓他後悔出生呢？』

『妳想怎麼做呢？』

維塔突然打了個寒顫。

米卡僅僅是在提問……白髮少女的聲音不含意志，卻又彷彿在垂詢她的慾望。

乾脆俐落地殺掉那個傢夥，結束這場噩夢？

將他抓起來，用功績相抵癱瘓城市的責任？

謹遵執法人員的信念，正常正確地將其逮捕歸案。

還是發洩心中的黑暗，以執行公務為名戲弄那個不值得同情的傢夥？

相信人性本善，即便是這團染滿血腥的肉塊，也有資格獲得救贖。

或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由自己來當磨惡人的黑暗英雄？

不管想要什麼，都可以做到喔……彷彿蠱惑一般，編織而成的話語是——

『想像，然後向諸神獻上祈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