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聚會場所是在 9 號緩衝區的一座莊園，從公開資料來看，屬於一位裡世界難民出身的雕刻家所有。

根據鯨骨市官方統計，居住在緩衝區和封鎖區的原裡世界難民不足萬人，也算佐證了難民多人才的說法。

雖然鯨骨市對民間傳送錨點的控管嚴格，但像這樣的大型活動，進行期間可以申請臨時的傳送錨點，開放參與者使用空間傳送，省去了奔波的麻煩。

米卡將靈魂代號管理系統接入活動官網，透過異鄉人代號取得了傳送許可，直接傳送到了會場。

有梵妮的提醒，這次米卡沒忘記要穿上外出服。

會場的傳送錨點在側邊出口，緊臨停車場。

米卡一抵達，就看到了個顯眼的接待處，三個青年正聊得火熱，不過看到米卡，還是親切地招呼她過去，簡單地寒暄後，向她分享了活動概況和注意事項。

聚會大清早便已經開始了，好在這是開放式活動，沒有固定流程，參加者隨時可以退出或加入，可以輕鬆地參與。

比較有趣的注意事項，則是靈魂代號的使用，習慣上會啟用至少兩個代號，其中一個需要與裡世界身分有關，其他則隨意。

不只是浮浪者聚會，許多大型活動都有這個要求，畢竟人們遇到重覆代號時習慣以末兩碼代稱，但幾百人的活動中，重覆機率太高了。

看著對方頭頂的「異鄉人 接待員」，再看看另外兩個人，米卡有樣學樣，把代號換成了「異鄉人 夏夢」。

夏夢這個代號是基於神殿職員的建議創造的，在自傳中添加抒情性質的描述，會有很高的機率得到這類不明所以的代號，用於需要和別人區分的場合……若非如此，米卡才不會矯情地寫什麼歌頌夏天。

不過她挺好奇的，夏就算了，夢又是從哪來的呢？就連經驗豐富的神殿人員也答不上來，只能猜測是創造之神的心血來潮了。

換完代號後，米卡突然想起一件事：【需要代號才能傳送，入場也要用代號辨別……沒有靈魂代號的人怎麼辦？】

諸神系統再方便，利用率也遠未達到百分之百，況且裡世界居民對系統的信任度更低。

按照前世的工作經驗，肯定會有不夠格的傢夥，即便沒代號也想參加，被阻攔時不會從自己身上找問題，一個勁地無理取鬧；為了降低影響而進行宣傳或調整機制，可費了團隊不少的力氣。

「移民局不會放那些人在外面亂跑。而且我們的活動會有移民局的職員參加，就算有那種人，也不太會亂來。」

【原來如此，謝謝。】

米卡平靜地道謝，還好關了表情，顯不出尷尬。

按照鯨骨市的流程，難民必須透過自傳證明自己的無害性，才會被允許離開收容所；驗證自傳的同時也會得到靈魂代號，她忘記這茬了……

『就像爹地說的，媽咪的聯想很厲害，但是偶爾也會犯蠢呢(σˋ▽ˊ)σ』

『閉嘴。』

米卡不動聲色地換過了話題：【有移民局的在場，大家不會不自在嗎？】

米卡沒把話說得太白，說是黑幫中混了個警察有些誇張，但大概和同學會混了個老師的感覺差不多。

「倒是還好……這位就是移民局的職員，有這個代號的幾乎都是。」接待員向旁邊一指，被提到的人微笑著向米卡點點頭，他的第一個代號並非異鄉人，而是「異鄉人的朋友」。

米卡趕忙雙手合十，向對方點頭致謝：【這陣子受你們照顧了。】

還好，剛才沒有說什麼失禮的話。

『媽咪縮了(๑•́ ₃ •̀๑)』

『妳倒是先提醒我一下啊！』

『梵妮哪知道媽咪會往雷區衝鋒……(๑•́ ₃ •̀๑)』

可惡。

無法反駁。

「不用那麼客氣啦，」移民局職員憑空敲了敲代號，笑著回應道：「就像這個代號一樣，我們今天都是以朋友的身分過來參加的。」

「妳就當成數學老師下課兼職教籃球吧。」

「那什麼奇怪的比喻？」

看到他們有說有笑的，米卡也放鬆了下來，乾脆召喚出一張椅子，坐著和三人交流。

根據他們的介紹，接待員和另一人均是來自不同的裡世界。

接待員還好些，本來就是離開家鄉發展，旅居各個裡世界的過程中，意外地被捲入空間裂隙，又經歷了一些事，目前暫時在此居住。

另一人的情況就比較慘烈了，他的家鄉發生了嚴重的業果，變得不適合居住，幾乎是逃出來的，輾轉來到表世界定居……自我介紹時，他還展示了生還者代號。

業果，泛指一切基於想像而誕生的實體或現象，甚至是概念，或者按科學時代的說法，就是所謂的超自然現象。那些差點毀滅人類文明的災難，也都歸類在裡面。

藉由賦予業果這個名稱，這些想像獲得了同質性，使得預防和管控成為可能。

附帶一提，米卡前世支持的命名是怪異，業果這個詞是平票時，琉璃獨斷專行拍的板……那傢夥明明不信佛，卻特別喜歡禪學的意象。

【你會恨嗎？對創造出這套系統的使徒。】

不自覺地，米卡已經將訊息送了出去。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發出這個問題的，也不清楚是幫誰問的。

「為什麼？」生還者青年反問道，一臉的莫名奇妙，另外兩人也同樣露出了納悶的表情。

這下輪到米卡遲疑了，她的嘴笨程度可是能夠和第一使徒爭高下啊……猶豫再猶豫，重新組織了話語，向三人發問：【創世神話沒能消除所有的業果，而且還讓裡世界更容易發生業果，你們不會覺得創世團隊有責任嗎？】

在一切都能以唯心論解釋，並有賽博諸神系統作為助力的神恩時代，業果的危害已大大降低，但依然危險。

雖說編織創世神話時，理論上有可能完全禁止業果的誕生，但留在歷史上的巨大傷痕，這一記憶會時時刻刻提醒人們這一可能性，無論如何壓制，那些足以毀滅人類的幻想終會捲土重來。

最關鍵的是，琉璃的方針並非禁止。

琉璃認為，業果誕生自人們的想像，蘊含著巨大無比的力量，是無可取代的巨大財富，關鍵還是看人們如何接納……即便創世神話，也不過是一個巨大的業果而已，不論哪個織者勝出，作為幻想者，都沒有資格禁止別人幻想。

琉璃團隊所做的，只能是豐富神恩的種類，增加人們的應對手段，以及最重要的，降低惡性業果造成的損害。

按照賽博諸神的世界觀，當幻想出現並開始積蓄力量的時候，不會直接影響現實，而是會先落入虛夢島界，化作可互動的資訊流，並能被解析和影響，只要能提前防範，便能大大抑制被害。

說穿了，琉璃團隊的做法，就是提供人們機會，在業果造成實際危害前，可以用幻想對抗幻想。

只不過，再怎樣預防也有其極限，空間穩定度越低的地方，業果的積累和具現速度會相應提升，越是遠離表世界、人口越少的裡世界，越是如此……

或者說，裡世界的設計，本就是吸引業果降臨、減少表世界風險的祭品。

米卡很自責。

關於是否完全禁止業果，是她和琉璃爭論過最多的問題。

琉璃不全是對的，他本人也從不如此堅持；然而琉璃說的話通常都很有道理，之所以意見相左，並非對錯，而是米卡盼望著能有更好的解答……

可惜，包括米卡在內，琉璃團隊全員十七人、外圍人員，甚至請益其他織者團隊，都沒能找到好方法。

如果那時候再努力一點，這個人是不是不用背井離鄉了呢……

本來以為這個問題會招來嚴厲的指責，然而接待員恍然大悟，職員若有所思，生還者反而哈哈大笑。

「妳啊，應該是聽到異端散佈的謠言吧？」接待員一副了然於胸的神情：「有些外神組織啊，自己沒本事，還想要取代創世神話，明的沒機會，只好在背地裡造謠。」

「業果是天災，怎麼會怪他們呢？反而是他們讓我們有生還的機會。」生還者舉起手，手背上浮現一個發光的紋章，米卡認出那是自然之神的加護：「退一步來說，我的父母本來就知道小型裡世界的風險，運氣不好碰上了……妳會因為山崩海嘯，去埋怨不得已住在山邊海邊的長輩嗎？」

「業果災害本來就不能歸結於少數人的責任，小型裡世界本身的抵抗能力、自保能力本來就比較差。」職員則是搖搖頭，補充說道：「與其把責任推給幾十年前的人，不如檢討應對和互助協議的機制。」

出乎預料的回應，讓米卡有些發愣……好半晌才又憋出一個問題：【你們真的不怪他們？如果他們能再努力一點，也許這個世界會更好。】

看到米卡的訊息，生還者嘆了口氣，直接屈指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話不能這麼說。反過來看，正因為有他們，我們的生活才這麼輕鬆，有機會妳去穩定區……有機會去參加看看神殿舉辦的舊時體驗就知道了。」

米卡揉了揉額頭，依然不肯放棄：【其他人很厲害，但是那個靠關係才混進團隊，又中途病死的十七使徒……你們不覺得如果換個更優秀的人，結果會不一樣嗎？】

「咦？十七使徒病死論？」

「還蠻新鮮的，平常聽到的都是被其他織者咒殺。」

「或是被政府暗殺。」

「畢竟那個時代雖然沒有自然神恩，但醫療水平也很高了嘛。」

「而且準創世團隊的使徒，肯定是被重點照顧的，想病死也不容易啊。」

米卡眨了眨眼睛，怎麼感覺風向不太對勁？

「說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第十七使徒，也還沒有定論嘛！」

「啊？」

突如其來的言論，讓米卡不禁發出疑惑的聲音，看向如此主張的職員。

「咦？」

「等等，不覺得夏夢很像終焉少女嗎？」

「這麼一說，確實很像……」

「仔細看的話，跟論壇上的形象圖幾乎一模一樣啊？」

「第一次看到完成度這麼高的……」

「沒有化身反應，也沒有編輯的痕跡，是真實樣貌嗎？」

「也就是說……」

糟了，身分暴露了嗎？

米卡不禁慌了起來，由於能透過神恩改換樣貌，長相更加稀奇古怪的人比比皆是，相較之下，她就只有頭髮白了點，沒想過光憑這樣就會讓人往預言聯想，也就沒有修改這個琉璃贈予她的皮囊……沒想到居然會被認出來。

應該怎麼辯解呢？正當米卡打算加速思考來準備對策時，卻收到梵妮告知不必擔心的提醒。

「所以說織者信徒啊……」

「喂，注意發言！」

「這要怎麼解釋啊……」

三人似乎有些混亂，除了直接交談以外，似乎也背著少女交換訊息。

米卡大概猜到他們在顧慮什麼，主動表示道：【我知道終焉少女的預言，我對這副軀體，以及賦予我軀體的人沒有什麼執著，有什麼難聽的話可以直接說。】

三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職員先開口了：「那個人……是妳的父母嗎？」

【不是。】聽到這句提問，加上先前的隻言片語，還有梵妮不必擔心的提醒，米卡瞬間便猜到了個大概：【我懂了，是不是有人試圖製造終焉少女來進行恐怖攻擊？請放心，我去做過身體檢查了，我的身體很正常。】

面板文字沒有語氣，但是搭配少女的面無表情，顯出一種看透的平靜。

這是米卡想到最有可能的解釋，她的身體每顆細胞都能當成大規模殺傷性武器使用，並且和傳統的核彈之流相比，無法被神恩針對性地偵測和防禦；雖然從零製作的難度很高，但物有所值，若她是恐怖分子，絕對會將萬能細胞列入備案。

「不是。」職員回答得斬釘截鐵。

米卡眨眨眼睛，原來不是啊？

場面一時尷尬，生還者青年乾脆給了接待員一個肘擊：「喂，接待員！」

「靠！這種時候才叫我！」接待員抗議一句，這才重新望住米卡：「沒有那麼嚴重……確實有一些對創世織者特別執著的傢夥，有的甚至自稱信徒。」

「那些織者信徒……大都不算壞人，就是有一部分太狂熱，會崇拜和模仿與織者有關的一切，也包括像終焉預言之類的手稿。」

「有些人自己打扮也就算了，少部分會強加興趣給其他人，也發生過編輯基因，試圖讓孩子更像終焉少女的情況……因為妳實在長得太像了，又不是使用化身，所以我們以為妳也經歷過……」

三人並非認出米卡是真貨，而是把她當成狂熱父母的受害者。

「是他以為，我沒說。」

「我也沒說。」

「屁啦！」

三人轉眼互相打鬧起來，米卡也不知道是個性如此，還是刻意緩解氣氛，不讓自己難受？估且學琉璃發了個表符：【⁽⁽٩(๑˃̶͈̀ ᗨ ˂̶͈́)۶⁾⁾】

接著，米卡硬是將話題從自己的樣貌上拉了回去：【剛剛說的，十七使徒的死因和存在與否。】

「抱歉，是我離題了。我不確定妳以前聽到的版本是什麼，但是因為織者……完成創世神話後，創世團隊就集體消失了，官方記錄也幾乎都被刪除，所以對於他們有多少人、各自扮演什麼角色、是死是活、去了哪裡都沒有定論，一直眾說紛紜。」

「比較主流的認知，是透過完成創世神話，達到了更高的維度……但也有陰謀論認為是被殺害了，但也沒有證據。」

「關於織者，最可靠的資料，反而是終焉人偶的預言，據說流出預言的人是創世計劃的高層之一，並且還是最後一個與創世團隊接觸過的人。」

「依據預言的內容，將會有一位使徒透過終焉人偶復活，只不過具體是誰就不確定了……預言中包括了好幾個使徒的資料，但大部分和已知的都對不上，應該是人格汙染對策。」

「目前被認為最可能復活的使徒，是幾乎沒有外部記錄的第一使徒，以及連官方記錄都沒有，但預言中頻繁提及的第十七使徒。」

「另外還有一種說法，不過很多織者信徒不愛聽，跟他們聊的時候要小心。這個說法是使徒中出了一個叛徒，為了取代織者的地位，坑害整個創世團隊，才會導致他們集體消失……預言則是兩敗俱傷後的保險，但具體是誰準備的就不得而知了。」

米卡聽得一愣一愣的，生還者的條理意外地不錯。

復活以來，米卡都沒有主動去確認過預言，哪知道還有這麼多事。

對於預言和傳聞的內容，她倒是不太擔心。先不說琉璃已經親口表明她就是復活目標，單就另外兩個猜測……

既然復活計劃是琉璃提出的，那肯定不是什麼內鬥的保險，就算有叛徒，也會是琉璃安排的叛徒。

至於第一使徒，就是隻九命怪貓，就算使徒們全員陣亡也輪不到她。

「因為官方記錄完全沒有十七使徒，只在預言中出現，到底有沒有這個人、為什麼會有這種差異，都不知道……所以很抱歉，我沒辦法想像換人會怎麼樣。」語畢，生還者青年壓低身子，與米卡平視：「剛剛那個問題，其實妳並不討厭十七使徒吧？」

米卡點點頭，她討厭的從來就不是自己，而是沒能變得也許更好一點、以及沒能努力到最後的自己。

「那麼，相信織者吧！相信這個時代的締造者，以及他所相信的人們。」青年露齒一笑：「這可是唯心的時代啊，相信為成為信念，信念會編織奇蹟，如果妳願意相信織者和使徒，那他們編織的奇蹟也會守護妳，長長久久。」

米卡回望著青年認真的眼神，給她的感覺很像那所謂的狂熱織者信徒……

不過盤繞在心底的鬱結，確實緩解一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