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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時，少女安靜地待在分配的單人房裡，早早地上床了。

收容所的設施和物資相當齊全，少女甚至被安排洗了個澡，獲得一套乾淨的衣物。直到更衣時，她才被ＡＩ告知，洩漏行蹤的當下戰術核心已經運用了某種技術，將她帶出基地的衣服變成了常規材質，不會因為外界的檢測而顯露破綻。

對於這麼機伶的幫手，少女只能感謝再感謝。

躺在柔軟的床上，聞著被褥傳來的陣陣香氣，她感到這幾天的疲勞得到很大緩解，不過沒有立刻休息，而是閉上眼睛，在腦內呼叫ＡＩ：『感覺很不踏實啊。』

『怎麼說？٩(๑•̀ω•́๑)۶』

『那個警察……柯拉也對我太好了吧。我相信有好人，但我不相信隨便遇到的都是好人。』

『這個語氣跟爹地一模一樣呢(๑•́ ₃ •̀๑)』

『才不像。』

『ヾ(*´∀ ˋ*)ﾉ』

『連線對外戰術核心。』

『提交環境分析請求。』

『日誌上傳中……』

『分析結果輸出中……』

『嗯哼嗯哼，原來如此(๑•́ ₃ •̀๑)』

『簡單來說跟鯨骨市的移民接納政策有關啦ヾ(*´∀ ˋ*)ﾉ』

『這次沒有列印出來，是想獨佔戰術核心的報告吧。』

『Σヽ(ﾟД ﾟ; )ﾉ』

照例調侃過ＡＩ，少女開始聽取報告。

雖然是世界架構的設計者之一，但也不可能預測萬事萬物的發展，更遑論小地方的人文風情了。

正如少女所想，自己確實被特別對待了，不過這種程度的待遇並非獨有，而僅是因為她出現在了緩衝區。

賽博諸神之所以受到歡迎的另一個原因，是因為它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困擾人類數個世紀的交通和能源問題。

少女還隱約記得，那次討論時，琉璃的開場白是這樣的：「那群傢伙不是問我們試著處理交通問題嗎？不如乾脆在港口和機場間建立蟲洞吧！」

當時只覺得，這傢伙終於瘋了啊。

讓國家與國家把國門貼到一起，邊境管理怎麼辦？國防安全怎麼辦？恐怖主義怎麼辦？入侵物種怎麼辦？疾病防治怎麼辦？走私貿易怎麼辦？印象中連珠砲似地朝那傢伙扔了一堆問題，也得到其他人附和，結果只被一個反問說服了。

「你們還願意去玩那種完全沒有傳送點設計，要長距離移動只能花幾個小時跑圖，而且過程中只會循環播放單一場景的遊戲嗎？」

相當極端的比喻，當然不乏此類狂熱者，但偶爾為之也就罷了，至少創世團隊中沒人能夠欣然享受那種不便。

就像農耕取代了採集，汽車取代了馬車，機械取代了人力。文明進程是這樣的，舊有方法不會完全消失，只是新的技術更加普及；過程中必然會承擔混亂和風險，但人類具備跨越的智慧與毅力。

鯨骨市就是如此，或者說，多數已經找出一套相對可靠的方案，平衡空間轉移的便利和風險，且行之有年。

透過編列預算、與空間之神訂立契約，將轄區按不同目的或功能劃分屬性：

通常佔據轄區的五成以上，絕不會發生空間現象的封鎖區。

視需求規劃並開設，雖然仍有一定限制，但可輕易透過空間移動，往來裡世界或其他地方的開放區。

介於兩者之間，相對穩定但仍保有一定便利性的緩衝區。

柯拉便是將少女誤認成了意外出現在緩衝區的裡世界難民，因此按照鯨骨市的政策，給予優待。

『不分對象，只要是難民就優待？標準也太寬鬆了吧？』

『有條件，發現位置必須距離開放區一公里以上，避免難民透過開放區入境，卻突破封鎖偽裝成緩衝區入境的情況(๑•́ ₃ •̀๑)』

『開放區入境才是常態？緩衝區入境比較特別？如果有人是緩衝區入境但不是難民怎麼辦？』

『是的，按照鯨骨市與時空之神的契約，裡世界入境者一般會抵達開放區。會出現在緩衝區的，通常為特異個體，有較高的創作或算力潛力。戰術核心桑駭入並看過他們的內部記錄了，媽咪被標記為Ｃ類Ⅰ型特異個體。基於經驗法則，人們相信能夠出現在緩衝區就是才能的象徵，除非被判斷為威脅，不論身分都會給予尊重；差別在確認是難民的話，後續會執行勸誘流程，沒有隸屬的年輕人或孤兒是重點目標群體ヾ(*´∀ ˋ*)ﾉ』

『駭入……還是一樣輕描淡寫地做了不得了的事啊。人們還是一樣迷信呢……不對，就算是偽裝的緩衝區……訪客？只要別人相信他們很厲害，他們就會真的變厲害吧？一樣當作人才吸納不就好了？甚至自導自演來量產人才，不行嗎？』

『根據記錄，雖然也有資源分配的原因，但最主要原因是，人工製造天才的手法過於粗暴的話，通常會因為本身的不自信或自卑露出破綻，結果變得連普通人都不如呢(๑•́ ₃ •̀๑)』

少女不禁想起前世一個令人印象深刻的世界胚胎：智慧搖籃。

那個胚胎的特性，一言以蔽之就是透過想像讓所有人獲得智慧，變得聰明、富有知識且具備優秀的思考能力，從而創造更美好的世界。

諷刺地是，在美好的世界實現之前，首先到來的是一波自殺潮……以及一波接著一波的模仿。

知識既是一種祝福，也是一種詛咒，尤其人們還沒做好承擔它的準備時。

『懂了，柯拉基於某些基準，判斷我是難民，所以才會執行勸誘……開始設法提高我對她的印象了？』

『戰術核心桑也是那樣推測的，應該是因為媽咪的靈光ＩＤ沒有在表世界登記過，所以被認定是第一次來到表世界的裡世界人了吧(๑•́ ₃ •̀๑)』

『靈光ＩＤ？』

『全世界範圍通用的唯一識別碼，類似生體訊號，常識來說無法修改，但常識不適用於媽咪ヾ(*´∀ ˋ*)ﾉ』

『知道了……這個概念就是我提的，原來現在叫這個名字。應該接受勸誘嗎？』

『推薦，鯨骨市有終焉基地出入口；亞太聯邦對難民的態度較寬鬆，允許長時間維持居民候補身分，而且允許難民行使被遺忘權٩(๑•̀ω•́๑)۶』

『被遺忘權？』

『每個聯邦定義不同，亞太聯邦主要是不強制公開身分，作品也不強制要求署名٩(๑•̀ω•́๑)۶』

『因為咒殺對策嗎？』

『是的說(๑•́ ₃ •̀๑)』

在唯心論的世界觀下，光是想像就能輕易奪人性命，但若在編織世界規則時，單方面地將此現象定義為不可能，那積累的憤怒和怨念，又可能在未來的某一天化作無法控制的災難，因此包括賽博諸神在內的諸多神話胚胎，都沒有完全禁止咒殺，只是將機制複雜化並立下制約，盡可能降低發生的機會。

『最後決定的咒殺規則是什麼？』

『靈光ＩＤ是必要的，然後是名字……外號也行(๑•́ ₃ •̀๑)』

『原來如此……難怪柯拉自始自終都沒有問我名字，也有這方面的考量吧？雖然我還沒取就是了。』

『根據爹地的記錄，媽咪很不擅長命名呢ヾ(*´∀ ˋ*)ﾉ』

『嗯，跟他的中二病一樣無可救藥。』

『Σヽ(ﾟД ﾟ; )ﾉ』

『不過，外號就可以啊……也就是說假名也承認囉？柯拉倒是很乾脆地就自報姓名了呢。』

『畢竟沒有公開ＩＤ，而且當警察有公家保險吧？(๑•́ ₃ •̀๑)』

少女不禁回想女警的行為。

一開始像是小看人似的，大咧咧地展現出隨性的一面，還說了些像是不該說的話，很明顯是想讓她放下戒心。

之後的請客、關心和同情也是一樣的道理，都是希望少女把她當成自己人的策略。

沒有真心，全是演技嗎？少女不清楚，前世的經歷讓她清楚世界沒有那麼天真，至少面對她這樣的「孩子」，柯拉也沒有忘記要先監測謊言再問話。

但是，當ＡＩ解析兔子的代碼，反過來佈設在自己身上時，所讀取到的感情和熱意，同樣也沒有半點虛假。

『總覺得沒辦法放心……』

『還是媽咪想要親自調查看看？(๑•́ ₃ •̀๑)』

『怎麼做？』

『作夢ヾ(*´∀ ˋ*)ﾉ』

………………

遠在幻想時代以前，人們便不斷地追求長壽和永生，鍊丹、巫術、醫學、養生，無論是否為刻意追求，總能從人類歷史找到與此相關的文化或技術痕跡。

到了二十一世紀末，人們又在意料之外的領域，變向邁出了一步：控制夢境。

這是與單純增加壽命不同的思路，反過來增加可利用的時間，一生中維持清醒的時間變長了，換個角度來看，活著的時間不就是實質增加了嗎？

當然，有不少人將其斥作歪理，相關技術剛出現時，也因為不夠成熟而產生諸多後遺症，甚至一度被列為禁止；但在幻想時代時，這種做法已經相當成熟、可控。

而在賽博諸神中，又藉由唯心論，將這個技術進一步完善，降低副作用、提升睡眠品質，讓人們的夢境有條件地串連，甚至突破物質限制，直接與虛擬實境結合，創造出基於潛意識和計算機構建的精神世界，其名為——虛夢島界。

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透過自然睡眠替代完全沉潛型的虛擬艙。

向ＡＩ發出的指令後，隨著倒數，少女先是感到身體變得沉重，彷彿被暖洋洋的熱水包圍，睡意逐漸襲來，將自己徹底浸透……沒過多久，全身又變得輕盈起來，熱感和睡意也一掃而空。

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並非收容所單間的模擬星空，而是樣式單調的木質天花板。天花板上並沒有設置照明，而是反射下方的光線，散發出靜謐的氛圍。

察覺到自己所處的環境，少女立刻扒掉被子，坐起身來，掃視周圍……

十二個簡樸的黑色書架環繞四周，組成了八卦形狀，中間再分割出十字型的走道。循著走道看出去，不難發現在書架的後方，是層層疊疊的更多書架。

少女略微拉近視線，空間自帶的視覺輔助機能，讓她不費吹灰之力地便看清了架上成排書籍的名字：幻想世界的建構元素們、改變歷史的５０種植物、蘋果橘子經濟學、人類大歷史……

少女習慣性地伸手一招，如她所想，一本夾有書籤的書緩緩浮起，飛到她手上，隨手翻開，正是亡故前看到的最新進度。

這裡照搬了前世的虛擬空間。因為病痛而不良於行的日子裡，窩在裡頭看書是好大的慰藉，而這些基於興趣蒐集的書本，也在日後的遊戲企劃和織者工作中派上了好大用場。

『這些算是我的想像，還是複製的？』

「複製的。爹地以織者工作需要為由，備份下了媽咪的虛擬空間，儲存在私人伺服器中，之後轉移至基地的資料庫，現在透過串流讀取。」

少女目前所處的地方，只是透過ＡＩ構建的虛擬空間，相當於私人主機，還不算真正的虛夢島界。

『那個擅作主張的傢伙……算了，還不壞……咦？』

隨口應答了一句，少女這才注意到，回應並非響自腦內，立刻轉頭向聲響來源看去，只見一團散發潔白光暈的小球飄浮在側，面隱隱透出裡頭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小巧的人型實體。

『ＡＩ？』

「是的人家就是遲遲沒被命名感到非常難過的ＡＩ醬喔！」

『變成這樣以後，就不用再看那個煩人的表情符號了呢。』

『好過分！ε٩(๑> ₃ <)۶з』

像是在抗議似地，光球圍繞著少女飛速地轉圈，但是當她攤手時，又乖巧地降落在掌心上，傳來陣陣暖流，一如初見。

此時，少女才從手上的手環注意到，自己的打扮似乎也發生了變化。不等她詢問，一面全身鏡便憑空出現。

少女下床來到鏡前，向鏡中看去。

帶著好奇回望她的，是一名稚氣未脫……甚至堪稱幼態的少女，皮膚如牛奶般的雪嫩，及腰的亞麻白長髮如白紗般柔順，大大的靛藍色眼瞳如寶石般純淨，鼻子嘴巴耳朵全部小小的，粉雕玉琢般的可愛，是個在字面意義上如同人偶般的孩子。

少女伸手捏住臉頰，向兩側拉開……彈性不錯。

『我現在應該是意識體吧？為什麼還是少女的樣子？不應該變回男性嗎？』

「推測媽咪已經適應肉體的狀態了，連帶精神自訂義外貌也跟著轉變。另一個可能原因是，前世肉體大多數時間處於疼痛之中，因此存在其他選項的前提下，精神下意識避開前世形象。」

『如果先將肉體變化成前世的樣子……我記得那個萬能細胞可以做到吧？」

「可以，但是不推薦的說。畢竟最初的原著設定中有『世界會隨著終焉體的成長而發生劇烈變化』，這種描述可能被讀者過度解讀，因此靠預言的補充說明移除了成長模組。基於相同考量，一律不推薦會導致肉體大幅變化的操作。」

『那個死中二……算了，只要獲得魔法之神的祝福，應該也不會太不方便。話說，原作裡的終焉少女有這麼小嗎？』

「根據比對，原作沒有明確定義終焉少女的年齡和外貌特徵，媽咪目前的外貌應該是預言推廣的過程中，粉絲配圖後修正印象，最後導致二創被當成正版的結果。」

……真是謝囉。

『至少其他設定沒動到……不對，要改的話，至少把性能壓低個九成九啊！』

「媽咪跟記錄中的一樣不喜歡誇張設定呢。」

『因為我只是個渴望平凡的普通人……比起那個，還有沒有類似的設定偏差？尤其人格方面的？如果連那部分都會影響，那還不如造一個我的複製人算了。』

「人家和戰術核心桑反覆檢測過了，影響主要在外觀方面，不涉及具體性能，人格方面確認沒有先天影響。作為參考，媽咪的感性、表情和語言機能均維持原狀。」

『這倒也是。』

少女又對著鏡子檢查了一番，雖然連精神樣貌也發生變化，令她有些沮喪，不過很快便看開了——最起碼省去了適應兩種形態的功夫，同時也降低了被外人察覺真身的風險。

『不過為什麼是彼得潘？這個帽子和匕首……我沒認錯吧？不過不該是長褲嗎？』

「織夢商提供的免費皮膚套組之一，小飛俠彼得潘夏季清涼版，自帶配套ＡＩ的小妖精皮膚，背景故事貼合夢境所以很受小孩子歡迎，好評率高達９１％的說。」

少女瞄了翩翩起舞的小妖精一眼，又看了看面前的全身鏡，鏡中的自己穿著綠色上衣和短褲，隱約露出肚臍和潔白的大腿，若不看羽毛帽和腰間的匕首，與其說是小飛俠，更像是精靈……雖然是自己，但不得不承認，有一種活潑的可愛。

『這個有功能嗎？』少女抽出腰間的匕首，打量了一下，甚至用手指壓上了刀尖：『看起來是鈍的。』

「完全沒有的說，甚至丟出去就會直接消失回到刀鞘裡了。帽子、衣服和鞋子也一樣，畢竟是兒童用的虛擬皮膚，所以媽咪沒辦法脫衣服喔。」

『才不會有那種需求！』

少女將匕首向著鏡子中的小妖精一扔，果然如她所說，匕首一脫手便立刻消失，接著後腰一沉，一把新的匕首又重新生成在刀鞘中。

小妖精在旁邊上下翻飛，樂不可支的樣子。

少女瞪著小妖精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一件事，再次面向鏡子，做了個鬼臉，接著啊啊啊幾聲，開口說道：「測試、測試。」

「媽咪說話了！」

果如少女所料，現在的她是精神體，只有肉體關閉了表情模組，同時也不需要進行額外調試，就能直接在這個狀態下發聲。

『測試完畢，有辦法幫我把精神體的表情和語言功能也關閉嗎？』

「為什麼！」

被抗議了。

不知道是不是本體安裝在腦內的緣故，明明因為光暈的干擾而看不到表情，少女卻彷彿能感受到小妖精在嘟嘴。

『等等出去活動，都還是鯨骨市的範圍吧？雖然我們沒有什麼目的，但是讓對方誤會我們刻意隱瞞也不太好。』

「媽咪在做的就是刻意隱瞞的說……」

『為了避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出去以後也要用腦內交流喔。』

『Σヽ(ﾟД ﾟ; )ﾉ』

『媽咪果然還是喜歡人家的顏文字ヾ(*´∀ ˋ*)ﾉ』

並沒有。

少女伸手拉了拉衣領，確認準備萬全以後，便讓ＡＩ撤下鏡子，打開通往外界的通道。

一道光門憑空出現，如同受肉儀式時一樣，少女毫不猶豫地邁步而出。

並在三秒後退回主機空間，開始向ＡＩ分享起了創世神話的幕後花絮：『我所知的島界構想啊，是由各個伺服器組成空島，飄浮在虛夢空間中，探索者可以透過飛行自由前往各個島嶼……看來琉璃他們最終選擇的是這個方案。』

『不過，夢島界之前啊，其實團隊裡另有主張，認為應該將虛夢空間設計成地下城，由穩定的通道去連接各個伺服器構建的大型房間，這樣即便探索者想要透過步行前往其他伺服器，也有穩固的移動路徑，避免在空島間飛翔時，因為緊張或不習慣，幻想了墜落的情景，因而造成不必要的風險。』

『很可惜，最後還是選擇了島界，希望他們有做好相關的配套措施。』

『啊，爹地留下的記錄裡面也有提到這件事呢，主張地下城結構的就是媽咪對吧？(๑•́ ₃ •̀๑)』

『他還有說什麼嗎？』

『「恐高就直接說嘛你看看你(σˋ▽ˊ)σ」』

……

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