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春人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一路走回家的，当他拿出钥匙扭开公寓门时，发现客厅的灯还亮着，未那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凳子上，一只手垫在屁股底下，一只手放在膝盖上，面前的餐桌上摆放着一本书，大概是漫画书，见自己回来后，满心欢喜地小跑着过来迎接，明明跟她说了，可以自己先去睡的。

「怎么了，春人？」

未那皱眉，手拂过春人的脸。

春人觉得她的手好烫，转念一想，大概是自己的脸太冰了吧，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让未那竟忍不住的担忧，春人本想挤出个微笑，强说自己没事。

可却完全笑不出来，嗓子也很干涩，发不出声。

「.....我去睡觉了。」

春人疲劳地说了一句，随后，行尸走肉般地走向卧室，连洗漱的力气都没有了，未那觉得古怪，但也跟着走进卧室，时间已经不早了，关灯入睡，本来两人惯例会在睡前说些什么话，可连这点心情都没有，春人沉入进了梦乡。

.......

.......

窗外狂风暴雨，暗灰色的云层间有雷龙闪动，树木被随意地刮至任何一个方向，整个校园一副世界末日的景象，学生们被困在了教室里，碎石和垃圾砸到玻璃窗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噪声，沉重、不安的心情笼罩春人的心头。

忽然，一道闪电轰隆地劈下，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教学楼，像是受不了风的摧残，达到了某个临界值一样，被揭开盖子一样的，打开了，头上的天花板消失不见，灰暗的天空一览无余，原来隔着墙壁的风声，此时呼呼的震耳欲聋的吹着。

春人手挡着倾盆而下的雨水，在风的作用下，勉强稳住重心。

在视线中，刚才还都在一起的同学们这会儿忽的全都消失不见，只有桌椅相互碰撞，有一张椅子被风吹得，往春人身上砸了过去，春人堪堪躲过，必须赶紧离开这里，不然的话会有生命危险。

春人赶紧跑到走廊，试图找另一个地方避难，从后门出去，走到走廊，头顶的风也不知怎的忽的小了很多。

「这里。」

春人听到某个自己认识的人（却不知道是谁）提示道。

春人跑了过去，虽然脚乏力的迈不开，像是在水中移动一样，却一点点地挪过去了，他走进了一条很幽长黑暗的道路，走了很久很久，也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终于见到了光，于是，向光迈进。

是某处的公园。

面前是一个小沙堆，里面有个小男孩，他坐在沙子上，身上有些脏，用双手捧着沙堆，在做什么东西，脚边一个儿童用的小沙铲。

春人看到他一眼就明白了这是儿时的自己。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所以，这是在做梦。

试着扭了扭自己的脸，发现也并不痛。

春人理所当然地理解了现状。

公园里还有其他人，春人环顾四周，有秀司、诗音、南梦唯、安城优，还有同班同学，乃至初中同学，其中也有素子。

大家都很开心，像是在举办什么活动一样。

唯有素子孤苦伶仃地在角落，呆呆地看着大家。

春人不由得向她走近。

「不要去管她。」

孩童时的自己整理着沙堆，一边说道。

春人没有理会，继续前进。

「还不明白吗？继续下去只会伤害到她啊。」

春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春人回头看向小男孩，他却变成了大人，穿着高中校服，跟自己一个模子里的长相。

「你也该学会成熟一点了，学习坐视不理，不是所有事都可以通过努力就可以改变的。」

他说道，声音也变得跟自己一模一样，「还是因为负罪感的驱使吗？但她自己也说了，不需要你的帮助，别太自以为是了。」

春人没有回答，他用行动代替了回答，冲上前，双手发狠抓住了他的衣领。

「我真的很讨厌你。」

春人恶狠狠地瞪着他，说道。

「是吗。」

他淡然地看着春人，说道，「我也很讨厌你。」

.......

春人觉得无趣，松开了他的衣领，视线瞥向地面，无言。

「.....素子的事，我也觉得很抱歉，但——」

他欲言又止，最终只吐出一句，「记得照顾好未那。」

春人醒了过来。

*

春人坐了起来，觉得头好痛，在与素子见面后，大脑受到了刺激，想起了更多关于过去的事。

在蹒跚着，走到洗手台，喝了一杯冷水后，春人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叹了一口气，嘟囔道，「得去学校才行了......」

到了学校，春人思考着关于昨天做的梦的事，虽然按理来说，梦在醒来后就会记不清，但这个梦却不知为何，记得十分清楚，春人觉得这个梦中的对话，甚至透露出了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

春人觉得有些气馁。

本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了，却没想到这么地脆弱。

又犹豫了起来，自己该怎么办。

听到有同学叫自己，说是外面找自己。

春人看到后门有个人探头，是诗音。

他却不觉得意外，好像知道了诗音会找上自己一样，因为她总会在自己陷入迷茫的时候，出现来帮助自己。

「听斧乃木君说，你去找素子了？」

两人到没什么人经过的走廊，诗音问道。

「嗯。」

春人点了点头。

「这么说，你之前问的问题，就是在说关于素子的事情吧？」

诗音敏锐地察觉道。

「嗯。」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呢？」

诗音看着春人说道，不如说从昨天开始，他就一直垂头丧气的。

「......我本来以为自己帮到她些什么，但其实只是我的自以为是罢了，她并不需要我的帮助，我的存在或许只会帮倒忙而已。」

春人说道，语气低沉。

「她再次拒绝了你？」

「......」

春人沉默以答。

......

「我稍微有些明白素子的想法呢。」

过了一会儿，诗音说道。

「春人，你觉得闯进一个人的心是一件需要资格的事情吗？」

诗音没头没脑地忽然说道。

「是的吧。」

尽管不明白诗音的意思，春人还是回答道。

「如果没有得到本人的许可，擅自闯进别人的心，只会得到更强烈的抵抗，结果只会变得更糟，所以必须要有能闯进一个人的资格，才不至于好心办坏事，最终伤害到别人。」

诗音说完，看了一眼春人，又说道：「可其实，闯进他人的心也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因为可能遭受到拒绝，也可能被辱骂，甚至被攻击，而能跨越这些障碍，最终坚持能帮助他人的人是很了不起的人，而这些人其实也很少很少，但我认为春人是拥有这种勇气的人。」

「.....我并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勇敢。」

春人退怯道。

「不，春人如果是那种冷酷的家伙的话，现在也不会为了素子的事而在烦恼了，你只是在担忧自己的帮助是否会伤害她而畏手畏脚。」

诗音摇头说道。因为你太过温柔了。

「但没问题的，你是有闯进素子的心的资格的。」

诗音肯定道。

「不，可是，她明确地拒绝了我，说不要再找她了。」

春人反驳道。

「春人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表面上越是强烈拒绝别人的人，其实，内心深处越是渴望有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来管自己』，素子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害怕接触外界，缩在自己的壳内，连向人求救都感到害怕，所以她不敢向春人求救，但其实她的内心肯定渴望着春人去救她。」

诗音笃定道。

这有什么根据，春人哑然道。

「因为，是素子先找上了春人的吧？」

诗音说道，春人露出惊讶的表情。

「看来我猜对了呢。」

诗音笑道。

「素子渴望着春人拯救自己，所以才找上了春人，她一定在等着你去救自己，这就是证据啊。」

「......」

「诗音。」

春人思考后，认真地说道，「能在我后背用力地拍一下吗？」

诗音对春人的用意，心领神会，在确认之后，也没留力地拍了上去，一声巨响，春人吃痛的表情扭曲，后背肯定是红了起来，但『勇气』也相应地注入了进去。

「我出发了，必须现在赶紧过去。」

「嗯。」

诗音点了点头，「路上小心，我会帮你向樱木老师（班主任）请假的。」

*

春人一路跑到河边。

素子坐在斜坡的草丛上，遥望着远方，太阳暖洋洋的，风吹过她的脸，让红色的丝带随风飘扬，她穿着学生制服，想来是在网咖烘干了，用手将头发撩至耳后，粉嫩的脸蛋，乌黑亮丽的头发，精致的五官，看起来美不胜收。

她看向扶着膝盖，气喘吁吁的春人，说道：「不是说过了，不要再来找我了吗？可你却.....还威胁说如果不出来的话，就直接到我家去找我，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春人调整呼吸，后抬起头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

素子挑眉道。

「但我觉得不能对你放任不管。」

「.....这算什么，也太自以为是了吧？我可从来没有希望过你为我做这些事，还是说什么，同情心泛滥了？自我意识过强了吧。」

素子毫不留情地骂道。

春人坐在她旁边，她将头撇向一边，不去看春人。

这时，春人发现，她的身上又多了几处伤痕。

「给你发现了啊。」

素子自嘲道。

「我早上回家了一趟，刚才又大吵了一架，跑了出来，好笑吧？」

素子病态地笑了出来，春人没有说话，她又觉得无趣。

「你就是为了傻坐在我旁边，才叫我出来的吗？」

素子揶揄道，站起身来，走了起来，春人跟在她身后。

「不是说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吗？你这样很缠人啊！」

素子忽然转过头，崩溃大叫道，「你给我滚开啊！」

她的样子既很可怕，也让人觉得可怜。

素子蹲了下来，身子缩成一团，歇斯底里地哭道，「可恶！可恶！为什么啊！这样也太不公平了吧！为什么只有自己非得遭受这些啊！」

说着，她用力地抓着自己刚产生的伤痕，想要亲手扣掉一样，可怎么也消除不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被生下来啊！」

她对着空气愤怒道，像是在反驳某个人曾说过的话一样。

哭了一会儿后，她冷静了一点，蹲在地上，看着地面，喃喃自语道，「你说的对，我是羡慕着白崎未那，因为她有我所没有的天赋，她能够对别人的目光和评价无所谓，甚至在遭受欺凌后，她对那些人产生不了任何兴趣，我听说过她的家庭跟我一样，也是糟糕透顶，但她却有能够逃离到的能力和勇气，和我不同。」

素子明白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可正因为清醒地认识到这点，所以才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痛苦。

「我是个胆小鬼，缺乏勇气，所以曾寄希望托付到你身上进行逃避。」

素子表情恶狠狠地哭道，「我受够我自己了，我、真想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不是的，你才不是什么胆小鬼。」

春人反驳道，素子表情脆弱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

「因为你鼓起勇气向我求救了，不是所有人都能鼓起勇气向他人求救的，你已经十分勇敢了，只是迷路了，没找到方向而已。」

「每一个孩子都是为了得到幸福才诞生的。」

春人走上前，抓住了素子的手，把她搀扶着拉起来。

「我发誓我一定会帮助你的，只是我希望你能再更勇敢一些，即使是感到不安与害怕，也能说出那句至关重要的话，好吗。」

春人头贴着素子的头，鼻子贴着鼻子，语气柔和道。

素子用力地抱紧了春人，哭了出来，好像再次出生一样，将所有的委屈和怨恨都一泄而出，最终她说了出来，与在那时，向春人发送的短信里是同样的一句。

「救救我，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