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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被马利强奸时留下的伤口,也许是之前的暗伤在颠簸时裂开了。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根本不应该经历也无法承受成年人勐烈肮脏的欲望。


  「我带你去看医生。」


  洛蒂亚没多说什么。这些年虽然她已经被侵犯了无数次,却没有和太多女人坦诚相见过,遑论梅莉这样的小女孩。她很快地收回目光,把斗篷穿上,在桌上数出一枚银币,想了想,用力一掰,把半枚放进了口袋里。


  「现在吗?」梅莉瞪大碧蓝的眸子,有些畏缩。


  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女孩因为私处的病痛而去求医,这无论在哪里都是不齿的,必定会被人唾弃。有些遭流氓破瓜的女孩哪怕死在巷子里,也不愿意因此而唿喊。在一些极端的地方,他们不惩罚流氓,反而会乐于吊死遭到羞辱的女孩。


  「要是伤口恶化就不好了。」洛蒂亚拉起梅莉的手。


  「可是,可是我不想被人看到......」


  「相信我。那里要是开始流脓......会痛得想死。比被木棍从嘴里捅到胃里痛一百倍。」


  「好可怕。好可怕......」


  「会的。」洛蒂亚轻轻点了点头,「所以,去找医生吧。」


  她们匆匆走过晨雾未散的街道,一高一矮两个影子被拉得很长。街上逐渐充斥了吆喝声,穿粗布衣的市民在街边走动起来,半座城市落在城墙的投影之中。


  岩城教堂比卡莱德斯教堂要豪华许多。她牵着梅莉的手,叩响了铁门。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见习牧师。时间很早,他看了眼两人,「什么事?」


  「她病了。」


  「能晚点再来吗?」


  「会恶化。」


  「好吧,什么病?」


  「那里。」洛蒂亚指了指梅莉的下面。


  「你说的是......那里。」


  「是的。」


  「噢,我的光明神啊......」见习牧师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的吊坠,「进来吧。」


  和贫民区污水横流的混乱不同,教堂在晨芒下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来到祷告堂,牧师和一旁的女修士窃窃私语了两步,接着便快步离开了,把门在身后关上。


  「好了,她那里怎么了?」


  女修士约莫四十来岁,看起来冰冷而严肃,裹着红色头巾,批判性地看着低头躲在洛蒂亚身后的梅莉。


  「不洁之物。」洛蒂亚低声道,「小巷里。」


  「她还只是个孩子吧。」


  「嗯。」


  「那你这个母亲,在以前可是要被送上绞刑架的。」女修士哼了声,「放任女儿在外面游荡,再之后呢?距离触碰放荡不道德之罪也不会远了!」


  「她是被加害者——」


  「好了,不用争辩了。太太,想想吧,如果你不是你教坏乐你的女儿,她又怎么会勾引到那些游民?要我说,问题还是出在你身上。」她打量了洛蒂亚两眼,视线停留在她胸前两秒,「现在的女人,真是世风日下。」


  洛蒂亚沉默不语,捂住领口的一抹雪白,接着拉高了梅莉的裙摆。


  她知道怎么处理刀伤,毒伤,甚至是被恶灵感染的伤口,唯独自己曾经征战四方时没有的东西一窍不通。骑士团也有些女性,例如她昔日的老师;但从未有人经历过这样的羞辱。她们是骑士。


  女修士拿来手帕,蹲下身子皱着眉头擦拭起来,女孩马上发出了痛苦的哼声,小脸皱成一团,紧紧掐住洛蒂亚的手臂。


  当肾上腺素褪去,当她从地狱般的创伤中回到现实,她才感受到自己被马利粗暴贯穿时究竟是受了多大的伤害。简直像是撕裂那样。那之后她都没怎么喝水,哪怕肚子鼓鼓涨涨也不愿意去厕所,因为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晚上会在噩梦中惊醒。每次清醒时她都分不清下体流出来的究竟是脓还是马利留下的精液。


  如果没有洛蒂亚,她的下场只有在笼子里活生生饿死,或者在街边因为伤口感染,在恶臭中痛苦地死去。


  「我去给她找点药草。好了,你先出去吧。这需要一点时间。去礼拜堂去。对光明神忏悔你作为母亲的过错和罪孽。懂吗?快去。」


  女修士毫不掩饰自己对洛蒂亚的厌恶。有这样的女儿,这个母亲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大概是个下流不洁的女人,甚至可能和男人发生过婚前行为......她在心里想着,目送洛蒂亚离开祷告室。


  「妈妈......」梅莉在她身后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带着恐惧看着这个把自己带出地狱的女人。


  在父亲战死在卡莱德斯后,这个世界已经不再有在乎她的人了。像她这样的女孩哪怕横死街头都不会有人在乎,当然会下意识不顾一切地抓住救命的绳子。


  洛蒂亚没有反驳这个称唿。她匆匆看了梅莉一眼,摸了摸她的头,向着逐渐噪杂起来的礼拜堂走去。


  只是她知道,她的罪孽——哪怕有,那光明神,也不会在乎。


  毕竟又有多少人,见过神明呢。


  距离上一次去教堂,已经过了有一年的时间。


  她本该在这里成婚的。


  当她看着宽广华丽的大堂,她心中首先闪过的,是杰茜身穿华丽长裙,缓步从门外走来的画面。


  她曾经多么喜爱这儿。光洁的大理石,华丽的彩绘玻璃,高大宏伟的金箔吊顶下众生相一览无遗。她喜欢牧师传道的高扬姿态,喜欢人群肃穆端庄的模样,喜欢杰茜乖巧微笑的可爱。杰茜喜欢坐在她的身侧,她们每次都在第一排,那是给贵族的位置。杰茜穿着深蓝色的莺尾金纹长裙,画了淡妆,像一朵高洁的花儿生长在木椅上,双腿轻轻地前后摇晃。


  那时候她多么期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合格的领主。她幻想自己从战役中归来时受封的英姿,幻想自己在教堂和可爱的杰茜成婚......她当然幻想过。


  如今再次来到教堂,她只能努力让自己低着头,尽量不要引人注意。


  经过落地镜时,镜中那金发披肩,眼神忧郁的高挑女人和被淡灰长裙勾勒出的窈窕下流的轮廓——那是她,一个被人叫做尤物,肉变器,只是用来没日没夜随时随地挤压肉傍榨出惊液的玩具。


  这样肮脏低贱的女人,为何又会向往教堂呢......


  也许是为了找回曾经的自己吧。


  洛蒂亚在后排的长椅坐下。前面陆续进来了许多衣着考究的人,她只能把兜帽拉得更低,低到宛若是在从阴暗的角落窥探外面的繁华。


  最后一排没什么人愿意坐,她等了十来分钟,身边才坐下了第一个人。


  那是个小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穿着一尘不染的见习牧师的深灰色长袍,腼腆白嫩的圆脸上是一双深蓝色的清澈的眸子。他捧着对他而言几乎有些太大了的圣典,在洛蒂亚身侧坐好,对她害羞地笑了笑。


  「你,你好,我叫尼尔-巴尔迪。我是这里的见习牧师......」


  洛蒂亚微微一笑,撩起面上的发丝,「我叫蒂亚。」


  「你不是本地人吧?」


  「我从卡莱德斯来。」


  「呀,卡莱德斯......我去过好几次呢。」尼尔腼腆地捧着圣典。


  待人群安坐,牧师开始了传道。


  洛蒂亚和尼尔安安静静坐在长椅上,一言不发。


  「今日,我们要说的是,那些受光明神蒙恩的勇敢的战士们,是如何在光明神的指引下,驱逐那些进犯王国土地的魔物!噢,伟大的光明神,英勇无畏,正直伟岸的骑士们!」


  骑士......


  洛蒂亚心不在焉地听着,思绪已经被周围的浮雕吸引去了。教堂价格不菲的浮雕上刻画的赫然都是十三年前那些战役中的骑士团。浮雕上的战士身着重甲,长枪如龙,马蹄践踏着目所能及的一切魔物。


  她认出了第一骑士团和第五骑士团的盔甲。他们都在南境征战,为了对付石鬼而穿上了方便行动的轻甲,拿着可以砸碎岩石的朵锤,有很高的辨识度。


  然后是第二骑士团的。


  浮雕没有被抹去,她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的存在早就被王国彻底烧成了齑粉。可在教堂这么堂而皇之的地方,为什么......?


  「蒂亚女士。」


  尼尔怯生生地握住洛蒂亚的手,她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随着思绪飘远,已经紧紧握在了一起,掐得自己发白。


  「谢谢你。」她缓缓松开手。


  尼尔的脸红了一下,煞是可爱。


  他那头柔软的褐色短发总让洛蒂亚想起诺亚。那时他还小,收养他的时候,有时他还会不小心叫琴恩爸爸,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她最后还是没能当一个好榜样。战败的那一瞬,她的一切荣耀和过往,都烟消云散了。


  她这辈子遇到的人里,只剩下些随波逐流的落难者。那些高洁的灵魂,皆沉默在了卡莱德斯的风沙中。


  尼尔的乖巧和文静总给她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这样看起来贵气又内敛的孩子了。


  「......诸位,可否知道?你们之所以可以和所有人坐在这儿聆听光明神的话语,是那些个受光明神指引的战士所做的无畏的牺牲!诸位——和你身侧之人相拥罢!庆祝,铭记他们为我们生命做出的奉献......」台上牧师激昂慷慨地说着,阳光穿过他背后的金色琉璃,刹那间淡金的光明充斥了整个教堂。


  尼尔小声说着,「蒂亚姐姐,你看到那里的浮雕了吗?最强壮的那个骑士——他是朗德里-卡里尔,曾经是第六骑士团的骑士长。我也想变成他那样伟大的人呢。」


  朗德里?


  第六骑士团?


  她眯着眼,可怎么看,都没有认错。


  那明明......是他。


  羽翼的装饰,刻了特洛伊之箭的盾牌,伴随他十数年的十字长剑......


  这是她的浮雕。那每一个栩栩如生的面孔,每一根为了刺穿哥布林而特制的长枪——


  这是她的骑士团。


  这是她的盔甲。


  洛蒂亚慌乱了起来。小尼尔当然不知道,现在坐在他身边的女人,这个看起来和人妇似的穿着单薄长裙的女子,正是他口中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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