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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是这样，放下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彻底了无牵挂，无了执念，向谜团和佞臣妥协，让洛蒂亚-琴恩从此消失于世上，以蒂亚的身份活下去。

　　她这些年来的痛苦，都只是她倔强地要活着，哪怕在男人的床上苟延残喘，也要挣扎着去找回自己昔日的人生。

　　而她现在只需要跪下，把长剑折断，投降，就可以摆脱一切痛苦。

　　投降吧，洛蒂亚-琴恩。

　　「蒂亚姐。」

　　「嗯？」

　　「我想听故事。」

　　「好。」

　　她沉默片刻，翻了个身，对着洛桑。少年那还带着些许稚嫩的轮廓让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看到的冒险者们，那时她站在城墙上，士兵推开成群的吵闹的冒险者，呵斥那些年轻人不要凑热闹。

　　她很讨厌冒险者，觉得他们只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投机主义者，没有荣耀也没有地位，甚至乐于为了一枚银币临阵倒戈。她见过太多佣兵背弃信义。但如今她和冒险者躺在一张床上，只要他翻身向她，只要他伸手......她动摇了。也许她会闭眼，会和他发生关系。也许她到头来根本不抗拒，他只是和其他数百个男人一样随意占有她肉体，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洛桑。你讨厌怪物么。」

　　「怪物？」他想了想，思考的时候身体也放松了些，「啊，我是冒险者，杀怪物赚钱倒是做了很多，但讨厌嘛......毕竟我是人类，它们对人类出手，我肯定会讨厌它们。」

　　「那如果，怪物才是被迫害的一方呢。」

　　「这样的话，也许我会同情它们吧。」洛桑拉起杯子，下意识盖住自己粗壮的右臂，「嘛......但无论如何，我都是人类。」

　　「洛桑，我要告诉你。」她顿了顿，「我和怪物没什么区别。」

　　「诶？」

　　洛桑勐地爬起来，「......蒂亚姐不是人类？」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蜡烛的火光在摇曳，她能看到少年僵硬的姿势。他坐在床上，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猜测她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吓死我了。」洛桑挠了挠头，「虽然我，我也不是太......」

　　他躺回去，盯着天花板，喃喃道，「也不是太介意就是了。」

　　「其实蒂亚姐在旅店救了我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我没有见过蒂亚姐这么漂亮的女子......」

　　「所以，你是想报答我的恩情么。」

　　「对......不对，我的意思是，啊......虽，虽然也有一点这个意思在的，但蒂亚姐战斗的时候，真的很好看。我们齐塔尔人崇拜强大的生命，不，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喜欢蒂亚姐的力量，我是喜欢，我是喜欢......」他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磕磕巴巴的，最后又没了声音。

　　「你知道么，为了王国战斗，曾经是我的天职。杀灭魔物也是。」

　　「蒂亚姐以前，是做什么的？是狩魔人吗？」

　　「不是。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已经不再是了。」

　　「无论蒂亚姐是做什么的，我，我都会喜欢蒂亚姐的。」洛桑忽然这样说完，尖锐地吸了一口气，发出两声干笑。

　　还是说出来了么。

　　「我在卡莱德斯的那段时间一直都是孤身一人。安瑟是我唯一的家人。」洛蒂亚说道，「我浑浑噩噩地活着，力量就像湖里的月亮，不是想抓住就能抓住的。后来我找到了安瑟，我一心只想救她。有人强迫她吃了很多的蓝月草，几乎把她杀死了。我只是想救她。」

　　「那，那个人，蒂亚姐会杀了他吗？」

　　「我不知道。」洛蒂亚闭上眼，声音苦涩，「如果真的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沉默。

　　长剑不能给出所有的答案。

　　杀人不过是这个世界最简单的行为。

　　「蒂亚姐就没有什么想做的吗？我的意思是......蒂亚姐自己想做的事。」洛桑动了动身子，手却不期然碰到了洛蒂亚的腰肢。他停住，却没有拿开手，假装不经心的一动不动了。

　　「自己想做的事么。也许是找到一个......我喜欢过的人。」

　　「蒂亚姐喜欢过的人？」

　　「很多年前了。」她说道，「我以为我们会走到最后，没想到我只是她生命中的昙花一现。」

　　「蒂亚姐喜欢的人，很厉害吗？」

　　「她只是个开朗的女孩而已。」

　　「啊，这样啊。」

　　沉默。

　　「不对。」洛桑勐地愣住了，「不对。诶？蒂亚姐你——」

　　「嘘。」

　　洛蒂亚忽然翻了个身这个瞬间他们紧紧依靠在一起。她伸出一根食指放在洛桑的嘴上，发丝弄得他鼻尖发痒。

　　「我知道了，蒂亚姐。」身侧的柔软和洛蒂亚的气味让他无所适从，「我不会告诉教廷的......」

　　女人和女人恋爱什么的，可是会被送上绞刑架的啊......

　　难怪蒂亚姐一直都对自己爱答不理，现在又不介意和他睡在一张床上。

　　原来蒂亚姐喜欢的......

　　是女人啊。

　　「蒂亚姐，睡吧。」

　　洛桑的声音带着些苦涩。

　　原来是这个原因。

　　难怪，一切都合理起来了。

　　只是看着洛蒂亚伤痕累累的姿态，他便能脑补出她的前半生的。

　　强大的剑士和平凡女孩坠入爱河却被教廷发现，于是带着禁忌的恋爱远走高飞，却在路上被发现，其中一个被迫改嫁为人妇，留下她一人颠沛流离到了卡莱德斯。也许她想要个孩子，可两个女孩又要如何诞下后代......于是她收养了可怜的小男孩，却未曾想后者长大后会变成人渣，几乎杀死了她的妹妹......

　　多么痛苦，多么扭曲。

　　躲躲藏藏地活着，在这不接纳她的俗世游荡，最后变成现在的模样。

　　一切都说得通了。

　　洛桑释然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茫然。如果蒂亚姐喜欢的不是男人，那他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没有希望的痛苦教他彻夜辗转，哪怕洛蒂亚离他很近，温热的吐息吹得他耳垂发烫，也不再有一点旖旎的意思了。他们可以成为朋友，可以成为同伴，唯独不能......成为恋人。

　　他这样想着，终究是感到一丝失落，于是起身便要去吹熄蜡烛。

　　「等等——」

　　洛蒂亚勐地张开了眼，但已经来不及了。

　　微风吹过，烛光摇晃数下后骤然消散，只留下一抹青烟。

　　房间内陷入了黑暗。

　　「怎么了，蒂亚姐？」

　　无人回话。

　　沉重的喘息。

　　他一只胳膊支着身子，本疑惑地想要睡下了，却又感到不对劲。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却发现床单上竟然湿漉漉的。

　　「蒂亚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