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洛蒂亚提着滴血的长剑，默默坐在墙角。

　　她的表情有迷茫，也有冷漠。

　　鼻腔中涌入马利老身体烧焦的气味和贝鲁德留下的血腥味，她忽然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洛蒂亚站起身，拆下床单，轻轻盖在了贝鲁德身上。

　　然后站在他的面前，右手捶胸，向他做出了最后的骑士礼。

　　直到贝鲁德死的那个瞬间，她都没能开口说出自己是谁。

　　她又怎么忍心开口让这个老骑士知道，眼前这个身形窈窕，长裙凌乱的女人，就是他和其他三千名战死之士所效忠的英雄。

　　他们说，英勇的骑士光荣战死后将会步入英灵殿。

　　她不希望他是带着失望和无言离开人世的。

　　至于贝鲁德现在是效忠于谁，她已经不打算深究了。像她这样一个残败的女人，拳头感受到的已经是柔软的触感，不再是少年坚实的胸膛。像她这样一个女人，世上大部分宏伟悲壮的叙事，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贝鲁德的面庞消失在床单的遮蔽下。洛蒂亚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尸体对面，沉默不语。

　　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愤怒的情绪像是掠过天空的飞鸟，只是惊鸿一瞬，随即又消失不见了。

　　在哥布林巢穴的十二年内，她的战意和愤怒已经被磨得消失殆尽，连带着荣誉，尊严和傲气一起，消失在了被喂下性转药的那个夜晚。

　　此时她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声音。

　　洛蒂亚快速站起，拿着长剑，靠近了被马利打开的暗门。

　　一股排泄物形成的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

　　暗门非常沉重，门框上刻着简陋的风元素阵法，往里面乎乎地吹着冷风。

　　洛蒂亚使了些力气才把门推开。

　　门后的黑暗让她沉默。

　　许多年后，她依旧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个地狱般的场景。

　　她经历过战争，屠杀，死亡的阴霾；从最黑暗的地方逃离过，却是第一次直面他人的地狱。

　　在狭小的房间里，六个铁笼堆叠在一起，地上浸满了排泄物和污水。

　　每个只能勉强塞入大狗的铁笼里都有一个小孩，最小的只有五岁大，最大的也不过是她和安瑟相遇时安瑟的年纪。

　　他们因为外面涌入的昏光而抬手遮住自己的眼。可那只是油灯散发出的橘芒罢了，甚至无法照亮地窖的黑暗，却能让这些孩子睁不开眼。

　　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他们面无表情，浑身上下都是污渍，穿着破破烂烂的布衣，头发里有密密麻麻的虱子。等到适应光线些了，他们麻木地看着洛蒂亚，一言不发。

　　洛蒂亚站在门口，浓郁的恶臭让她无法再进一步。没过多久，这股臭味就填满了整个地窖。这些小孩的所有排泄物都无序地落在地上。

　　笼子里放着一些残旧的木盘，上面还残留着不知道是呕吐物还是猪食的粘稠糟糠。

　　还有两三个孩子看上去已经无了声息，歪歪扭扭地躺在笼子里，身上爬满苍蝇和白虫。

　　「你们......」

　　她张口，看向醒着的两个小女孩。

　　她们瞪大眼睛，甚至没有恐惧的表情。

　　洛蒂亚走上去，用长剑砍断了她们笼子的铁锁，奋力打开锈死的铁门。

　　她们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她，抱着膝盖卷曲在自己的笼子里。

　　洛蒂亚后退两步，先是走出了牢房，趴在地窖和楼梯之间的铁门上，大口唿吸味道淡些的空气。

　　她想吐。那股味道比任何她经历过的战场都要让人难以忍受。

　　她试着摇了摇面前手臂粗的铁杆，可这坚固得不像话的铁门的栅栏深深地穿进地底，牢牢地卡死了，无论怎么向上抬都无法寸进半分。

　　必须要出去......

　　虽然身体很虚弱，身上也没有塔丽安给她的禁药，但如果不出去，那些小孩就......

　　洛蒂亚闭上了眼。

　　她想要唤醒自己的符文。

　　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试图主动唤醒符文。对于恐惧，清醒时的她已经有了一种近乎创伤的恐惧。她害怕再次被带回巢穴，害怕再次目睹因为自己决策失误而带来的灾难。之所以这次她能进入灵魂中，也只是因为这不是战斗，而是为了得到力量去抬起面前的铁门。

　　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认真地唤醒符文战斗是什么时候——是在去岩城路上和魔蜥战斗的夜晚？亦或是自己已经遗忘的某个瞬间？

　　她的意识深深地钻入灵魂中，很快，便看到了在冷冽的海洋中漂浮着的自己。

　　二十四个符文温柔地包围着她，像水母那样。

　　下坠吧，下坠吧，坠落到海底之中。

　　没有人知道这个画面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们知道，当灵魂坠入深海，符文就会在他们的皮肤上显现，带来非人的力量。

　　洛蒂亚愣住了。

　　在她的意识中，她分明看到自己的灵魂不仅没有坠落，反而缓缓向上漂浮而去。

　　随着身体越升越高，一股可怕的寒意几乎要把她吞噬殆尽。

　　等她再次回过神，意识已经被抽离回了现实中。

　　洛蒂亚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息，看着自己汗津津的双手。

　　灵魂在抗拒她的动作。

　　她不理解。

　　她第二次闭眼，脸上短暂地浮现出了两个扭曲的黑色文字，但很快就消散了。

　　「可恶......」

　　洛蒂亚用力摇晃着前方的铁门，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却毫无帮助。

　　片刻后她停下，沮丧地从墙上取下一盏油灯，走回放着笼子的小房间。

　　那两个睁着眼的女孩依旧维持着一样的动作缩在笼子里，没有要出来的意向。

　　「快出来吧。我，我带你们出去。」

　　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内心中也没有底。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因为哥布林喂给她的药物吗......？可是符文是刻在她的灵魂之中的，又怎么会被药物影响？

　　「大卫死了。」

　　稚嫩的声音让她的意识回到散发出恶臭的房间里。

　　女孩碧蓝的眸子在微光中显得有些可怖。她轻轻地说着，像没有表情的洋娃娃。

　　「大家......」

　　「都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梅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