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此時，在威瑟王國的首都，年邁的卡爾德里安三世正在王宮植物園中享用著下午茶。

桌上放著各式各樣的點心，女僕都已經退下，只有一名騎士與秘務大臣一起，站在國王身後伺候左右，而桌子對面則坐著威瑟王國教區的總負責人，雷慕斯大主教。

主教的身後同樣站著兩人，分別是一男一女，身穿白色鎧甲，樣貌都非常年輕。女的目光犀利，而男的則如同一座鐵塔般佇立在那兒，男人來時身後還揹著一個棺材一樣的木頭箱子，此時已經卸下來放在身旁。

「都是認識那麼久的老東西了，就不要浪費時間在寒暄上吧。發生什麼事了，雷慕斯，連教會的秘密武器都捨得派出來。」

不是正式場合，老國王說話也隨意起來。他打量了一眼兩位年輕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教會從不公開內部事務，但其本身卻與國家的統治息息相關。身為國家的最高權力者，卡爾德里安三世知道許多人不知道的東西。

比如，他知道教會的最高組織其實是神秘的「神殿」，就連雷慕斯這樣的大主教，上任之前也必須獲得神殿的首肯。

據說在很久以前，神殿是一座宏偉的大殿，比神國君主的皇宮還要壯觀，教會的高層可以在那裡直接聆聽女神的教誨。

不過往日的輝煌已經消失在了歷史的塵埃之中，現在的神殿非常低調，他們本來就不向一般人開放，只處理內部事務，所以大部分普通人甚至沒有聽說過。

然而，神殿卻擁有著與他們的低調相反的強大武力，遠比各地的大教堂擁有的「護教騎士」強大，他們被稱為聖騎士，是教會的底牌。

卡爾德里安三世十分確信，這兩名年輕人就是聖騎士。

卡爾德里安三世還知道，而那名男聖騎士攜帶的「棺材」裡，存放著聖騎士強大的秘密。只要利用妥當，整個王宮的護衛加起來都打不過這兩名聖騎士。

聖騎士就找上門來，顯然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中午卡爾德里安三世才收到惡魔現身的消息。

雖然他與雷慕斯主教是老熟人了，但兩人分別代表著不同組織的利益。能當上大主教，雷慕斯的虔誠無庸置疑，若發生衝突，雷慕斯是不會念舊情的。

卡爾德里安三世如此放鬆，是因為在兩名聖騎士面前，做什麼都沒有用。

「確實發生了件大事。」

雷慕斯主教神色凝重。

「時隔千年，教會再次接收到了神諭。」

「神諭......女神降下神諭了嗎？」

老國王一愣，他才做好心理準備，結果震驚他的居然是另一件事。

「不對，女神居然回應我們的祈禱了！？看來教會要地震了啊。」

「有些區別，這次的神諭更接近指示，不過......一千年了，我們終於再次接收到神明的訊息，這代表我們並非母親遺棄的孩子，女神大人仍舊照看著我們。」

雷慕斯主教虔誠的做了一個祈禱的手勢。

「或許有些人會感到震驚，但只有教會的蛀蟲才會因此擔憂，這樣的人很快就會被處理掉。」

卡爾德里安三世深表認同。

所有人都是女神的信徒，國王更是如此。這個世界遠遠沒有人們想像的安全，即使邪惡已經銷聲匿跡許多年了，但誰也不知道還會不會捲土重來，這個時候能重新與女神建立聯繫，總歸是好的。

「那麼，你來這裡，是為了告訴我有關神諭的事嗎？」

「正是如此。」

雷慕斯主教點點頭。

卡爾德里安三世推開椅子，正準備下跪聆聽，雷慕斯主教連忙制止。

「陛下誤解我的意思了。這次的神諭是給教會的指示，而不是針對王國。但事關重大，威瑟王國也無法置身室外，所以我來找你商量。」

「原來如此......」

「我就直說了，請問陛下對聖女了解多少？」

「多少有些了解，在王室的古籍有所記載，我也聽說過關於聖女的傳說。」

老國王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難道說......」

「王室的文獻肯定沒有教會全面，我還是從頭開始說吧。」

雷慕斯主教說道。

「在上古時代，惡魔與魔物遍地行走，儘管人類種族比現在強大許多，也依然難以抵禦惡魔的入侵。每每預感到世界即將陷入危險，女神大人就會降下祝福，指定一位聖女，她將拯救世間於水火……而在那之前，會先以神諭告知教會，所以你想的沒錯，給予聖女的賜福確實是要降臨了。」

卡爾德里安三世點點頭，這就是他最擔心的。

聖女將拯救世間於水火，這句話反過來理解，就是巨大的危機將至，若沒有聖女的引導，文明甚至可能毀於一旦。

「神諭沒有可能偽造吧。」

「雖然教會已經一千年沒有接收過神諭了，但這點還不至於搞錯，我可以明確告訴你，神諭是真的，而且神諭就降臨在我們威瑟教區，很明顯，聖女將會誕生在這裡。」

雷慕斯主教顯然有點不太開心，嚴肅地說。

「神諭很籠統，我們目前還沒有關於聖女的消息，因此我不得不將神諭下發，讓所有神職人員們四處尋找。與此同時，我也要鄭重請求你，請求陛下協助我們搜尋聖女的下落......聖女不是憑空出現的，在覺醒之前，她可能只是個普通女孩，但年紀一定不會很大，應該在十歲左右。」

「我明白了。」

卡爾德里安三世點點頭。

「這點非常重要，或許將是這一千年來教會最重要的職責也說不定，教會將不惜一切代價保護聖女的安全。神諭在這裡，你看看吧......」

雷慕斯主教遞過來一張紙，上面寫著神諭的內容。

【當星星墜落，當天降聖光，引導世間命運的鑰匙將顯現世間。】

【那是黃銅中埋藏的真金，荒地中誕生的果樹，惡意中誕生的純潔，傾倒的信念中長大的堅強。】

【她是我最鍾愛的子女，我賜與你們的禮物。】

【務必照顧她的纖弱身軀，就像照顧初生的羔羊。】

【務必保護她的純潔心靈，就像保護你們的信仰。】

【務必讓她安穩長大，在黑暗降臨時，成為指引你們的星光。】

卡爾德里安三世仔細閱讀後，將紙張小心摺好，交給身後的秘務大臣。

「我希望你將聖女的搜尋當成最重要的事情來處理。」

雷慕斯主教補充道。

「我會處理好的。」

國王說。

「不過......我沒有別的意思，但萬一聖女出了意外怎麼辦，比如說被別有用心的人提前找到......」

「就這麼說吧，典籍中記載，距今一千多年前的第67代聖女，剛出世就被惡魔發現，僅享年十一歲。那一年，人類世界幾乎覆滅。」

雷慕斯主教嚴肅的說。

「直到第68代，也就是歷代最強的聖女維拉珐妮出世……她親率聖騎士力挽狂瀾，雖後獨自深入敵方腹地，與一位大惡魔同歸於盡，這才保住了文明的火種......在那之後發生了一些未被記錄的事，導致女神不再回應信徒的呼喚，神國因不明原因瓦解，惡魔也不再出現，也就再無聖女。」

「如今聖女誕生的神諭再次降臨，這樣的事絕對不能再發生，尤其是如今這個時代。」

「希望王國盡快做出應對，我還有事，就此先走了，不用送。」

雷慕斯主教丟下這句話，就火急火燎的走了。

卡爾德里安三世看著主教走遠的背影，直到對方徹底消失在視線中，卡爾德里安三世也沒有改變姿勢。

他依然靜靜的坐在椅子上，望著遠方，整個人如同失神一般。

時間緩慢流逝，沒有任何人敢說一句話。

無數思緒如同微風吹過，就這樣過去許久，老國王終於發出一聲沈重的嘆息。

他彷彿一下子老了許多歲，老人佝僂著背，佈滿皺紋的臉皮耷拉著，那雙眼睛裡充滿著深深的疲憊，同時也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西勒斯卿，教會下場了。」

「是的。」

「若是只是雷慕斯想插手王國的事，那是個麻煩，但聖騎士也跟著捲進來，卻是件好事。」

「您的意思是……神殿？」

卡爾德里安三世點點頭：「沒有比統籌各地教會的神殿還要強大了。現在……聖女即將誕生在我們國家，這味著聖女現身前，我們將處於神殿的庇護之下。」

「如果神殿對各地教會仍有很強的控制力，是的，陛下。但我聽說教會內部也有很多派系，聖女出在威瑟王國，肯定有許多人不滿，如果……」

「西勒斯卿。都說老了膽子就會變小，但有時候我覺得，正因為老了，沒有力氣去顧慮這麼多了，學會聽天由命了，反而有膽子賭一把。」

卡爾德里安三世緩緩說道。

「權力的基礎是暴力，神殿的聖騎士就是無上的暴力……賭吧，把一切都押上去，賭國內就算再亂，瓦丹尼人也不敢進犯，賭雷慕斯說要不惜一切代價是真的。」

「聽從您的吩咐。」

「我已經累了，趁著這個機會，讓那些該死的都跟我一起走吧......」

老國王的眼睛越過西勒斯，越過花花草草和牆壁，彷彿看到了遙遠的未來。

他輕嘆一聲，似乎終於下定了某種決心，又像是放下了什麼負擔。

「凱斯頓那邊，你親自去跑一趟。按你的想法去做，我給你全權。」

西勒斯一愣，隨即低頭領命：「遵命。」

西勒斯轉身離開，留下卡爾德里安三世孤零零的待在原地，看著自己顫抖的削瘦雙手......

另一邊，走出宮殿的雷慕斯主教感受到微風的吹拂，風似乎在告訴他，在這片廣闊的天地，看不見的命運齒輪已經開始緩緩轉動。那些為了自己、為了別人而行動的人，將在可見的未來造成巨大的影響。

「願命運眷顧聖女......」

主教輕聲道，彷彿風能把他的祈禱帶給遠方某個素未謀面的女孩。

風一直吹到了王國修築的御道，它長的彷彿能一直延伸到世界的盡頭......

在王國褒廣的草原上，沿著河流有不少開闢出來的田地與村莊，但遠離水源的地方，就只有一條筆直的路，以及一望無際的大地。森林不過是遠處的一片綠色，路的周圍只有平原，以及提供蔭庇的行道樹。

御道周圍是被人為清空的，這樣若有魔獸襲來，御道上飛馳的人大老遠就能看見。

一百公里之外，一隊人馬沿著御道疾馳，他們全部身著麻布白袍，但依舊隱藏不了白袍下的鎧甲。小隊每逢岔路便會分出去幾個人，一天之內，一隊人馬就沿御道分散到了各地。

在神諭降臨的當天，神殿就已經安排大量人手進入威瑟王國，他們將趕到王國的每一個角落，在當地教會的幫助下安定下來，一旦聖女出世，就能立刻做出反應。

馬匹跑過時，馬蹄聲驚動了樹上休憩的烏鴉，烏鴉振翅飛起，在空中盤旋一圈，似乎是好奇誰打擾了牠的美夢，直到看清了來人，這才離開。

在更遠的地方，身穿白鎧甲的人走入教堂時，一隻麻雀跟著飛了進去，麻雀停在屋頂上，過了好久，才四處亂飛，被好心的神父放了出來。鳥群在空中會合，然後紛紛降落在熱鬧的格蘭維爾堡，尋找著掉落在街道上的穀物與麵包屑。

格蘭維爾堡，就是格蘭維爾侯爵領地內最大的城市。

它的歷史很短，在這一代侯爵即位時，還只是一座小村莊，然而如今的繁華程度甚至能比肩王都。

麻雀穿過熱鬧的市集，穿過互相追趕嬉戲的孩子，穿過肩扛重物的挑夫，穿過招攬顧客的商家，穿過一小隊身著鎧甲的騎士。

騎士身上印有貴族紋章，那是威名遠播的格蘭維爾鐵騎。雖然格蘭維爾侯的領地不與外國接壤，但這支騎兵的戰績卻是實打實的，在一次次的邊境支援中殺出來的。

這一小隊騎兵朝著城門而去，一路向西狂奔，前往格蘭維爾領的舊城。

舊城也是一座城堡，但規模遠小於現今的格蘭維爾堡，只是一座要塞，因此在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就舉城遷移。由於放棄舊城是出於規劃需要，舊城仍然完好，厚重的城堡與城牆依舊挺立，為了防範犯罪將這裡當作老巢，以及侯爵家族的墓地依然保留在此，因此舊城一直有人駐守。

騎兵中的一個人脫下頭盔，露出蒼蒼白髮，那人正是格蘭維爾侯爵。

衛兵向他敬禮，侯爵隨即獨自一人進入舊城。

舊城內空無一物，一片死寂，就連在屋頂休息的麻雀都屈指可數。穿過破舊而毫無人煙的街道，格蘭維爾侯來到曾經的室內練兵場。這是一座高塔，士兵們曾在這裡磨練武藝，由劍術教官教導他們。

格蘭維爾侯踏著一層層石階往上走，一直來到最高層。

這裡曾經是武藝最好的騎士們對練的地方，那時牆邊總擺放著各種武器，還有應急準備的治療藥水。然而現在卻空無一物，只有見證了騎士們水的石頭地板，以及刻畫在地板上的惡魔召喚陣。

那巨大而繁複的召喚陣中充斥著邪惡符號，由焦油一般的漆黑塗料勾勒出來，兀自散發著森森寒氣。

「我來不及叫他，就獨自趕來，因為教會那邊出事了……我收到消息，女神對教會降下了神諭。」

格蘭維爾侯在法陣前跪了下來，尊敬的說道。

「聖女即將出世。」

「神諭的內容呢？」

召喚陣毫無動靜，但卻有一道魅惑的聲音從不知何處傳來。

「我會嘗試弄到手。」

「如此最好......我會將消息轉告那位大人。」

緊接著，一道黑煙鑽進召喚陣中，消失無蹤。

……一處破舊旅店中，黑色短髮的少女猛然睜開雙眼。

強烈的頭痛與暈眩讓她劇烈嘔吐了起來，這是精神負擔過重造成的後果。

所有體系的瞳術都會消耗精神力，瞳術越強大、維持時間越久，對精神的負擔就越大。

妮希亞長時間使用＜鳥之瞳＞來借用鳥眼，甚至妄圖把窺視範圍拉到幾十、上百公里，代價只是頭痛已經算很好了。

精神損耗造成的頭痛，吃再多止痛藥也沒用，但妮希亞的興奮足以使她忘卻頭痛。

「抓到你了！」

主人說的果然沒錯，格蘭維爾侯有大問題。

－－－－－－－－－－－－－－－－－－－－

海港都市艾拉利昂，一座教堂中，負責此教區的埃賽爾主教剛剛送走凱斯頓侯爵的管家。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水，覺得有些口乾舌燥。

孤兒出身的埃塞爾主教，在物質貧乏的環境中長大，然而他身邊卻有著一群善良而友愛的人，使他的心靈十分富足。因此在成為主教之後，他也將幫助別人視為人生的意義，過著平淡而滿足的生活。

埃塞爾主教活了這麼久，一直都平平淡淡的，他從沒想到在自己的晚年，會遇到這樣一件大事——惡魔居然出現了，試圖刺殺一位被冊封的榮譽騎士，並將此事栽贓給一位侯爵！

侯爵的管家把事情說得相當詳細，人家想請求他使用教會的測謊秘法，反正主教遲早會知道一切，所以對方也沒有隱瞞，該說的都說了。

埃塞爾主教知道莫甘娜，身為遠征隊的救星，王國冊封的榮譽騎士，更曾讓雷慕斯大主教拋出橄欖枝，莫甘娜女士的名號在王國已經廣為人知了。

莫甘娜遇刺，埃塞爾主教對此義憤填膺，但同時他也感到擔憂，隱匿許久的邪惡重新現身，是要出大事的節奏。

「真希望自己能年輕幾歲……」

雖然埃塞爾主教是非戰鬥人員，但年紀大了，心臟真受不了刺激。光是想到有邪惡的存在潛藏在暗處，就讓他喘不過氣來。

「主教大人，你怎麼看。」

一道冰冷、沒有參雜任何感情的聲音響起。

一個身穿白甲的黑髮女人從告解室中走了出來，來到埃塞爾主教旁邊。

這個女人有著蒼白到病態的面容，眼瞼下的黑眼圈像是三天三夜沒睡覺那般。然而她的存在卻帶給人一種捕食者的壓迫感，聲音帶著毫無感情的冷酷，絲毫沒有疲憊的感覺。

她是散布到全國各地的眾多聖騎士中的一員，他們在收到神諭後，就被派了出來，直到今天早上才來到埃塞爾主教的教堂，沒想到還沒等主教招待她，侯爵家的管家就來訪了，於是她就躲在一旁聽完了全程。

「我得親自走一趟才行。不親自去看看，沒有辦法搞清楚狀況。」

埃塞爾主教說。

「那麼我跟您一起去吧。」

聖騎士說道。

「在此之前，您得先讀讀雷慕斯大主教的親筆信，這才是我過來的原因。」

女人掏出一封信。

埃塞爾主教接過之後，閱讀了起來。

這是用教會暗語寫的一封信，充斥著各種隱喻與符號，只有經過訓練、神學知識豐富的高階人員才看得懂。

看完信後，主教沈默了片刻，隨後堅定的說道：「我明白了，我會確保其他事情不影響聖女的搜索。」

「事情已經傳達了，接下來我將留下來聽您調遣。雖然您有權調遣我，但希望您明白，我留下的主要原因是為了確保發現聖女時，能讓聖女得到妥善的保護。」

女人說。

「另外，為了能發揮完整的實力，我必須先跟您借一樣聖物。」

「聖物？可教堂裡除了……」

「是的，就是那件聖物。」

女聖騎士拍了拍她隨身攜帶的、像棺材一樣的箱子，看向教堂裡那慈悲莊嚴的女神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