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真实」

第六章:「真实」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习惯「希克马」那件衣服的触感。

它的布料柔软得不像普通的织物,却又带着奇怪的重量。白色衣领处缝着金色的线纹,沿着肩头一直延伸到袖口,线条细得几乎看不见,但只要有光落在上面,就能微微反射出金黄的光晕。

爱莎在我身后帮我整理衣摆。她的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像生怕惊扰到什么。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走吧。」


我们离开更衣室,墙壁上嵌着的魔法回路依次亮起,我看着有些入迷,柔和的光像流水一样铺开。工作人员在前面带路。他们走得很轻,不说话,只在拐角时回头示意我们跟上。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有些恍惚。

沿着石质的走廊通向第二层的电梯……呃,应该叫电梯吗?我也不知道这里把电梯称为什么,姑且就当做电梯吧。跟第一层的电梯一样,是藉由魔法阵才实现机能的装置。智慧院塔内的空气有点冷,我的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摩挲着,一下一下。

我们乘坐电梯往上缓缓前去。

现实哲学系的办公室位于塔的第五层,这层的名字叫做分析层。

我们下个目的地是现实哲学系的系长办公室,系长会跟我讲一些教学相关的事。

我还没来得及敲门,里面就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请进。」


我推开门。

房间比我想象的要温暖。墙上挂着几幅浅色的画,画的不是十二众神祇或魔法阵之类的,也不是历史上的名人,而是风景,沙丘、湖泊、远山。书桌靠窗,桌上堆着卷轴和茶杯,那茶杯上的蒸汽缓缓升起。

坐在桌后的男人看起来四十岁出头。

他留着浅色的短发,鬓角有几缕白,眼神温柔而有点疲倦。他身形瘦削,感觉没有好好吃饭的样子。

「莉丝佳女士,对吧?」他微笑着起身。

「欢迎来到智慧院——更准确地说,欢迎来到现实哲学系。」


他的声音极轻,却有种让人放松的力量。


「我叫哈伦·冯·瓦特利埃,是这个系的负责人。」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我也伸出手与他相握。


「这位是……」他的视线转向爱莎。

「爱莎,」我替她回答,「是我的侍从。」

「初次见面。」哈伦先生微微点头弯腰,很有礼貌跟爱莎打招呼。


爱莎愣了愣,随后立刻低下头回应。


「请坐吧。」


他绕到桌前,从柜子里取出两只杯子,倒上茶。说起来茶叶在这里倒不是什么稀罕物,天知道沙漠里的人是怎么种茶树的,但整个帝国的茶叶说是基本上都来自于这片地区。我轻轻地喝了一口,茶香淡淡的,带着青草味。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这里没有太多装饰,也没有那种浮夸的魔法装置。窗外的光正好落在桌上,很是柔和。


「说实话,我等你很久了。」

「等我?」

「是的。学院很少有来自冒险者公会的人。女王陛下的任命让我惊讶了一下,不过当我看完你的履历,就明白原因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


「你曾在一线冒险,也曾处理冒险者的事务。这种经验,正是我们系所缺乏的。」


我听着他的话,没插嘴只是点点头。

他继续说:「现实哲学系的目标,是让学生明白——『智慧』不仅在卷轴与咒语中。它也藏在生火的木棒、结绳的绳索、如何和队友分配食物的每一个瞬间。阿塔姆神追求的『真实』,不是高处的光,而是能在黑暗中燃起的一点火。」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比划,像是在描摹那团火的形状。


「所以我希望你能教他们——『如何生存』。」

「生存理论,不只是求生本能。它是面对世界时保持认知的『智慧』。」


我忍不住笑了笑。


「听起来像冒险者培训。」

「或许吧。」哈伦先生也笑了,随后他接着说,「但正因为如此才更重要。我们教学生如何思考,如何写作,如何探索高深的谜题,却唯独漏了教会他们如何活下去。」


我点点头,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且,我跟他其实挺有共鸣的,那是久违的共鸣。

前世的记忆忽然浮上心头。

那些年我在图书馆看过无数论文,听过无数「理论家」的演讲。可真正能让人过上好生活的,往往不是他们的知识,而是最普通的技能:如何煮饭、如何沟通、如何使用电子设备、如何在那个钢筋混凝土的世界里不被爆炸般的信息所吞噬。

我想起那些毕业就失业的学生,想起自己那时候的迷茫。

大概,智慧不止在书本。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轻声说。

「我会尽力去做,不仅仅是教他们『活着』,也教他们理解『活着』的意义。」

「这就足够了。」哈伦先生笑了。


他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翻开几页。


「这里是课程安排和指导方针,不过我希望你别被这些条文束缚。你可以自己设计教学。甚至可以像公会一样设定委托任务,让学生自己去完成,再回来报告过程。毕竟你是柜台小姐,你有这个权限吧?」

欸?

在这里也要当柜台小姐吗?

不是吧?!

「有倒是有……不过委托,嗯……真的好吗?」我有些惊讶。

从程序正义上来说,作为柜台小姐

「有什么关系呢。智慧的实践,永远离不开现实。你比我更懂这个。」


他笑着看我,那笑意带着一丝赞许。

我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轻轻移开视线。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反应,笑声更柔和了。


「对了,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


我想了想,还是问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的问题。


「那个,嗯,为什么……智慧院没有院长?」


空气短暂地静了几秒。

哈伦先生的笑意微微收敛。


「你也听说了啊。智慧院的院长,在十多年前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失踪?」

「是的。」


他低头翻着手里的书页,像是在整理思绪。


「那位院长叫伊斯梅尔·冯·托兰,是个温和的人。某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离开办公室,第二天就没再回来。没有遗书,也没有任何魔力痕迹。我们找了好几年。」

「那……学院为什么不另选新院长?」

「因为按照学院的传统,只要没有确认死亡,就不能撤换职务。」


他合上书本,神情平静。


「所以,这个职位就这样空着。」


我点了点头。

除了缺位的智慧院长外,我还想起哈基米先生说过的话。

——阿塔姆学院,有两位永不更替的理事长。

我迟疑片刻,又问:「那……理事长呢?您见过他们吗?」

哈伦先生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神色复杂。


「你也听说过啊。」

「是。」

「我没见过。」他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的存在——一男一女,都是孩童的模样。据说他们从学院创立时起就一直守在这里,接受阿塔姆神的祝福。」

「您相信吗?」


他微微一愣,随后露出一个模糊的笑。


「在阿塔姆,信与不信,有时候是同一件事。」


屋外传来轻微的风声。窗边的帘子被吹动,带起一阵沙尘的味道。

我们都沉默了片刻。


「好了,」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工作上的事情差不多就这些了。」


他站起来,从抽屉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我。


「这是你的宿舍安排表。为了方便照顾,新任教师的宿舍都在同一栋楼。」


他顿了顿,嘴角带上了笑意。


「你的室友,是爱丽丝小姐。」

「我们住一起?」

「是的。毕竟你们从同一个地方来,也算彼此熟悉。哦,对了——」


他似乎想起什么,翻了一页文件。


「有件小事。那个叫约尔乌斯的学生——你认识吧?」


我的手指微微一抖。


「嗯……算是。」

「他选修了你的课。」

「生存理论。这是我推荐的。」他笑着说。

「是吗……谢谢您的推荐。」

「我只是觉得,那孩子需要一点『现实』。希望他能从你那里学到些什么。」


我轻声应了一句,点了点头。

我告别了哈伦先生,推着轮椅缓缓离开办公室。

爱莎在我身后推着我,她似乎察觉到我的神情,轻声问:「露露大人,您在想什么?」

我转过头,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


*

从智慧院回宿舍的路,比我想象的要安静。

那是种近乎神秘的寂静。每一块石砖都被风磨得光滑,踩上去几乎听不到声响。远处的塔楼投下长长的影子,太阳被厚云遮着,只留下几道光线,从云缝里落下,像是不动的雨。

爱莎推着我,她的脚步很轻。我听得见她的呼吸声,却几乎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露露大人,前面就是教职工宿舍楼了。」


爱莎轻声提醒。

我回过神。眼前是一栋浅灰色的建筑,外墙爬满藤蔓,窗框镶着蓝色玻璃。门口的铜环在阳光下反出淡淡的光。空气里飘着花香,那是院落里刚种下的花,一种叫「风铃藤」的植物,其实就是爬山虎了,在这个世界被叫做风铃藤,那细小的白花随着风轻轻摇晃。


「真漂亮。」我忍不住说。

「是的。这里的花,是学院专门栽种给教师宿舍的,据说能净化空气。」


我点点头,她推我进了大厅。

大厅里空无一人,墙上挂着一幅旧地图,标注着阿塔姆学院的四大学院与中央湖泊的位置。我盯着那张地图看了一会儿。

爱莎疑惑地看着我,我摇摇头,示意没事。

上到二楼,走廊尽头的门上刻着两人的名字。


——露露安娜·莉丝佳·施密特,爱丽丝·温斯特尔。


「看来她已经到了。」我笑着说。


门还没完全推开,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露露!你回来啦——!」


下一秒,一个金色的身影扑了出来。


「等、等一下——爱丽丝——」


我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她整个人抱了个满怀,准确来说,是她直接扑倒了我怀里。


「你小心点!」我忍不住笑出声。

「嘿嘿,对不起对不起!我太高兴了嘛!」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明亮。


我把爱丽丝推开后,她活力满满地站在我面前,展示着她的模样,我抬头打量她。她换上了军务院的制服——红白相间的军装外套、白衬衫、短裙和黑色长靴,腰间别着一把细剑。比起我那身学者袍,她更像个随时能冲上战场的人。


「怎么样?」她转了个圈,朝我比了个茄子,「帅吧?怎么样怎么样?」

「帅倒是挺帅的……虽然裙子有点短。」

「哎呀,这叫行动方便。」

「而且而且,这样才能展现我漂亮的身姿呀,嘻嘻。」


她嘻嘻笑着,整个人散发着活力。

我被她这股能量感染,笑着摇了摇头。


「看来你挺适应这里的。」

「当然啊!军务院的人都好热血,虽然有点吵,但比我想象的有趣!」


她一屁股坐到床上,不停地摇晃着腿说:


「而且他们的训练场好大,听说还能骑骆驼呢!露露,你要不要哪天来看看?」

「我光是想象就觉得累。」

「走嘛走嘛,一起去~」

「……好了好了,随你高兴。」我笑着说。


爱丽丝扑倒在床上,开心地像个孩子。我看着她的样子,只能无奈地摇摇头,爱丽丝无论走到哪里,她都能把日子过成冒险。


「对了!」她忽然抬起头,「我听说澡堂特别大诶!你要不要一起去洗澡?」

「……你来的第一天就去打听澡堂?」我忍不住笑。

「这可是了解学院生活的重要部分啊!」她理直气壮地说。

「重要?」

「当然!你想啊,在澡堂里最容易打听消息了嘛。大家都放松,随便聊什么都可能听到点秘密!」


我一时无言。


「所以你不是为了洗澡,是为了打听八卦。」

「那也差不多嘛!」她摆摆手,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嘴角还是弯了起来。


「好吧,反正也该洗了。」

「耶——!」她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安布拉!准备一下,我们要去洗澡啦!」


门口出现了安布拉的身影。她和爱莎一样,是那对双胞胎侍从的姐姐。不过跟爱莎不同的事,她看起来不太爱讲话的样子,浑身上下都透露着生人勿扰的那种氛围。爱莎可比她要有活力多了。把她配给爱丽丝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互补吧……至少,嗯……

我看了眼旁边的爱莎,她似乎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尴尬地笑着。


「我不必——」她刚要拒绝,爱丽丝已经笑着打断她。

「别那么严肃嘛!一起去吧!人多热闹!」


安布拉微微皱眉,显然不太理解「热闹」这个词有什么值得期待的。

她的视线转向我。

我对旁边的爱莎眨了眨眼。

爱莎立刻会意,凑到安布拉耳边,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安布拉的神情从惊讶变成犹豫,最后轻轻点了点头。


「……遵命。」

「太好了!」爱丽丝高兴地拍手。

「那就出发吧!」


于是,我们一行四人出了宿舍。

走在去澡堂的路上,夕阳刚好从天边落下,天空被染成橘红色,包括那些徐徐飘过的白云一并化为了黄昏的霞意。风里带着沙漠特有的温热气息,中庭里的花不停地摇曳着,而那座学院最高的建筑物智慧院塔楼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一直覆盖了整个学院的半边。

澡堂位于宿舍区的尽头。是一座圆顶建筑,外观比起学院塔楼多了几分柔和的曲线,空气里弥漫着水汽与花香。

进入大厅后,我们分开。

佣人浴区在外侧,而教师浴场则在二楼,顺带一提学生浴场是在一楼。

在爱丽丝的帮助下我来到了二楼,同样是爱丽丝帮我推着轮椅进入更衣间。她的动作出乎意料地细致,完全没有平常那种莽撞劲。


「我来吧。」她笑着说。


我没有拒绝。

毕竟,如果没有她的帮忙,我很难独自完成。

更衣间里只有我们两人。

我抬头看见天花板有个开着的小窗,光线从那里倾泻下来。

我们很快就把衣服脱掉,赤身裸体地。

事到如今,现在我看到爱丽丝的裸体已经完全没有感觉了。

毕竟之前她就很多次找我一起洗澡了……不如说现在我看到女性的裸体一点抗拒的情感都没有了,在这个世界里,女性之间一起洗澡似乎并没有多少不妥之处,虽然历史上的确记载了不少同性恋的案例,但教会都将同性恋视为被恶魔附身后的罪恶结果。不过教会也鼓励同性之间的情感,总感觉很矛盾。


「好了,走吧。」爱丽丝俯下身,轻轻把我抱进温泉池里。


水温刚好,不烫也不凉。

热气包裹着身体的那一瞬间,我有种久违的放松感。

爱丽丝坐在我身旁,拿着木勺往我肩上舀水。


「舒服吧?」

「嗯。」我点头。

「我就说嘛!我最擅长找好地方啦。」她得意洋洋。


我忍不住笑出声。

热气模糊了视线,空气里只有水声与偶尔的笑声,隐约能看见几道灯光在其中闪烁。

爱丽丝泡在我旁边,头发全湿了,金色的发丝贴在颈边。她用手指在水面上拨着波纹,一副无聊的模样。


「露露,你不觉得这里的水好神奇吗?」

「神奇?」我看着她。

「嗯,它不是普通的热水。真漂亮。」


她用力搅动了一下,水面泛出一圈圈光纹。


「那是因为你太激动了。这叫折射。」

「什么射?」

「折——算了。」我叹气,放弃解释,「就是光的关系。」

「哦——原来光也会被水迷住呀。」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这理解倒也挺诗意。」我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


「嘿嘿,有趣吧。」


我刚想回应,她却忽然俯下身,用手掌轻轻一泼。


「啪——」


温热的水花落在我肩上。


「爱丽丝——!」

「嘿嘿,谁让你笑我。」


她又舀了一捧水,这次直接泼到我脸上。热水顺着脸颊滑下,我眯起眼,抹掉水珠,伸手反击。



「你等着。」


我抬起手伸入水中,泼得她尖叫连连。


「露露!你居然反击!叛徒!」

「谁让你先动手的。」

「我只是打个比方——啊!别别别!」


她笑得东倒西歪,水花乱溅。

雾气在我们之间翻滚,空气中只剩下笑声和水声。

过了一会儿,我们都笑累了。

我靠在池边,喘着气。爱丽丝整个人趴在水里,头发散开,像一条金色的小鱼。


「你太坏了。」她嘟囔着。

「你活该。」

「哼。」她抬头看我一眼,忽然又露出那种「准备作妖」的表情。

「露露——」

「你又想干嘛?」

她没回答,只是悄悄往我这边靠。然后……


「噗通!」


阿克苏整个人突然钻进水里,水面立刻沸腾起来。


「爱丽丝?! 」我有点慌,下意识地探头去看。


结果下一秒,她从水底冒出来,双手拍在我身上,溅起巨大的水花。


「抓到你啦——!」

「爱丽丝!」我忍不住笑,想推开她,但她已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才叫冒险嘛!」

「在澡堂里冒险?」

「当然,人生每一刻都可以是冒险!」


她那股理直气壮的样子让我无话可说。

水珠从她的睫毛上滑落,她眯着眼,笑得很开心。


「露露,你知道吗?」她忽然低声说。

「嗯?」

「我有时候觉得,你笑的时候特别温柔。」


我愣了一下,耳朵有点发烫。


「突然说什么傻话。」

「真的呀。」她靠近一些,眼神闪烁,随后继续说,「你总是一副冷静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在意,可一笑就不一样。」


我转开视线,装作没听见。


「你今天被军务院的人骂了吗?」

「才没有!」她笑着,又轻轻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不过嘛——你脸红了。」

「哪有!」

「有~」

「爱丽丝——」


她笑着退开,双手在水面上画圈。


「好啦,不逗你了。你要是再红下去,别人还以为我在欺负你。」

「你本来就在欺负我。」


她又笑了,那笑声像水一样轻快。

我看着她的笑,心情也变好了不少。跟爱丽丝在一起的时间虽然停不下来,但起码挺开心的。

过了会儿,她靠在池边,仰头看天花板的光。

片刻后,爱丽丝忽然歪头,露出一副「想问点坏事」的表情。


「嘿,露露。」

「怎么?」

「你是不是在想约尔?」

「什、什么?」

「别装啦。」她笑得坏坏的,「我刚才听说,你教的课他也选了。」

「你怎么知道——」

「我可是消息通啊。」她得意地抬起下巴。


我叹了口气。脸颊有些烫,不知道是因为热气,还是别的什么。


「……是的,我听系长说的。」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

「我……」我低下头,指尖轻轻划着水面。

「还没想好。也许等交接完再说。」

「诶——这么见外?」

「又、又没关系……反正他不就在这里吗?」

「嗯嗯?露露你害羞啦?」

「才没有!」


我抬起头,看着天花板那道光。


「他大概不会想到,那个还在冒险者公会当柜台小姐的我,会出现在这里吧。」


爱丽丝眨眨眼,随即笑得灿烂。


「那可真是浪漫呢。」

「浪漫?」我轻声重复。

「当然。你看,这可是沙漠里的学院诶。你们的相遇本身不就是奇迹吗,那多加一点奇迹成分也没关系吧。就像在沙漠里突然出现的绿洲!」


我被她这句话逗笑了。


「这比喻还挺像你。」

「我可是很会比喻的公主!」她拍了拍胸口,继续说,「童话里都这么写的嘛。」


我摇摇头。


「好吧,童话公主爱丽丝。」


她笑得更开心了,顺手泼了我一勺水。

我反击了小小的一下。

热水溅起细小的水花,化作雾气。

笑声在澡堂里回荡,柔和、轻盈。

我们直到精疲力尽才停下来,爱丽丝伸了个懒腰,头靠在池边,轻声哼起不知名的小调。这个旋律我好像听玛丽小姐哼过,似乎温斯特尔队长也有过几次,这究竟是什么歌谣呢?不过我不打算问爱丽丝,毕竟这属于他们家的家事。

而且,玛丽小姐现在也不在了。

我靠在她旁边,闭上眼。

水声、呼吸声、爱丽丝的歌声,交织成一种温柔的节奏。

我在那节奏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

夜色降临时,我们才离开澡堂。

空气比之前凉了些,我披着外衣,坐在轮椅上,看着前方宿舍的灯光。

爱丽丝哼着歌,走在前面。安布拉和爱莎跟在她后面,手里各拿着毛巾。

她们看起来都有些困倦,大概是因为今天太累了吧。

我们在回去的路上,听到了自鸣钟的声音。

帕梅拉女神留下的钟,即使在阿塔姆学院都有吗?

难怪系长说我有签署委托的权力了,完全可以把阿塔姆学院视为一间冒险者公会。

真是狡猾啊,这个世界的神明,以及那个叫我来的人。

雷赫利亚帝国的王,阿玛丽亚·德·特蕾莎·沃尔布加女王。

我跟她有过一面之缘,在三年之前。

那时我还是名冒险者,谁能想到那样的少女,会是这个大帝国的王呢。

也是掀起那次内战的罪魁祸首呢。

对我来说,她就是罪魁祸首。

所以,我对她抱有狠复杂的情感。

不过现在来看,我应该感谢她吧。托她的福,我才能来到这里。

我忽然觉得,今晚的风格外柔软。

哪怕是在沙漠的正中央。

也许是因为那团小小的火——

那个我所珍视的人——

——就在这里。

这大概就是属于我的「真实」吧。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