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重逢
早晨的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渗进来,浅浅地,淡金色的阳光点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灰尘,也同样点亮了一长条的地面。我睁开眼的时候,外面刚好传来鸟儿短促的叫声。
现在大概是六点左右,比我平时早了整整一个小时,没有钟表我不好确认时间,但大概就是这样。
醒来的手我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望着头顶被粉刷过无数次的墙壁,我随即我又想起来,应当没有错,我是在阿塔姆学院,并不是在老家。以往的每一天里,哪怕是出租屋,我所见到的都是木制的天花板,唯独在这里见到了石质的。
我坐起身,床边的轮椅在晨光里泛着一点冷光,顺利将身子滑进去时,手指触到金属的时候,传来微凉的触感。
我没有立刻去洗漱,而是先看了一眼桌上叠好的制服,那件「希克马」。
浅灰色的布料,柔软得不像凡品,袖口绣着极细的金线。
我伸出手抚了抚衣领,指尖掠过那一缕细线。
我从没在意过自己穿什么样子。
过去在冒险者公会,每天都是一样的制服,从来就没有变化过。当冒险者的时候就更不用说了,那时候注重打扮可是很要命的。
可今天……嗯,有点不太一样。
「真是的。」
我小声嘟囔着,像是在笑自己。
「明明只是去上课而已。」
镜子立在窗边。
我靠近的时候,镜面上蒙着一层细细的雾气。
以前我是很少在这里久留,一般只用来整理头发或检查衣领有没有歪。
但今天,我打开了放在抽屉角落的一个小木盒。
那是学院统一发给女教师的化妆用品,盒盖上还印着学院徽章。昨天给我们介绍房间的时候,宿管会的人听说我们都没有化妆的习惯吓坏了,还特意从后勤处帮我们领了过来。我拿起粉盒的时候,感觉有些奇怪,随后我抬起头,眼前镜中的自己安静地看着我。
我描了一笔眉毛,又觉得太淡,又补了好几笔。
唇色太浅,抿了抿,又轻轻擦去一层。
随后打开粉底盒,开始往自己的脸颊铺着。
过了好一阵忙碌,最后我看着那副「并不完美」的妆容,有一点想笑。
「……也许这样就够了。」
「第一次上课,总得有点仪式感吧。」
我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忽然房门被推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露露——你起得好早啊,我还以为,欸?你在化妆?! 」
爱丽丝探头进来。她的金发乱糟糟的,睡衣领口还没扣上两颗扣子。
她瞪大眼看着我,好像看见了什么极其稀有的奇迹。
「……第一次上课,总得正式一点。」我淡淡地说
「哦哦~原来是因为『第一次上课』啊~」
她托着下巴,故意拉长了语调。
「不过我怎么觉得,这个『第一次』好像带着某种特别的味道呢~?」
「爱丽丝,你早饭想吃什么?」我叹了口气。
「你别转移话题啊。」
「哇——露露,你居然画了眉!嘴唇也上色了!不会吧,不会吧,露露老师要去见人啦~」她凑到我身后,对着镜子眯起眼睛。
我拿起桌上的梳子轻轻敲了她一下。
「少贫嘴。」
「哎哟~」
她笑得弯下腰,顺势靠在我肩上。
「不过说真的,你今天好看多了。」
「不,是特别好看。那种……温柔又让人有点舍不得移开眼的好看。」她笑着补了一句。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是看着镜中的自己,这样的我算好看吗?我不清楚。
等我穿好衣服时,爱莎也敲门进来了。
她端着早餐的托盘,动作一如既往的轻盈。
「露露大人,早餐准备好了。」
「谢谢。」我微笑着说。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瞬,随后轻轻地说:「今天的您,看起来很漂亮。」
「看吧!连爱莎都说了!」爱丽丝在旁边得意洋洋,夸张地笑着说,「果然是为约——呜哇!好痛!」
我又敲了她一下。
爱莎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低下头掩饰。
当阳光彻底铺满窗台的时候,我已经换好了衣服。
金线沿着袖口闪着淡淡的光,我在镜前最后整理了一下发丝。
爱丽丝倚在门框上打着哈欠。
「老师准备好了吗?」她打趣地问。
「准备好了。」我笑着说。
爱莎推着我的轮椅往门外去,阳光在走廊里落成一条金色的路。
我深吸一口气。
——第一次上课。
——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去见他。
我用力握了握膝上的文件夹,心跳仍旧不听话地加快。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镜子里那句半开的低语。
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
不。
也许恰好相反。
今天,就该刻意一点。
我低声对自己说:
「那么,就开始吧。」
*
阿塔姆学院的建筑外观总是宏伟得近乎夸张,连一条普通的教学走廊都修得像宫廷的长廊。阳光透过高处的玻璃窗洒进来,落在白色的地砖上,亮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我的手放在腿上,指尖有些微微发抖。
爱莎察觉到了,推轮椅的速度更慢了。
我知道自己看上去还算镇定,但其实心里乱得不行。
虽然昨晚已经一遍遍在脑海里排练过进教室的画面——从开门到打招呼,从讲课到下课——可真正要面对的时候,心跳还是乱得不像样。
老实说,我这辈子——不对,是两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当老师。
前世的我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社畜,当学生的时候看到老师都得绕着走;今世的我好不容易混成个冒险者,还以为一辈子都跟怪物、任务打交道。
结果一转眼,就坐在讲台上,对着一群跟我年纪相仿的孩子,假装自己懂得很多。
听起来就像笑话。
我既不会讲大道理,也不习惯被人称作「老师」,每次有人这么叫,我脑子里第一个反应都是「找错人了吧」。
我能做的准备就只有昨天把备课做好,也就是那个在文件夹里被我写满了要讲内容的稿子。
「大人?大人?」
爱莎轻声唤我。
我抬头看见那扇门,木纹被阳光照得发亮,上面嵌着一块铜牌,确认过后,那的确是通知我的教室。我有些呼吸不顺。
过了好一会,我调整好呼吸后点头。
「推吧。」
门被轻轻推开。
——一瞬间的寂静。
里面比我想象的要大许多。
阶梯状的座位一排排往上延伸,天花板高得几乎看不见尽头,阳光透过玻璃从上方洒下,整间教室都亮堂堂的。那个瞬间,几十双眼睛在我进门的瞬间齐刷刷看了过来。
这些可都是群贵族啊……呜啊啊……
说错一句话会不会掉脑袋,不要吧?
女王陛下,为什么要把这么困难的事推给我?! 如果是教小孩子我倒是无所谓,可是要我来教几乎年纪相仿的人,这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这个世界终于是魔幻到我改变不知道的地步了,不对,好像这个世界本身就充满了魔法与幻想……
「……早上好。」
我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平稳。很好,很好,露露,你表现得很好。
学生们交换着眼神。
他们大多年纪不大,制服整齐,带着青年特有的那种好奇和尚未完全收起的骄傲。倒是跟我当初在列梅尔的时候差不多就是了,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制服干净整洁,也没有那么吵闹,以你每个人的脸上都很有精气神,毕竟贵族们至少都能吃得饱饭。
有几个女孩压低声音小声议论,男生们则在窃窃地看我和轮椅。
这种目光我早已习惯,却还是会有点不自在。
我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
爱莎在我身后轻轻推我到讲台边,动作很轻。
我感谢她,然后微微点头示意她退到旁边。
来到讲台上,我的身高只能勉强露出个脑袋,而眼前是一片片五颜六色的脑袋。
我想象过无数次自己第一次上课的样子。
在想象里,我能把讲台当成柜台那样熟悉,微笑、问好、然后顺利地讲完第一句。
但现实是完全不可能啊……这么多人看着我,哪怕是柜台小姐有一些经验,但这样还是……
对了、对了,先看稿纸,嗯,先看稿纸。
「早……早上好,同学们。」
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我是新任讲师,露露安娜·莉丝佳·施密特……呃,从今天开始,由我负责『生存理论』这门课。」
说完,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稿纸。
学生们没有反应,只是互相对视。
大家请多关照。」我赶紧补了一句。
有人在笑,笑声不大。
……好吧,这个开场,算是彻底失败了。
我清了清嗓子,打算重新掌控局面。
「那么,呃,我们先来谈谈『生存』这个词——」
我转动轮椅,抬起手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随后粉笔在我手里折成两半,半截「啪嗒」掉到地上。
教室里又一阵笑声。
我立刻弯腰想去捡,可爱莎比我更快。
她动作流畅地帮我把粉笔递上来,神情镇定,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我能感觉到脸在发烫。
「谢谢。」我低声说。
她轻轻点头退到一边。
「嗯……」我重新拿起另一截粉笔,假装若无其事地在黑板上写下「生存」两个字。
「哇,老师好可爱。」
也许是在讽刺,也许真的是称赞。
不重要。
我决定当作称赞。
我放下粉笔,再次转过身面向他们,尽力维持微笑。
「『生存』,并不仅仅是指活着。它还意味着——」
我停顿了一下,准备照稿子念,可是讲台上摆着的稿子却不见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低头一看,那张可怜的讲稿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地上。
我默默吸气。
「意味着……嗯……大家可以先自己想一想。」
趁学生们低声讨论的间隙,我迅速弯腰去捡稿子。
结果一半学生也跟着探头。
「老师,右边一点。」有人好心地提醒。
「啊,对,谢谢。」
我很想钻到桌子底下。
当我终于把稿子捡起来坐直的时候,全班的视线又都聚焦在我身上。
我努力让自己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么,回到刚才的问题,生存意味着『活着』,准确来说是『选择活着』。」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终于找回了呼吸的节奏。
学生们安静下来,似乎在等待后文。
我讲了几句例子,关于冒险者在最危险的情况下如何选择才保住自己的性命,关于人在恐惧时的反应。我的声音慢慢稳了,连我自己都觉得好受一点。
就在这时,有人举手提问。
「老师,您以前是冒险者吗?」
「算是吧。」我笑着回答,「当时是A级呢,现在……只能算退役的那种。」
教室里响起一阵低低的「哇——」
气氛好像突然轻松了。
冒险者的身份……有那么重要吗?
贵族的这些人,真搞不懂。
我松了口气。
视线掠过教室的上方,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约尔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
学生制服穿在他身上格外整齐,头发被剪短,整个人干净利落。
他一开始的表情是震惊的,随后立刻低下头,几乎不敢看我。
我知道他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我也一样。
于是我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然后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那一眼的意思很简单,他也微微点头。
我看见他垂下的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
忽然,又有学生问我。
「老师,您真的遇到过魔物吗?」
「……有倒是有。」
「老师、老师,您有没有见过龙?」
「龙……?」我想起玛丽小姐,随后开口回答,「嗯,见过。」
我随口答着,顺势又说了几则在柜台工作时道听途说来的小故事。
没想到学生们听得出奇认真,连我自己都被逗笑了。
笑的那一刻,紧绷了一早上的神经才真正松下来。
铃声响起的时候,我差点没反应过来。
第一堂课,就这样结束了。
「今天先到这里,下次我们继续。」
我合上讲稿,叹了口气。
结果完全没有按照稿子的内容来吗……
学生们陆续起身,交谈的声音再次回到教室里。
有几个上前来询问下次课的阅读材料,我一一回答。
爱莎推着我,准备离开。
我点头示意她稍等。
就在这时,我听见有人在后面喊。
「老师!」
那声音有点急。
我回头发现约尔正从人群中挤过来。
他看上去像是刚跑完步,额头上有细汗,呼吸有些急促。
周围的学生看向他,又看向我。
「老师,刚才那节课——」
他停了一下,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闭上嘴。
我忍不住笑了。这人怎么这副表情啊,从我进来的时候,就这副表情。
「没关系的,爱莎。」
我回头对她说。
「这位学生,是我认识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离开。
我看向约尔。
「一会再聊,好吗?」
他点头。
「我在外面等你。」
等教室里的人都散去,我才让自己放松下来。
肩膀微微酸,手也有点抖。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桌面上。粉笔灰在光里慢慢飘散,被点亮成无数四散的光粒子,那模样很是漂亮。
应该……还不错吧。
我抬头,看着那道光,忽然觉得有一点发呆。
第一次上课。
我活下来了。
虽然笨拙、虽然出错、但我真的活下来了。
「老师。」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转过头,看见约尔正站在门口,脸还红着,头发有些乱。
他好像一路跑过来,气都还没喘匀。
「你……真的在教这门课?」
他看着我,表情混合着惊讶、喜悦、还有一点手足无措。
「嗯。」我忍不住笑了,「怎么,不像吗?」
「像是……又不像。」他抿嘴笑笑
「哪里不像?」
「……你上课的样子太紧张了。」
他低声说。
「……我第一次当老师。你以为谁能一上来就气势逼人啊?」我摊摊手。
他轻轻笑出声,那笑声让我突然放松了很多。
「你刚刚在后排是不是一直在看我?」我指了指他。
「啊?! 」他立刻挺直背。
「没有!我只是——」
「只是担心我出丑?」我追问。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无辜地笑。
我忽然有点想笑得更大声。
「算了。至少你没笑出声来。」
「我哪敢笑。」他小声嘟囔。
我正要回话,忽然注意到几个学生还没走远。
他们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好奇地偷看我们。
我轻轻咳了一声,对约尔使了个眼色。
「换个地方说。」
他点头。
我们沿着走廊往外走。
爱莎早就去帮我交文件,走廊很安静,只听得到远处学生的笑闹声。
我让他帮我推轮椅,他一开始有点犹豫。
「怎么?怕我嫌弃你?」
「不是。」他连忙说。
「你以前推我推得挺好的。」
他沉默了一下,小声说:「那时候不一样。」
我看着他纠结的脸,真可爱。
但我没追问,只笑了笑。
「那现在也差不多。」
他没再多说。
轮椅的轮子在地砖上发出轻轻的声音。
经过中庭时,阳光正好。
隔着外面都能看到,里面是花园,玻璃穹顶反射出一层淡淡的金光,空气里有草的味道。
我伸手挡了挡光线,眯着眼。
「真漂亮。」我说。
「要进去看看吗?」他问。
「可以吗?」
「我有钥匙。」他犹豫了一会,补充说,「……是学生会,学生会……那边给的。」
我转头看他。
也算是有进步吧,这家伙竟然能加入学生会,换做我是完全不敢想象就是了。
毕竟是他这么个木头,呆瓜。
「学生会?这么厉害。」
「哪有……只是偶尔帮忙。」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钥匙。
「这地方一般学生不能进,我认识的学姐……呃,她在负责打理。」
「学姐?」
「……嗯。」
他顿了顿。
「哦。」
他没注意我的表情,还在解释。
「……那个,露……不,老师。她人很好,平时帮我不少忙。」
「人很好啊。」我说,语气不动声色。
「……嗯。」他又一次垂下了头。
「长得好看吗?」
「……啊?」他愣住。
「我问你,她好看吗?」
「我……我没注意。」
「那看来挺好看的。」我笑了笑。
「你、你在想什么啊……老师?」
「没什么呀。我只是随便问问。」
他露出一种「完了我说错话」的表情。
我看着就想笑。
「算了,快开门吧。」
我摆摆手。
他赶紧打开门,推着我进去。
进入花园后,空气的感觉立刻变了。
外面的风带着尘土和阳光,而这里的风是湿的、柔的,像从水里经过一样。
我第一反应是想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许多种味道,叶子的青味、泥土的味道、还有花开的甜气。每一步都像踩在不同的季节上。
玻璃穹顶很高,能看到外面的湛蓝的天空里白云在流动。阳光从上方斜下来,穿过一层层的叶片,在地上留下细碎的光斑。
约尔推着我沿着小径往里走。小径是石板铺的,石缝里长着苔藓,石头上还有未干的水迹,轮子的声音被包进这种潮湿的空气里,听起来轻得几乎听不见。
「以前你常来这里?」我问。
「有时候。帮人修理管道,后来就留下钥匙。」
我看着他手里的钥匙,随后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位神神秘秘的漂亮学姐。
「帮人修理管道,还是那个学姐吗?」
「……对。学生会的书记……科琳学姐。」
他讲得很自然,我也没有多说什么。
我们往更深处走。路的两侧种着许多种植物,有些我认识,有些不认识。水汽顺着玻璃的缝隙往下落,在阳光下像极细的线。
我低头看着地面,石板被打湿,颜色比外面要深。
「学姐对你不错吧。」我随口说。
他「嗯」了一声,随后垂下了头。
我点点头,继续看着前方。
他没再说话。
不过那个学姐什么的,无所谓吧。
反正大概只是被这个笨蛋俊俏的脸蛋吸引了吧。
哎呀,没办法的事。
我看着他肩膀的线条,微微往后靠了靠。空气有一点潮热,不论是他还我的皮肤上都出了些薄汗。我们走到一片开阔的地方,那里有个水池,池边的石壁上爬满了藤蔓,水从上面的管口流下来,声音不大,但一直在。这应该就是约尔说的需要修的管道吧?他到还挺有机械方面的才能就是了。
阳光照在水面上,反射到玻璃穹顶,又落下来。
约尔推着轮椅,把我停在水池旁。
「……学、学姐最喜欢这边。她说这里的光最好。」
「她还真有眼光。」我说。
他轻轻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我看着池里的水。水很浅,能看见底下铺的鹅卵石。那些石头被水打磨得圆滑,颜色各不相同。
「你在这里做什么?」我问。
「浇水、修枝、换盆。」他一边说,一边走到一株高大的植物前,抬起手检查叶片。
他的动作很轻,不带一点犹豫。
我忽然想起他以前的时候,那会即使帮我吹干头发也是这样认真。
他转回身,看见我在看他。
「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只是觉得你现在的样子很像以前。」
「以前?」
「……没什么。」
我看见他头发被风吹乱了,伸手想去帮他拨一下,又收了回来。
他察觉到了动作,但没有问。
空气有一点沉默,却并不尴尬。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手,不断地拨弄着手指。
「其实今天的课挺糟的。」我说。
「不会……我觉得挺好。」
「哪里好?」
「有点可爱。」
我抬头看他。
「学生这么对老师说话可不行。」
「那……那就当我没说。」
「太晚了。笨蛋。」
我伸手去扯下灌木树叶的叶子,在他不注意时轻轻拍到他手臂上。
「这是什么?」他愣住。
「惩罚。」
「惩罚什么?」
「惩罚你乱说话。」
「……那、那我也要反击。」
「随你。」
他弯腰摘下一朵蓝色的小花,放到我膝盖上。
花瓣沾着水,有些沾湿了白色的衣摆。
「这是反击。」
我低头看着那朵花。
「反击?」
「嗯。」
「挺温柔的反击。」
「温柔一点……惩罚才不会被记仇。」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人是傻吗?
我拿起那朵花,插在自己耳边。
过去了好一会,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水声在旁边流着。
光一点点往东移,叶子上的影子也随之移动。
「约尔。」我忽然叫他。
「嗯?」
「现在,叫我露露。」
「……露露。」
我笑了,这才对嘛。
「来,既然我是露露。那你知道该干嘛。」
我向他伸出张开手,脸上勾起了笑容。
然而这个木头却完全没有懂我的意思,亏我还这么主动。
笨蛋。
「约尔,抱我起来。」
「在这?」
「在这。」
「为什么?」
「因为我,露露安娜是你的人。」
他先是愣了几秒,像是在确认我是不是认真。然后慢慢走过来,在我面前停下。近距离看,他的神情比我想的还要紧张,眉毛微微皱着,像怕一用力就会弄疼我。
我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放在膝上。
「准备好了?」他低声问。
我点头。
他伸出手,动作很慢,一只手从我背后环过,另一只手从膝下托起。那一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他轻轻一用力,我整个人就离开了轮椅。
身体被带离地面的时候,有一种轻飘的感觉。视线里的东西也在移动,近处的花、远处的玻璃顶,都变成了流动的色块。我能闻到他衣服上淡淡的洗净味,还有阳光晒过布料的气息。
他抱得很稳,没有晃动,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呼吸却明显快了一点。
我本能地抓住他的衣袖,怕他太小心反而不敢动。
「我不算重吧?」我小声说。
「太轻了。」他几乎是立刻回答。
「那就好。」我抬头看他。
他没笑,只是眼神里带着一点慌乱。
「别这么看着我。」我说。
「我只是怕抱得不舒服。」
「不,你抱得很舒服。」
我们就这样对视着。
阳光从穹顶的缝隙照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肩上。我的手指碰到那一层光线时,有一点发烫。他呼吸的时候,胸口轻轻起伏,我的身体也随着微微晃动。那种晃动不让人害怕,反而让人觉得安稳。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完全不想要离开。
「你现在的样子,好像还挺可靠的。」
「这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他嘴角动了一下。
我笑了笑,把头靠在他肩上。他的肩膀有一点硬,但并不难受。
但我很快感觉到,他的下面似乎有个地方也变硬了。
「不过,约尔,」我低声说,「你别忘了,我现在是老师。」
「我知道。」
「学生对老师那样,可要被记过的。」
他喉咙动了动,脸一瞬间红了。
「……要、要不要我现在放你下来?」
「不要。」
「那怎么办?」
「暂时先保密。」
他轻轻「嗯」了一声。
我们都没再说话,只听见水声、风声,还有呼吸的声音。那一刻,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花的味道和身体的温度。
过了很久,我才开口。
「好了。」
他低头看我。
「该放我下去了。」
「……真的?」
「真的。」
他慢慢弯下腰,把我重新放回轮椅。
我整理了一下裙摆。
「当露露的感觉还不错。」我说。
「……那就好。」他回答。
空气重新安静下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阳光打在我们身上,过了很久,我轻轻开口。
「该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了。」
「为什么?」
「你有事要忙。」
他皱了皱眉。
「你怎么知道?」
「学生会的事吧?现在差不多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吧?不去忙自己的事真的好吗?」
他低下头,看着我。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你表情太明显。」
他叹了口气,最后点点头。
「那我下午……再来看你。」
「没机会哦,下午我要去找爱丽丝。」
「……爱丽丝,也来了?」
「当然呀,我可是爱丽丝的监护员。」
「……嗯。」
我对他摆了摆手。
「再见,海因里同学。」
「……再见,莉丝佳老师。」
他很识趣地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关上。
我在原地停了一会。
阳光透过穹顶照下来,水声还是那样。
风又开始动,吹到我的脸上。
花在动,影子也在动。
我把那朵蓝色花放到轮椅的扶手上,轮子轻轻转动,沿着大门的方向前去。
走到门边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约尔已经不在。
整座花园又变回安静的样子,只有光在变。
我推着轮椅出门,顺手关上了门。
好甜,在约尔刚出场时还以为约尔会是那种比较成熟稳重一点的类型,但现在看起来更像是青春期占有欲比较强的青涩少年,不过关于约尔刚出场时的冷酷气场之后会有写到原因吗?还是说单纯的只是假装深沉在面对心上人的时候就会一秒破功的反差?
现在回想起来作者最初版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约尔,差别确实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