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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故地重游(下)
意识在模糊与沉沉的边界缓缓复苏。
没有剧烈的惊醒,也没有尖锐的疼痛,只是那种逐渐回归身体的触感,一点点地将我从昏沉的梦境中拉回现实。最先恢复的是鼻尖。空气有些凉,不是那种刺骨的冷,而是一种潮湿的寒意,混着尘埃、石头和泥土的味道,轻轻钻入鼻腔。
我还没睁开眼,就先察觉到自己并不是独自躺着。
脸颊贴着某种温暖的东西,带着缓慢起伏的韵律,我能感受到那种细微的呼吸震动透过布料传到皮肤上。再往下,一道结实的弧度支撑着我的胸口,腰腹被什么牢牢抱住,像是多了一层稳固的束缚,柔和却无法忽视。
我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那是约尔的怀抱。
他还在睡。
他的气息很浅,很稳定。每一次吐息都拂过我鬓角,带着体温的湿热,还有那种我已经渐渐习惯的、属于他的气味——不属于香料,也不属于洗剂,是一种沉稳而干净的味道。和他的人一样,不起眼,却很可靠。
我没有动。
因为我知道,只要我稍微动一下,他就会醒。
过去就发生过太多次类似的事了。即便他睡得再熟,只要我微微抽身,他都会在瞬间警觉。也许是习惯,也许是他本来就一直保持着警戒状态。但不管怎样,我现在不想叫醒他。
他太累了。
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我还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一下跌落的震动,雪尘从头顶扑下来的感觉,还有约尔抱紧我时那毫不犹豫的力道。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我,毫无迟疑。
我不是第一次被他救,但这一次的情绪不太一样。
我静静地躺着,把脸稍稍往他胸口蹭了蹭,没有真的蹭,只是确认那份温度仍在。体温是现实的存在。只要能感受到这份温度,我就知道自己还活着,他也还在我身边。
眼皮沉重,我却不想再闭上。缓缓睁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半透明的昏暗,我们所在的地方没有光源,唯一的亮光来自不远处的一道模糊的缝隙,或许是石壁裂口,透进来微弱的光。
我试图抬头看一眼上方,但后颈压着约尔的臂弯,一动便被肌肉抵住。动不了了,索性就不动了。
我叹了口气,没有声音地。
这姿势有些别扭,我的腿弯陷在某个凹陷的地方,一条胳膊被夹在他和地面之间,血液循环略微不畅。但我不想换姿势。比起舒适度,我更在意现在这份「安稳」的感觉。
我很久没有感到这种安心了。
其实,我也说不上来自己在安心什么。或许,是安心于自己没有再失去什么。或许,是因为在那种落下的瞬间,有人本能地将我拥入怀里,不让任何碎片落在我身上。
又或许……仅仅只是因为这个怀抱是约尔的。
我盯着他还闭着的眼,睫毛在昏光下安静地垂着。眉头没有皱起,呼吸不急不缓,脸上也没有梦魇中该有的那种微微抽动。
我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地,碰了碰他额前的碎发。
没有想法,也没有目的,仅仅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现在的状态。
约尔的睫毛微微一颤。
我立刻收回了手,停住呼吸。
他没有立刻睁开眼睛,但我知道他已经醒了。那一瞬间,他的身体有微不可察的紧绷感,不到一秒,又放松下来。他是有意识地没有动,可能是在判断周围是否安全,也可能是在试图分辨刚才是什么触碰了他。
我轻轻笑了一下。
下一刻,他终于睁开了眼。
那是一双很安静的眼睛,灰蓝色的瞳孔里映出我脸上的轮廓。他眨了眨眼,有些迷茫,像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又或者是在适应眼前这光线稀薄的昏暗。
我对他笑了一下,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没有调侃,只是很平静地说:
「……早上好。」
顿了一下,我又加了一句。
「虽然我也不太确定现在到底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但既然是你醒来的时候,那就算早上吧。」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我,眼神柔和下来。
我没有催他。
他向来不是话多的人,有时候我说一百句,他也许只回一句。但他这句「回话」方式,我已经很熟悉了——他用眼神、用表情、用呼吸的节奏告诉我他在听,他知道,他也回应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靠近他的脸颊几分,然后把头埋进他肩膀与颈窝之间的空隙里。
「我没事。」我低声说。
他说不出话,但他的手收紧了一些。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
「你平安就好。」
「我很抱歉我没能……早点醒来。」
我闭上眼,静静感受他的拥抱。他的手掌贴在我的后腰,微微发热。指节并不粗糙,但也不像常人那样细腻柔软,有着战斗留下的薄茧与棱角。在那一片温度里,我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
没有人看见我们。
没有其他人知道我们此刻的样子。
在这片昏暗的、甚至有些潮湿的地底空间里,这份不被打扰的静谧显得格外珍贵。
我们谁都没有提起刚才那场跌落的过程,也没有讨论现在在哪里。好像我们都下意识地在延长这段时间,再多几秒也好,只要能这样安静地靠在一起,就已经足够了。
我从他怀里缓缓抬起头,手指轻轻按住他胸口的位置。
「差不多,是时候起来了吧?」我轻声说。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低哑,像是刚醒时还带着几分困倦。他坐起身,顺势扶了我一把,我也慢慢挪动身体,调整坐姿。约尔使用了光魔法,周围再次被点亮,我得以看清楚现在身上的衣服没有太乱,但沾上了一些碎石和灰尘。我拍了拍裙边,然后低头看向自己发间是否有卡着什么。
约尔站起身,转身去查看四周的情况。他动作很轻,脚步沉稳而警觉。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也像一切都尽在掌控。
我正低头拍着身上的尘土,耳边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走得很轻,即便是在这样的石地上,几乎听不出多少动静。他摇了摇头,示意周围没有其他情况,随后看向了我。
「约尔,」我轻声唤了他一下。
我抬起手,在脸旁比划了几下。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约尔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看着我。
那目光没有锋利,也没有迟疑,只是静静地看着,甚至比平时的注视还要更直接一些。那种直视让我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脸可能真的不太干净,或者……有什么更糟的状况。
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干嘛不说话?」我皱了皱眉,有点心虚地问。
他的眼神还是没收回来,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像是浮起了什么我看不懂的情绪,安静、柔和。
我微微别过了头,稍稍移开了视线。
「……你别一直那样看着我啊。」
他嘴角动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又像是在犹豫。
「你到底要说话没有?」
我终于受不了地抬高了声音,眼角因为羞恼而微微跳了两下。
「你再不说话我可要揍你了。」
约尔这才低下眼,轻轻摇了摇头,像是终于从什么让他走神的地方回来。
「没有……」他低声说,语气像是斟酌过才开口的,「你脸上没脏东西。」
我松了口气,但下一句又让我的耳根猛地发热。
「你还是,很漂亮。」
我一怔,脸上的血液仿佛一下子被拉到了表面。
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
「只是……」
说着,他慢慢走到我身边,弯下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前,指尖已经轻轻地划过我的额前。
「……刘海乱了。」
他说着,用拇指和食指将我额前那一撮斜掉的发丝重新拨好,捋回到原本的位置。他的手指很温暖,然而却带着点淡淡的粗糙质感,那大概是练习剑术留下来的老茧吧。
我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呼吸微滞,几乎忘了要做什么反应。
「你、你……」我嘴唇张了张,声音一下子就软了,「你整理就整理,先别说那句漂亮……很难不让我误会的知道吗……」
「……不是误会。」他声音压得更低了点,像是怕吓到我。
我直接别过头,嘴角忍不住绷着。
「色狼。」
「……不是故意的。」
他还是那句。
我哼了一声,装作没听见。
过了好一会,我抬起头,笑着看着他,故意歪了歪脑袋。
「呐,约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他一愣,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低头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我身下的地面。
「……你受伤了?」他试探地问。
我噗嗤笑出声。
「不是啦。」
他沉默了一下,再次扫视了现场一圈,显然脑袋正在拼命地运转。但越是认真思考,表情就越僵硬,像是在解一道永远得不到答案的难题。
我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抱我起来嘛。」
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俯身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我从地面上抱起。怀抱的姿势依旧熟练,力道也恰到好处。他并没有说话,但我能感受到他在尽力把动作放得更柔和一些,仿佛稍微用力,就会伤到我似的。
我安稳地靠在他怀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头轻轻靠在他肩膀上。然后,我眨了眨眼,又笑了一下。
「还没完喔。」
他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依旧没能明白我指的是什么。
「……还有?」
「嗯。」我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靠近他的耳边。
「笨蛋,你忘了跟我道早安。我都跟你说了欸。」
他身体明显一顿。
那张一贯淡然的脸上露出一瞬的困惑,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眼神里浮现出一点慌乱。
「我……早上好。」他低声说。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得肩膀微微发抖。
「真是的……这种事还得我提醒你。」我叹了口气,但语气里一点责怪的意思也没有,「下次要主动点嘛。」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头看着我,耳根一点点泛红。
我看着他的样子,忽然觉得心里特别软。
也许这个人真的很笨拙,不太会说话,不擅长表达。可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我说的每一句话、提的每一个要求、甚至每一个笑话,他都会一点不落地放在心上。
——连一句早安也是。
我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那,再来一次。你先说。」我说。
他看着我,眼神沉静,然后点了点头。
「……早上好,露露。」
「早上好,约尔。无论是今天、昨天亦或是明天,无论清晨、中午亦或晚上,都不会变。」
*
由于失去了轮椅,我们的移动只能演变成约尔抱着我。
或许是因为地面实在太不平整,落石、碎砖、尖锐的瓦砾堆得到处都是,也或许只是因为他那不善言辞的固执与小心。他一言不发地抱着我,步伐稳重,哪怕鞋底踩过碎石时发出细响,也几乎没有一丝晃动传到我身上。
我本想抗议。
但在他把我抱起的那一刻,我心里那些轻微的抵触就已经慢慢散掉了。
其实并不讨厌。
并不讨厌被他这样抱着。
他的怀抱很暖,很让人安心。他的双臂紧紧环住我腰部以下的位置,掌心落在我的腿弯与背后,每一个支点都稳稳当当,没有多余的亲昵,也没有半分松懈。
我侧过脸,望着前方的景象。
「你不累吗?」我小声问。
「……不累。」
我把脸偏回去一些,看着他那双紧绷的小臂,手指深陷进衣料的纹路中,分明已经用了力。
我咬了咬唇。
「如果我现在多长几公斤,你是不是就要后悔了?」
「……不会。」
「那如果是多长二十公斤?」
「……不会。」
我轻轻笑了下,把脑袋往他胸前靠了靠,没有再说话。
他很小心地避开了一块破损的石砖,刚走出几步,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我问。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微微转了个角度。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那是一面与其他墙壁略显不同的石面。颜色偏灰白,表层光滑一些,边缘还有数道浅浅的雕饰纹。更重要的是它中央有一块略微凹陷的方形石板,轮廓有些突出。
像是……机关。
我屏住了呼吸。
「……要不要试一下?」我低声问。
约尔低头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才缓缓伸出脚,用鞋尖轻轻地碰了一下那块方形石板。
「咔哒。」
很清晰的一声。
地面顿时震动了片刻,我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襟。下一秒,前方不远处的石壁表面微微抖动,一块掩盖得几乎看不出的石门缓缓陷入,紧接着,一座巨大的石碑从地面缓慢升起,带起尘土簌簌落下的声音,像是从地下被唤醒。
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
直到石碑完全升起。
那是一块接近两人高的立碑,通体灰白,上头密布着我看不懂的符文。比起文字,它们更像某种古老图案,层层叠叠,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碑心镶嵌着一块魔源水晶,从外表来看品质非常不错,这种纯度的魔源水晶可是相当昂贵的,可惜了可惜了。
「……这些是古代文字吗?」我问。
约尔点了点头。
「……很古老的文字。」他仔细看了一圈过后,继续说,「我见过类似的刻法……在王宫的图书馆里。」
他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抱着我站在原地。
我忽然有种强烈的冲动。
也许是那块紫水晶带来的视线感太强,也许是这整座碑带着某种召唤感。我想知道它要说什么。
于是我抬起右手,略微侧过身体,让手指慢慢触碰到那块水晶的边缘。
冰冷,细腻,像是多年未被触碰的湖底石。
下一瞬。
强光骤然亮起。
我一声惊呼,几乎是本能地收回了手,但石碑并没有攻击,反而像是发出了某种回应。光芒不是灼目的金色,而是带着淡紫与银灰交错的柔和颜色。那道光包裹着水晶,迅速流向整块碑面,唤醒了其间的魔力纹路。
我的眼前顿时一片空白。
耳边没有声音,却有一道轻盈、清澈、仿佛直达灵魂深处的女声响起。
「解答吧,露露安娜。」
「解答『四途与神谕之歌』。」
「命运将由此展开,你的抉择即是钥匙。」
「若你想要拥抱幸福……」
那声音没有从耳朵传入,而是直接落在脑海的中心,带着温柔的回音,如同古老的神祇低语,却又奇异地亲切。
与此同时,石碑下方缓缓吐出一张银灰色的金属板。
约尔俯身,单手抽出那块金属卡片般的物件,上头浮现出的文字却是清晰可辨的通用语。
他低声念出上面的字句:
「《四途与神谕之歌》」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然后,我终于意识到,这是谜题。
我靠在他怀里,心脏一跳一跳得很快,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远古开始运转,如今终于落到了我手上。
「约尔……」
我抬起头看着他,声音有点轻,却藏不住兴奋。
「我们要解开它。」
*
《四途与神谕之歌》
晨雾低垂,山谷吐息,四条小径在林中分岔。
落叶旋成骰子的影子,风中传来古老的低吟。
他立在岔口,不知何去何从。
一条通往光明,一条埋在阴影;
命运的脚步在石间回荡,
每一步都带着不可回首的声响。
炊烟在傍晚的屋檐升起,
炉火呼吸着木香与旧梦;
铜壶咕噜唱着母亲的歌,
暖意铺满整个冬夜的长廊。
孩子坐在门槛数星,
祖母的手掌拍着他的肩,
她说家是漂泊的灯塔,
能在黑夜中唤回每一颗心。
夜幕铺开一张深蓝的卷轴,
群星是神谕者的文字;
风卷着低语推开大门,
水晶之海拍击着命运的岸。
卷轴翻到无人知的篇章,
墨迹在灯下缓缓呼吸;
他看见未来与过去交错,
看见自己在门外犹豫的身影。
花影倾泻在肌肤的弧线上,
蔷薇用香气书写誓言;
在黑暗中,唇齿轻触,
只剩余温,在心底长眠。
*
约尔站在我身旁。
我能感受到他在看我,而不是看那首诗。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试图先一步理解。
他总是这样。
即便我们之间沉默很久,他也不会开口打断我。
「……好像不是那种谜题。」我终于开口。
「嗯。」他说。
我垂下眼,继续看向纸上的诗歌。
「但又确实是在考我们。」
我轻声说。
约尔依旧没有答话。他从来不是擅长推理的人,也不擅长分析。他擅长的是用身体保护我,用直觉判断危险。简单来说就是头脑简单的笨蛋,对这方面只能说一窍不通。
我靠在他怀里,重新把诗的内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前世的时候,如果遇到这样的诗歌,会怎么分析?那个时候都是做语文题吧?古诗文阅读与理解,老师讲的是进行意象分析,通过意象和体裁就能读出作者写诗时想要表达的情感与倾向。从格式上来看,这大概是首叙事诗,不过也兼做了谜题的作用。
也许是多亏了前世的知识,我在思考很久过后,似乎抓住了什么要点。
如果说这里是古代遗迹的话,古代什么的跟神明之间产生联系也是很正常的吧?反正电子游戏和影视作品里是这样设计的,我试着按照这种经验来开始分析。
四条小径在林中分岔。
那是开头的意象。
分岔。抉择。命运的入口。
我一字一字默念诗句,重新梳理每一节的意象。
第一节讲的是分歧与选择。骰子、风、命运、岔口……这是命运不确定性的象征。而在神祇信仰体系中,负责「交叉点」与「偶然性」的,是我出生那时候的神——赫卡忒。
我脑海里迅速浮现出她的符号,三面神像、十字分叉、手持灯盏。
「第一个……是赫卡忒吧。」我低声说。
「岔路。十字路口。骰子。」我喃喃着,「那种……被迫选择的感觉,诗里表达得很直接。」
约尔的手轻轻收紧了一下。
现在的我们,不是第一次站在人生的岔口上。
我还没告诉他那句话……
我摇了摇头,把乱糟糟的想法从心底赶走。
第二节讲的是炉火、母亲、祖母、冬夜与门槛。那不是一个比喻,而是一段真实的回忆,或者是很多人的记忆。
炊烟,炉火,铜壶,门槛,祖母。
这是一个家的图景。
「……列梅尔。」我说。
「四月的神,家庭与炉灶的神明。炉火的庇护者。」
我几乎不用思考就说出了答案。
那是我过去拥有过,而后又丢失了的东西。
第三节的画面猛然变化,从室内的炉火转向了深蓝夜幕、群星、神谕、卷轴、未来与过去的交错。
「阿塔姆。」我轻声说。
「魔法之神,也是预言者。」
「卷轴、文字、星辰、水晶之海……都是他的象征。」
「他既非男也非女,是知识与中立的神明。」
我抬头看了约尔一眼。
他正看着碑面,眉头没有皱,但目光很深。
「……你认得这些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
「只是……听你说,我觉得像是对的。」
我笑了。
「你一向直觉准。」
最后一节,是最安静、也最缠绵的段落。
花影、肌肤、蔷薇、香气、唇齿、余温。
这不像一场战斗,也不像一次启示。
这是一场,亲密的相拥。
我忽然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低声念出那几句:
「花影倾泻在肌肤的弧线上……蔷薇用香气书写誓言……在黑暗中……唇齿轻触……」
喉咙有些发干。
「洛狄丝。」我终于说。
「爱欲、生育、感官之神。三月的主神。」
我不太敢去看他脸。
说出「爱欲」这两个字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耳朵根隐隐发烫,明明是诗的象征,却因为他站在我身边,而让我无法完全抽离进去。
岔路,是我出生的日子。
家庭,是我的起点。
魔法,是我曾追求的可能。
性欲……是在他身边,就会有那种渴望。
我轻轻吸了一口气,把手指贴在碑面下方那块水晶边缘。
「四个阶段。」我轻声说。
「选择、家庭、知识、爱欲。」
「像是人生的四条路径,也像是……神明设下的四个节点。」
我顿了一下。
「……也许,这才是『四途』真正的意思。」
石碑没有回应。
但光芒悄悄聚拢,碑面上的诗句逐渐闪耀起一层柔光,像是回应,又像是静静倾听。
我贴近水晶,闭上眼。
「我知道了。」我说。
「这是我的答案。」
「赫卡忒。」
「列梅尔。」
「阿塔姆。」
「洛狄丝。」
「如果你问我该走哪一条路——那么我选择:全部。」
「因为人生不能被切割,每一个片段,都是我的旅程。」
轰隆——
就在我们还未反应过来时,石碑后方的地面突然震动起来,一道半圆形的石门缓缓裂开,尘土飞扬中,一道漆黑而通向内部的通道显现出来。尘土在门缝中洒落,光线被切割成几道幽淡的痕,照亮了一条短短的甬道。那是一段向下延伸的斜坡,地砖极其平整,往下看去,唯有一片漆黑。
我们静静地看着那道门缓缓打开。
我靠在约尔怀里,仰头望向他。
他看着那道门,目光沉静。
「……进去吗?」我问。
「你想进去?」他反问。
我点了点头。
「想。」
「好。」
他说着,把我抱得更牢一些。
我们跨过石碑,穿过裂开的石门。
我没有要求他放下我,也没有提出想要自己尝试挪动。
石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螺旋梯。它不像地表城市中的石阶那样规则明亮,而是完全嵌入遗迹本体的岩层中,潮湿、阴冷,且每一阶都磨损得斑驳不堪,这里大概真的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老实说这种场景有些阴森,我从小的时候就有点怕黑,这种时候还待在这样的地方,浑身都感觉不自在。
「露露……」
「嗯?」
「我先去,看看。」
「好,放我下来吧。」我朝他笑着,点点头。
「那我去了……」
「我去前面看看。」
「等等……」我下意识想抓住他袖子,但他已经起身。
不过他还是回头看了我一眼。
「不会太久。」他说。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尽量装得轻松。
「嗯,你去吧。」
他转身没入了转角阴影中。我跪坐在石砖上,随后他在我附近设置了一个光源点,不管怎么说魔法还真是便利啊,随后他朝着楼梯下走了过去。光线只够勉强看清自己的手指,我把手掌摊开,然后又握紧。我环抱住自己,尽量让身体保持平衡,屁股坐在石面上,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
我轻轻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
「只是探路而已……」我轻声对自己说,「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没敢抬头。
我把脸埋进他的胸口,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僵硬。
阶梯有些陡,我听着声音都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步都很小心。
脚掌踩下去时会发出「咔」一声,是石面与皮靴之间粗糙摩擦的声音;有时,哪怕只是些许细微的落石,也会被他提前发现并避开。他一步一步地走着,那低沉的脚步声也回荡在耳边,咚,咚,咚。
可说出口之后,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把披风往身上裹得更紧。
约尔如果不回来……如果这个楼梯下面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如果约尔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我咬住下唇。
不可以这样想。
我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从这种胡思乱想里挣脱出来。
然后,忽然听见了一声极轻的脚步声,从下方传来。
我立刻抬起头,屏住呼吸。
下一刻,他的身影在眼前重新浮现出来。
我看到那一瞬间,整个人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却又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收回。
他快步走上来,蹲下身。
「没事。」他说,「前面是大厅,有光。」
「……我知道你会回来的。」我说,嘴上努力镇定。
但他看了我一眼,视线停在我手指不自觉地绞着披风边缘的动作上。
我转开头说:
「只是……有点冷。」
他没有说什么。
只是很自然地把我重新抱起来,双臂稳稳环住。衣摆垂落在他小臂上,指尖偶尔划过他风衣边缘的扣带和金属饰片,带着一丝丝凉意。
我没有动。
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想让这个姿势因为我的任性而破坏。
我知道他没有说话是因为专注。
这段楼梯有些长,不见尽头。头顶的光早已消失,只有沿着石壁延伸下去的那条狭窄光缝,在我们上方渐行渐远。
我们越往下走,周围的湿度越高。
墙壁渗水,空气中有淡淡的岩苔味和岁月凝滞的沉尘气息。我的手贴着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呼吸的规律,不像刚才那么浅,也不至于急促。只是……稳定、克制、带着点说不出口的专注。
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响着。
有时候是沉闷的「砰」,有时候是更轻一点的「啪嗒」,回音在这条封闭的螺旋中反复震荡。
「……约尔。」我忽然小声说。
他低下头,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你这样不会累吗?」
「……不会。」
我轻轻叹了口气。
「你说的『不会』,其实根本就不代表真的不会累。」
他沉默了。
但抱我的手臂,收紧了一点点。
我趁他没说话,继续小声地抱怨:
「说真的,抱人走这种楼梯,是很危险的。重心会偏,脚一滑就会一起滚下去。」
「……我不会滑。」
「……」
「你太安静的时候我真的很难生气你知道吗?」
我咕哝了一句,然后轻轻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脸颊。
他没有反应,也没有移开,只是一如既往地抱着我,继续走着。
我也不说话了。
因为我知道,他就是会用这种方式,不解释、不反驳、不声张地,把所有事做到最好。
终于,在我几乎以为这条楼梯会无限延伸下去的时候,眼前忽然亮了。
不是火光。
而是……某种很神秘的,淡蓝色的光芒。
他没有立刻踏入,而是略微低头,用下巴蹭了蹭我头发边缘的位置。
「前面,是大厅。」
「嗯。」
「有光。」
我仰起脸看着他。
「你在和我确认视野?」
「……也是在确认你没睡着。」
我笑了笑。随后他只是轻轻迈出最后一步,抱着我,走进了那片散着柔光的大厅。
我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那不是普通的遗迹大厅。
整个空间像是被某种魔力撑开成半圆状的穹顶大厅,墙壁光洁、没有纹饰,却在墙角处嵌着数个古代光晶——它们散发出的光芒柔和如月,均匀洒在大厅的每个角落,没有阴影,没有暗角。即使透过约尔的光魔法,朝着四周望去有些地方也是触及不到的黑暗。这里似乎完全封闭,没有门、没有窗,四面墙壁上都刻满了盘旋回转的花纹符号,和石碑上那种文字极为相似。正中央,是一个略高起的石台,像是一个古老的讲坛,而在石台的中心是一座石台,表面布满我根本看不懂的魔法回路。
我唯一能看懂的,就是淡蓝色光顺着那些回路缓缓流动。
我下意识抓了抓约尔的衣服。
「……约尔?」
他轻轻「嗯」了一声,把我放在了大厅边缘一块略高的平台上。
「我们小心一点。」
「嗯。」
我望向那座中央石台,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那是一个完整的魔法阵。
魔法线条细密到几乎像丝绸,盘旋、交缠,呈现一种几乎违背常识的几何图案。它像花朵的脉络,又像星辰轨道,所有的节点都向中心聚拢,但每一条线都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
整个魔法阵是沉寂的,像是死了很久。
可我知道,它没有死。
约尔也感觉到了。
他走到石台前,蹲下身子,小心地将我放在台阶边缘,然后站起身,向阵式的边缘走了几步。
他没有跨入圆环,只是在观察。
「能看懂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
「从来没见过这种结构。」
我沉默了一下。
「这样吗……」
约尔环绕着魔法阵走了一圈,神情更加凝重。
「应该,是缺少启动机制。」他思考好一会后,继续说,「这里没有魔力流动。」
「启动机制?」
「……可能是祭品,我有在书上看到过。」
我沉默了一下。
目光落回阵式中央那块石柱平台和上方的魔法阵,这里是要摆放什么东西吗?祭品的话会是什么呢?鸡鸭鱼羊,还是别的什么?约尔还在环绕魔法阵检查,他的目光不断在回路的转折点之间游走,像是在寻找某个被遗漏的开关,或者魔力的节点。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心底生出一种很奇怪的预感。
这里不会是要献祭血肉。
也不是要放入什么贵重宝石。
而是……
「……约尔。」
我开口叫住他。
他转过身,眼神立刻从警惕变为柔和。
我看着那座魔法阵的中心,指了指。
「你觉得……那里,是不是要人?」
他一愣,视线顺着我手指望去。
「……你是说,石台的中央?」
我点点头。
「你刚刚不是说缺启动机制吗?那你也说……你见过一些古代仪式,是需要某种『祭品』来触发的。」
我顿了顿。
「那如果——不是物品,而是人呢?」
约尔的眉猛地皱起。
「你不行。」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出口。
「我还没说是我呢。」
「你就是那个语气。」
我轻轻笑了下,却没有否认。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腿,轻声道:
「我这幅样子,也没办法和你一起跑,也不能拿武器战斗……如果非要选一个人做什么代价……那肯定只能是我。」
「不是代价。」他咬着牙,像是极力克制情绪,「没有任何文献证明这个魔法阵需要……人来牺牲。」
「可也没有说明不需要。」
我看着他,眼神尽量放柔。
「你不是也试过了吗?用魔力触碰、手按、用物品接触,甚至用咒语去引动,都没有反应。」
我把手放在自己膝上,低声说:
「也许这个地方,是真的呢?。」
我话音未落,他就摇头。
「我上。」
「你试过了,没反应。」
「那我再试一次。」
他咬着牙,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接受的解释,但又无法反驳。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如果不试试看……我们就会一直困在这里。」
「……不行。」
「约尔。」
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放得极轻,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你知道我从不拿自己当负担。但这一次,如果你不让我去……那就都得死在这里了。你想死吗?」
「我宁愿在这里死。」
他的眼神动摇了。
我知道,他在挣扎。
不是因为他不信任我,而是他根本不允许「让我去冒险」这个选项出现。
他是那种一旦决定守护,就会全力以赴到底的人。
他沉默良久,指尖几次握紧又松开。
最终,他走到我身边,缓缓地、迟疑地,伸出双臂。
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伸出手抱住他的肩。
下一秒,我又一次被他抱了起来。
他走到魔法阵中央,缓缓蹲下,把我轻轻放在石台正中央。
我能感觉到他的手还在犹豫,甚至在我落地之前都停顿了一瞬。
「……你确定?」
「嗯。」
我点头。
然后自己微微往后挪动了一下。
我无法站立,但我可以跪坐,膝盖着地,双手撑在身前,身体正好处在魔法阵的圆心,光线照在我头发上,周围的符文像潮水一样静静包围着我。
我闭上眼,低声说:
「好了……我准备好了。」
他没有说话。
我睁开眼,回头看向他。
「你退开一点。」
「……我在这。」
「我知道。」
他往后退了半步,但依然保持警戒。
我深吸一口气,摊开双掌,放在魔法阵的中心。
一瞬间——
魔法阵亮了。
不是一点光,而是从中心向外,像水波一样,骤然泛起大片蓝紫色的光辉。光线如同流动的星河,顺着魔法回路飞速延展,线条一个接一个地亮起,盘旋、交错,像是命运的丝线在眼前编织。我感到一股温暖的力量,从石台下渗入身体,穿过我的发丝、抚过我的脸颊、在指尖间轻轻旋转。
接着,是一声极轻的「叮」。
像骰子落地的声音。
随后,是一阵女人的轻笑,从远处传来。
像是回音,又像是在我耳畔轻语。
我回头急忙回头看向约尔。
「约——」
眼前一片白光爆开。
*
等我重新睁开眼时,眼前是一片柔和的余光。
不是魔法阵那种炫目的光,也不是遗迹深处压抑的蓝辉。那是自然的光,温暖的、真实的太阳快要落山时的橘红色,从西边的山口斜斜地洒下来,把整个废墟都被这温柔的颜色所晕染。
我正躺在约尔怀里。
他的手臂还紧紧环着我,像是我们仍然身处危险之中一样,保持着最后的防御姿态。
我能感觉到他呼吸还带着些急促,显然刚才的传送对他来说并不轻松。
但他没有松开。
我轻轻动了一下指尖。
他立刻低头看向我,眼里像是瞬间点燃了一束光。
「……露露。」
我眨了眨眼,先是确认自己四肢依然存在,虽然本来也动不了腿,但我慢慢抬手搭在他肩膀上。
「我们……好像回来了?」
他点头。
我抬头看了一圈。
是村子外头的空地,离最初清扫的集合地点不远。周围还有一些被翻起的雪地痕迹,还有我们当初绕行时留下的树枝标记,甚至还有一只被我们打倒后没来得及清理的雪鼠尸体。
一切都在,时间却好像没有动。
「……约尔,我们掉下去多久了?」
他看了看天色,又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才缓缓说:
「大概……半小时。」
我张大眼睛:「怎么可能?」
他说:「我也觉得不像。」
我沉默了。
我们在下面睡了一觉,加上赶路和解开谜题的时间,怎么样都不像是过了半个小时。
我从他怀里坐起来,约尔扶了我一下。我拉了拉自己的披肩,拍了拍膝盖,才让自己缓过神来。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人声。
「喂!那边是不是有人?! 」
「是约尔吧?! 」
「天啊……他们回来了!!」
我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里克队长带着艾莉娜和其他小队成员,从不远处朝我们小跑过来。
「你们怎么回事?刚才明明只说去绕一圈,结果一下子人就不见了!」
「我们以为你们进树林了,结果找了一圈都没见着踪影。」
「刚刚正打算扩散搜救呢,你们就忽然出现在这边……老天啊,没事吧?」
我看了看约尔,他也看着我。
我们同时摇了摇头。
「没事。」我说。
「只是……迷了点路。」约尔补充。
他们一脸怀疑地看着我们,但好像也没多问。
艾莉娜担心地走过来,伸手检查我的额头,语气很轻:
「你们真的没事吧?你看起来有点……」
「我只是有点累。」我笑了笑,「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点点头。
其他人也没有再多问,只当我们是小小走失。可能在他们眼里,我们只是绕远路从另一条路径返回了。任务收队的过程平淡无奇。队长记录情况、艾莉娜用魔法确认周围没有残余魔物,我们一路踏着渐融的雪地向营地返回。
我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众人都在讨论晚饭要吃什么、洛恩开始吹嘘自己又抓到几只野兔时,我忽然回头望了一眼那片遗迹。
断墙、废墟、倒塌的梁柱,像极了记忆里那些片段褪色后的模样。其实在回到这里之前,我以为我会很崩溃,会哭,会无法呼吸。但现在站在这里,我反而平静得有些诧异。
风吹过来,带着一丝雪后特有的清冷。我呼吸时,鼻腔里满是石粉与潮湿土壤的气味,那是记忆深处再熟悉不过的冬天的味道。
「小时候……也有一回,下了很大的雪。」
我低声说着,不知是说给谁听。
「我那时候非要跑出去堆雪人,结果鞋底进了水。哥哥说要帮我烤干,我不肯,怕他把我鞋烧了。结果转头又自己笨手笨脚地靠在火盆边上,鞋还真烧着了……」
我笑了笑,那种苦中作乐的调调,竟然也成了某种回忆的糖衣。
「妈妈骂得很凶,我那时候还想:我大概永远都不想在这种地方过一辈子了。」
我轻轻抚了抚衣摆,指尖有些微凉。
「可是现在想想……虽然过得苦……但其实也没有那么不幸吧。」
说完这句,我的声音在空气中慢慢消散。
没有人回应。
但我知道,有人在听。
我转头望了一眼身旁的约尔。
他并没有看我,而是正安静地望着前方的雪地。他的侧脸在夕阳下带着温和的光影,那双黑色的眼睛倒映着余晖。
就是在那一刻,我的身体突然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
像是从小腹的深处,有一道不属于外部寒冷的热感缓缓升起,温温的、痒痒的,甚至有些说不清的……湿意。
我怔了一下,神情有片刻的空白。
这感觉很微妙。不是疼痛,不是身体不适,而是一种……似曾相识,却又让我几乎不敢承认的体感。
我下意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
那股热感还在,甚至顺着肌肤往更深处渗下去。我知道那是什么。
我的脸,一瞬间烧得滚烫。
……不、不是吧。
我试图用理智把那种可能性甩出去,但它偏偏就像水珠落进布料里,越晃越散不开。
我又偷偷瞥了一眼约尔。
他还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仍旧沉默地站在原地,像是没察觉到我的失控。
正因为他一如既往地冷静,我才感到更羞耻。
小腹深处的热感越来越明显,就像有什么东西轻轻搅动着,触碰到最柔软的地方。
可就是这种僵直的状态下,我突然感到……
……好像,有点湿?
那种粘稠而微凉的感觉从最底部悄悄蔓延上来,在贴身布料与肌肤之间悄无声息地扩散。
我整个人僵住了,脑袋像是炸开了一样。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我又没做什么……
但身体不会说谎。
我下意识用手指摸了摸裙摆,那里并没有明显的湿迹,但我知道,是更里面,那一层。
那处地方,在刚才,我们站在魔法阵上,被光芒包裹,被神明之力灌注的时候,几乎是被灼热与奇异的震颤覆盖。
而现在,那一丝余波,似乎仍然残留在我体内。
我不敢看他。
哪怕知道约尔什么都没察觉,我也不敢。
我的心跳得飞快,小腹像被轻轻吹拂过一样发紧。我甚至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了些。
我、我到底在想什么啊……
现在是黄昏,是任务结束,是该回家的时候……不是、不是在……不是发春的时候吧……
可我忍不住看向他。
他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的脑子里忽然闪过那首诗的最后一节。
「花影倾泻在肌肤的弧线上,
蔷薇用香气书写誓言;
在黑暗中,唇齿轻触,
只剩余温,在心底长眠。」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余温。
它一直都在。
我伸手轻轻抓住他的衣服边角,把头埋低了一点。
「我们走吧。」
我低声说。
「好。」他点头。
他蹲下身来,像往常那样,把我从雪地中轻轻抱了起来。
我扑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可在他的怀抱中,我能清楚地感觉到——
那份热意,还在身体深处,慢慢地、缓缓地,融化着。
*
回程的路上,我几乎一整路都没有说话。
约尔像往常一样在我身后推着我的轮椅,步伐稳重,每一次踏在地上的声音都很轻很轻。但我知道问题不在他,而在我自己。
我的小腹……一直都很热。
那种热并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身体内部,一点点地渗出来的感觉。像是一种微妙的燥意,在腹部深处缓缓扩散,有时候仿佛是某种无形的力轻轻挠着肌肉下层的神经,有时候又像是一道温热的风,时不时掠过体内最敏感的某处。
我几次调整姿势,都没能让那种感觉消失。
它不属于疼痛,也不是生理性的异常,却又真实得让我坐立难安。
我不敢靠他靠得太近,生怕他察觉到我的异常。可又不愿离得太远,因为那会让我觉得更加空虚,甚至……更热。
等到终于回到家里时,夕阳已经完全沉进了屋檐后的山头,整座小屋被淡淡的橘红包围着,像是刚从雪中被拎回来的温壶。
我开门的动作有些急促。
「我先去洗澡。」我低声说,几乎是逃一样躲进了浴室里。
约尔没有追问。
他一向不会追问。
浴室里很安静。
热水很快就烧好了,我弯腰打开阀门,看着水蒸气缓缓爬满整个空间。镜子开始模糊,我的呼吸也在逐渐加重。
我站在雾气中,缓缓褪去身上的衣物。
披肩、上衣、内衬、裙摆、裤袜、最后是贴身衣物……我一件一件剥离自己,像是在褪下一整天的防线。
身体在水汽中微微泛着粉色。
我低头,看向自己腹部。
然后,我整个人僵住了。
在小腹正中、肚脐略上的位置,有一道淡淡的印痕。
那不是淤青,也不是擦伤,更不是普通的皮肤变色。
而是一组符号。
呈环形排列的奇异图形,像古代祭祀用的咒印,细致而繁复,呈现出诡异的对称美感。中心是一枚极细的线构圆圈,像是某种「注视」的象征,而从它外缘向四面延伸出细线、尖钩、曲折弧纹……每一笔都像是有意烙刻进去,而不是自然浮现。
最让我恐惧的,是我看得懂。
哪怕这些符号明显是某种古代的符号,但在那一瞬间,我脑海里却毫无理由地冒出了对应的意义。
——渴望、归属、献身、子宫、爱欲。
「怎、怎么回事……」
那道印记在我的小腹上微微泛红,随着我的心跳一起一伏。它没有发热,也没有发光,可却比任何伤痕都更让人羞耻、更让人不知所措。
我想拿毛巾擦掉它。
结果一碰,指尖却像触电一样轻颤。
印记下方的肌肤感知变得极其敏感,甚至带着一丝可怕的快感,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魔力直接刺入了神经。
「这是什么……?」
我靠在墙角,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的声音带着颤音,脑袋已经有些发热。
在魔法阵触发的那一刻,我应该被施下了什么东西。
我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
可身体还是止不住地发热,小腹的热度没有退,反而逐渐变得像一团灼烫的雾气,一波波地卷上脊椎与两股之间。从那私密的地方,渗出了丝丝的液体。
我咬住下唇,蜷缩起身体。
……这究竟是什么啊?
哇,还有银文
哇,还有英文
哇,还有淫纹(直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