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这个具名就送给你了,〖梅姬图〗。”
男人的手拂过我的眼睛。
“长得很可爱呢。”
老人的手揉上我的头发。
然后,我拥有了新的名字,和新的人生——
“你输了。”
男人,或者说晷司业【巡更公】卢森堡,随意捏碎了我做出的炼金造物,个性恶劣傲慢的他还特意伸出手在我面前撒下碎屑,随后朝我嗤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说的惊喜吗?”
“哈……”
我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站起身,虽说没寄予厚望,但我还想着多少能阴他一手的。这敲钟的不愧是司业,我使再多的小手段,在他的眼中也是无所遁形。
“又在练习吗?”
“哎呀。”听到院长的声音,我换上堪称谄媚的笑容,“老头子,你怎么过来了~是要给我资金援助吗?”
“……”
敲钟的打了个寒颤,显然对我装乖的行为十分不屑。然而那和我无关。
虽说院长用他的力量治愈了我的身体,然而我的心依旧腐烂到骨子里,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把蛇窟的人挫骨扬灰,和怎么颠覆奥尔卡秘术体系。
当然,后者是我的迁怒,我明白。
如今的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多岁的孩子,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会对救了自己的「日」乃至奥尔卡秘术产生憎恶,我当然是很清楚的,也知道自己就是憋着一口气。然而这样的感情即便是不讲道理的,我也做不到就这样让它消散,不如说它反而越来越浓烈。
我想起了过去。
安东尼奥看起来是和老秘术使一样慈祥又温柔的人,但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他们在密谋什么,为什么不说,明明我身上已经什么都不剩了,若说有所图谋,还能有什么可以图的呢?
我能想到的大概还是未完全发育的残疾女性身体这一点,这对于一些人来说倒是稀奇的资源。一个又是瘸腿又是毁容的女人,或许能激起猎奇的心态。
……而我已经无处可躲了。
但在卢森堡说了那样的话以后,安东尼奥抬起了手,似乎有什么东西渗透了进来,随后我的身体随之和清凉的水融化作一团。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只有七彩色的蓝光,但我能够感觉到身体被搓圆揉扁,灵魂始终潮涨又潮落的水一次次浸泡,带走了我外壳上的什么东西,又把什么东西裹在我的身上。像挂壁的酸奶。像残留的油脂。却是冰凉的。
再次睁开眼睛时,我已经躺在了柔软的大床上。环顾四周的我一下子就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在那里,一个陌生的金发女孩看着我。
她有着讽刺我一般日光似的灿烂金发,还有柔软的千金大小姐似的奶白肌肤,纤细的肩膀,和与年龄不匹配的丰满胸脯。
“……!!”
咔啦——!!
惊恐的我,打碎了镜子中的陌生女孩,然而当我垂下头,却看见无数的镜子碎片里倒映的我依旧是那个陌生的皮囊。我被不知名的东西篡夺了?还是我篡夺了别人?
不,是我被改造,提升了价值,随后就该被享用了。是的,为了这个——
闻声赶来的安东尼奥抱住了我。
“不、不要,不要,不要……”
“没事了,好孩子,没事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为什么要说没事呢?为什么要说好孩子呢?
这里哪里有好孩子?
没有人回答我的疑问,但我闻到了他身上的气味。冰冷却温暖的,雪天里燃烧着篝火的房子一样的气息……
在那之后又是两年。
我不想承认,但院长对我真的没有其他想法,而敲钟的或许也真的没有什么于我不利的图谋。
我宁愿他们真的对我下手。
那样的话,我也能心安理得地恨他们……
“不。梅姬图同学,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我回过神来。院长只有在严肃的时候才会在我的名字后面加上同学,一般这时候要不就是他头疼了希望我认真些,要不就是有重要的事。
“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院长捏了捏太阳穴,“你最近去协会登记,成了觉者对吗?”
“哦,那个啊。是啊。”
“你真的打算继续走下去吗?”
“……怎么了嘛,选什么流派不是自由吗?不给人家选吗?”
安东尼奥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一定想说金不适合我。金之秘术使大多是些有钱有闲的人,像我这种出身的人学习金之秘术就是自不量力。
我偏偏就要学。现存的秘术使中没有金司业,我就要成为金司业,把蛇窟的家伙都炼成人干,之后再把秘术界搞得天翻地覆——
“哈。”
“尊敬的【巡更公】冕下有什么高见吗?”
“你不适合「金」。”
这不是敲钟的第一次这么说了。
当年,他说要教我秘术,我告诉他我想要选「金」的时候,他也是这么说的。但在我的坚持下,他最后还是给了我一个〖梅姬图〗的具名。
哪怕是现在,我试图去探究这个具名也只能感觉到似乎有什么十分温暖的东西流淌了过来,渗进身体更深处无法触及的地方,随后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词。它和其他任何的词汇都不一样,想起这个词汇时,脑袋里不会想到任何东西,惟有自己。
敲钟的没说,但我知道这个具名不同于司业们的具名。司业的具名能且仅能指涉他们自己,这样当司业在更高的层次活动时,他们就不会被人类、生物、生命之类的概念吞噬。而我的这个具名仅仅只是经由他的具名做出来的东西,被他的具名包括在内。
他之所以愿意花费时间教我,一定和这有关……
或许按照他所说的那样选择适合自己的道路是最好的,我也知道是哪一条。
但我绝对不会选择。
绝对不会。
所以我必须要找到其他办法,既从属于奥尔卡秘术范畴内,又不同于通行体系的东西……
“梅姬图,秘术史课上有认真听吗?”院长语气温和地发问。
“当然有。人家可是个好学生哦?”
“那么,你知道秘术流派以前的名字是什么吗?”
“面向?”
“没错。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叫吗?”
……
……
我摩挲了一下手链上的石子,灼热的刺痛感让我清醒。
在进入那个野人撕开的口子前,我抬起头,那个敲钟的疯子正坐在高处,他的占卜结果就是在最近,就是在这里。
他的祭地之仪再过不久就要开始了,这是他告诉我的。我不知道他在计划什么,但我知道什么是祭地之仪。
历史上曾经有过无数次混沌生物爆发,被称之为红潮,然而只有三次红潮被称之为决堤。第一次的决堤让奥尔卡秘术诞生,第二次的决堤让秘术使政府遍布全世界和「日」所信仰的神压倒其他宗教成为唯一神,第三次的决堤让如今的秘术使体系建立。
而解决这三次影响如此重大危机的,正是祭地之仪。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事?他是晷司业,他或许从日晷中看见了什么,但我依旧想不出来。
归根结底,为什么是他实行祭地之仪?即便我不了解那是什么样的仪式,我也明白那不是什么好差事。
“是欲望的隐喻。”
院长温柔的声音又一次在耳边响起,目光却似乎在看着远方,我所看不见的地方。
“有一个男孩。男孩看见了冬天,那是白茫茫的大地,在那里没有生命能够生存下来。冬的爪牙会掠夺所有的生命,就从最弱小的生命开始起,像你们这样的孩子,会率先在寒风中哭泣……”
“于是男孩心里产生了恐惧,于是想要摆脱这种恐惧……他便走上了冬的路。”
“你的秘术是什么,取决于你的眼中看着什么,你朝向什么,你渴望什么。”
“所以,当你面向「金」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呢?”
——什么都没有想。
我只是因为一时的不甘叛逆选择了「金」,只是想要对辜负了我的期待的秘术进行报复,想要从「金」着手颠覆秘术体系。然而这仅仅只是一时冲动,称不上是什么强烈的动力。
最强烈的欲望,我的恨意……它永远只是为了自己,也永远无法给我带来任何东西。但我依旧不甘心让这股恨意散去,我不会原谅伤害我的任何东西。
但我必须要变强。就像是卢森堡那样,我必须要成为司业……可我无法理解他。无论是他的欲望,亦或是他的选择。同样,我也无法理解院长的欲望,院长的选择。
他们是好人。
而我……是坏人。
我只能用旁门左道。埃索斯的身上一定有着秘密,我从他身上感觉到了异质的气息,就连现行秘术体系里最异质的蛇术也无法概括的气息。
我必须要知道看起来没什么欲望可言的他变强的方法。
那样才能对得起我的愤怒……我的恨。
是的……除此之外,其他都不重要。
我……不需要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