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识镜中老翁面,旧颜无踪何处寻。
悲喜苦乐皆尝尽,人生百味一梦中
——德川家光
当艾芙琳重新回到战情室,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和身后的审判官,一瞬间除了游走的机仆和不断发出轰鸣的各种沉思者和其他机器,其他人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压力,一种无形的属于死亡的阴影正在头上盘桓,这并不意味着失败,或者异端的最终胜利,而是看到了一些更生硬的东西,尤其是机械前进的艾芙琳的表情,更是几乎毫不掩饰的表达了这一点。
「好吧,好吧,两位尊敬的大人。」阿尔内耸了耸肩,「你们又要做出『艰难地决定了』,对吗?」
老兵似乎她们之间几乎一根火星就能点燃的气氛毫不在意,直接对着他们之间的空气喷出了钷素火焰.
「看在神皇的份上,这一次又有都少人会因为一些无法被解释的原因而走上不利的战场?就像每一次星界军在营地里讲述的故事一样。而在故事的最后,他们几乎只会剩下几个人,包括那个倒霉的幸运儿告诉所有人这些故事。」
「不。」审判官换上了更轻松的表情,带着她的随从们离开了现场,「我需要去做些准备,后续的事情靠你安排了,摄政女士。」
凝视着她不断变小的背影,直到鞋跟发出的笃笃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之后,艾芙琳才终于青着脸看向了那些看向自己的下属们,那些明显心怀忐忑的眼睛正在期待着一个明确的答案。
「你知道,审判庭的第一原则是对神圣陛下的最高利益效忠,而你也一定知道,审判庭的行事要义是保密主义。」
安伯莉在密室里的话依然在她的耳边反复回响。
「而我会加上一条,如有必要,我做恶人,尤其是神皇的神圣审判庭本身。恐惧是一种武器,而出膛的子弹带来的恐惧只会减半。」
「帝皇和德·纳瓦拉家族的忠诚仆人们,接下来的战斗考验我们的信仰,烈士的鲜血会融入穆斯塔法四号的熔岩,大地之上会遍布鲜血,但是为了胜利,我们别无选择。」
「我们有一条完整的防线,就算大逆阿巴顿亲自来,也得掉一层皮,这是我亲自监修的,前线呆了一辈子,我知道敌人会怎么进攻——」
「——阿尔内指挥官。」摄政女士用几乎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跟我到密室来,罗杰也来……」她留下了一屋子的官员,继续按照预定的计划执行动员和整备,「恩梅查高级修士,你也来吧。」
曾经在欧斯卡蒂内政部效力超过半个世纪的黑人政务官一脸紧张的跟在队伍的最后,看着前面两个众人皆知的和行商家族有着紧密联系的人,面色苍白,直到艾芙琳年轻的侍从是桑乔···阿尔瓦雷斯·埃切贝里亚·德·伊尼亚哥男爵催促,才匆匆加快了脚步。
尽管他曾经和被称为摄政左手的普布里乌斯修士有着亲密的关系,但是他从未有机会和艾芙琳面谈机要。
他知道这位不苟言笑,苍白消瘦,几乎斯汀作为血液一部分的女士几乎一个人支撑了整个德·纳瓦拉家族领地数十年的运营付出了多少努力。也知道自己只要能在穆斯塔法做出政绩,或者不出乱子,就肯定会被调回欧斯卡蒂的内政部成为政务次官,成为仅次于普布里乌斯的二号人物。
但是现在?心情毫无疑问一团糟的摄政女士把自己叫去干什么?他拿不准,也不敢问,更害怕这位一向标准极高的女士提出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让升迁之路彻底断在这个炙热的熔岩星球上。
直到桑乔关上了大门,重新激活了反窃听和灵能的装置。艾芙琳才从背对着他们的状态转过脸,她在不停的咬着嘴唇,不像一个经历了大风大浪的老练政客,几乎被手术刀一次次修复的脸上,几乎露出了和孩子一样的畏难的表情。
「我需要你们至少坚守欧-B1高地五个标准日,至少,截止日期为审判官完成仪式,驱散亚空间的风暴。我知道这很难,让你们面对优势兵力,离开坚固的防御阵地。但是这是命令,必须执行。阿尔内和罗杰分别负责前线和后方的防御,后勤的一切裁决权交给恩梅查高级修士。」
「您呢?」
「审判庭剥夺了我的一切权力,直到亚空间风暴被驱散。因为我反对安伯莉大人的上述命令。我会被关进医疗休眠仓,直到你们胜利给我带来苏醒的第一个好消息,或者叛徒杀入城市,用爆弹叫我起床。」
她对着用最庄重的礼仪表达了歉意,繁琐又谦卑的仪态几乎只会用于接见那些来自泰拉的贵族们或者收取什一税的高阶代表。但是她确实在这里对着所有人表达了歉意和敬意,脸上挂着也许带着痕量斯汀的泪水。
「哟,这时候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淑女了?女士,欧菲利亚可说您的礼仪课从不及格。」
「她说得对,也许我刚才也有错,但是,就这样吧。」
阿尔内本想让气氛稍微轻松一点,但是艾芙琳严肃到没有任何波动的语调让气氛再一次陷入死寂。
「医疗舱幽禁的命令会在2个标准时后生效,现在你们有什么问题,我还可以提供建议和手谕。还有,桑乔,医疗舱封闭之后你加入阿尔内指挥官的部队,必须进入作战序列。」
阿尔内看了看脸色瞬间煞白,没有实战经验的桑乔,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你不会死,如果死了我也会让你有一张王座身侧的直通票。但是,艾芙琳女士,你知道这个命令会带来多大的负面影响,对吧?」
「我知道,所以我被靠边站了。」
「很好,欧-B1高地在大陆的中央,气象条件适合轨道空降,我们还没有任何永久工事,最快的临时工事从现在开始也需要一个昼夜,这是一个字面意义上的冷却熔岩湖的中心,掩体不会提供太多帮助,而地形也没有什么遮掩,我们如何坚守?」
「她不在乎,也许祂也是,用烈士和异端的血,让冷却的熔岩湖重新变成红色。」
「那样会抽调走几乎所有的甲等常备团和几乎80%的乙级常备团,欧菲利亚要塞……不,我是说圣女港的防御该怎么办?」罗杰听说了自己的职责之后,也变得语气不安,不停地掰着手指。比起大气不敢出的恩梅查和几乎快像一根面条瘫软在椅子上的桑乔。他们却显得已经格外的自在。
「只有帝皇知道了。」
「那么物资该怎么分配,这个地方周围数百公里都没有任何城际交通网络经过,可能还有技术蛮族的部落或者原始异形,损耗率会比城市防卫高出20%甚至更多……」恩梅查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了看女主人,斟酌着用词,「我是说,能够完成任务!但是,我们的可确保的刚性攻击配额会因为运力和损耗产生显著的……下降,我是说,大部分次优先地区会依靠信仰来渡过难关。」
「你已经知道了答案,我也知道你过去的服务记录,你有这个能力调配物资和承担后果。」艾芙琳撇过了头,不愿意直视他的眼睛,「祂会眷顾每一个子民,保佑帝国的神圣疆界击退每一次来犯。还有问题吗?」
在一阵寂静之后,艾芙琳和桑乔离开了大门厚重的几乎能够挡住炮弹的房间,留下了其他三个人继续商量细则。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一个期待晋升,另外两个则在期待荣耀的死亡,但是很遗憾,在神皇的需求面前,没有荣耀,在艰难的需求被满足之前,没有晋升。我会等待各位的好消息,或者异端的子弹唤醒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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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看好了,接下来你会有一件临终前躺在病床上都足够向神皇吹牛的事情。审判官丢出一个难题,我们用牺牲和鲜血染红土地,直到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被完成,或者我们几乎每个人都要准备好去见帝皇他老人家。在这里你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刺刀,自己的信仰和你的肌肉,子弹可能会被砍断,光束可能会被扭曲,眼睛所看见的可能是虚假,而只有你的身体和你的信仰,还有最纯正的神皇赐予每一个士兵的刺刀,才是你能够依靠的全部。」
在颠簸的采矿卡车上,阿尔内带着年轻的桑乔,一路上毫无顾忌的讲着玩笑话,年轻的男爵只是紧张的拿着手里的长枪,盯着刺刀反射的眼睛,出神的愣着。
「别看了,小子,你在战场上有无数的时间看着它,你会在每一发激光射出去之后本能的看着这个像镜子一样透亮的玩意,据说每一发打中你战友的对面射出的子弹,都会在上面留下影子,刺刀不光是敌人的死亡,也是你战友的死亡预告,但是每一次神皇忠仆的牺牲都会让你正义的怒火更胜一筹,想想吧,该死的,用这该死的带着你战友的亡魂的刺刀,把一个绿皮老大的脑袋给拧下来,就算下一秒被捏成肉酱,在王座前我也能笑出声来。」
「用刺刀?」
「不然给你升级一点,用一把链锯剑怎么样,然后老大也加上重甲?现在你有几分把握?」
「这不符合星界军的手册……」
阿尔内笑的更大声了,他的油门越踩越足,几乎超过了周围所有的护卫队,在临时修筑,穿过高大的黑色玄武岩山脉的砂石路上,一路狂飙。
「手册?去他的!老子这辈子还没见过几个完整的读完这本书的活的比我长,不,也许斯莱马博算一个,神皇啊,愿你的冠军健康长寿,不过别人,别人就算了吧,在我面前死掉的连长和政委,如果我拿出一副扑克牌一张牌一个画像,都能出一副了。小子,在战场上,能保住你的,只有相信自己还有继续效忠价值的信念,还有一点点运气,加上清醒的脑子,要我说,清醒指的是,对面有一个天杀的大掠夺者,你也得准备好随时射击,还得手不发抖。」
「这怎么可能?」
「那你就不如欧菲利亚,公主可是像切蛋糕一样把一个老大整整齐齐的切开了,从上到下,绿皮蛋糕,如果不是我亲眼看见,我宁愿相信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藏着一个阿斯塔特干了这些好事不留名。」
「这不是谣言吗?」
「谣言?」他猛地踩了一脚刹车,桑乔在猛地前倾的同时,慌忙的让开了刺刀背,差点还没出战就破了相,在男爵怨念的眼神里,阿尔内抽出一只手,指了指晦暗的夜空。「我亲眼看见的谣言,怎么样,你信吗?」
「我听说过这些,都被尊敬的摄政大人放进了贵族孩子们的必读儿童读物里,在首都各处的陈列馆里。但是我第一次被摄政女士召见,就是因为在参观他们家族的陈列室的之后,在留言的数据板上写了质疑这位公主生平的留言。她赞扬了我的可贵的怀疑,并且才让我加入了她侍从团。」
「该死的,她怎么会不信,八成是有自己的考量,该死的……我不喜欢思考这些政治啊,思辨啊,哲学啊什么的,这你得问罗杰。不过我可以拍着胸脯告诉你,这都是真的,那把链锯剑我可是最后还专门去捡了回来,送给了艾芙琳。她肯定也知道这是真的!」
紧接着,在太阳重新出现在地平线上之前,阿尔内都在絮絮叨叨的讲述着特雷维利上的奇迹,桑乔用一种安抚老人一样的表情听完,一路点头称是,但是似乎很快就把思绪从这件事情上飘走了,他在思考更多的东西,出阵就是死战,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职业生涯的开始就要走到尽头,自己的晋升之梯是否走的有些问题,又或者审判官为什么要突然下如此离谱的吗命令,他翻阅过审判官的公开记录,她并不是一个黑锤那样的疯子,她的风流韵事几乎广为流传,也以轻松幽默闻名。
他没有答案,但是刺眼的太阳,和远处黑曜石一样高耸的台地却告诉他,目的地就在前方了。
「阿尔内……将军……不,指挥官,」他突然想起来这位老将军似乎从不喜欢别人叫他将军或者军衔,他只喜欢被叫做指挥官,就像一个流传上万年的古老传说一样,一个推翻了邪恶国王后放弃了新生国家一切荣誉和财富的将军,为了梦想,在泰拉最艰苦的地方战斗,他的名字已经不可考,就像每一个传说一样。但是他的一个奇怪的称号,却在之后的数万年广为流传,Comandante,按照低哥特语,就是指挥官,没有军衔,没有军阶,只有一个最朴素的称号。
「听完了有什么感想?」
「这很令人振奋,不过摄政为什么要大张旗鼓纪念一个除了她自己,在首都上几乎没人相信她还活着的公主?」
「我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特雷维利的绝境里,至于之前的事情,你应该更清楚才对,艾芙琳的侍从都是未来的文官,对吧?」
「这部分档案除了内政部里的几张纸,几乎都被科尔贝尔大人生前系统性的销毁了,而总督女士几乎从不提起细节,除了三年前那次斯汀中毒之后,在半昏迷的状态下念了几段。」
阿尔内跳下车,开始整队和安排驻地,直到临时军营在彻底的日出前被搭建,他都没有空继续问下去,不过显然他当时的表情出卖了老人的想法,在精力充沛的安排了工事的建设之后,他直到下一个日落,才再一次把满身尘土和泥灰的桑乔召唤到了自己的指挥所,继续了车上的对话。
「她在高烧之后,昏迷了三天,直到回春士明斯特到来,在病床上,她一直在念叨为什么公主大人会先一步矗立王座身侧,我知道她们关系很紧密,但是这不太像君臣的关系,反而更像是亲人。」
「谁知道呢?欧菲利亚大小姐在几十年前有一次被安伯莉灌醉——别看这女人今天这样,她当初也是个疯丫头——然后说她们是整个银河最好的伙伴。」
「科尔贝尔的遗作出版前我删掉了一部分内容,里面提到过她是大小姐最早的侍女,从这个角度来说,摄政的发迹也算是我的榜样,从一个外环世界的难民到几乎拥有一个次星区规模的行商家族的支柱,如果不是因为她没有这个家族的血统,只能作为寡妇暂时摄政,我觉得她早就应该在神皇赐予的行商许可上留下自己的生物特征识别信息了。」
「我不懂政治,你有什么想法?」
「我?我进入王宫的时候,公主都已经失踪三十年了。」桑乔笑着摸了摸头,他发现唯有谈起这个人,阿尔内才不会满嘴脏话的一边下命令,一边诅咒混沌的走狗,他会有一种老人特有的微笑,甚至眼睛都眯细了几分。「我有一个想法,不过大部分是根据我删节科尔贝尔遗作时候看到的和我在宫廷里听到的流言,但是指挥官,你得发誓不能说出去,还得别让我当炮灰,否则就算我们赢了,我也活着走不出这个冷却的岩浆团子。」
「怎么说的来着,神皇在上,我发誓?」阿尔内嘴角挤出一个嘲讽的微笑,指了指天花板,「该死的,我早就不信这一套了,甚至异端在揭露自己身上刺眼的八芒星之前都跟我这么说过。我尽量不让你上第一线,但是我不保证,万一叛徒们上了星际战士,这里可没有后方,也没有二线部队。」
「就算成交了吧,」桑乔苦笑着摸了摸头,「科尔贝尔说过,她们的感情好的不正常,没有哪个侍女会像教训孩子一样教训主人,有像亲人一样互相依偎着入睡,加上我听说公主大人是被从摄政大人的那个世界带回来的,不会是在那里一起长大的吧?」
「继续。」
「阿尔瓦罗殿下是一个,呃,擅长爱情的玩家,也许她们有同一个母亲,但是并不是同一个父亲?说不准就是这样,对吧?或者公主大人比起男人更喜欢女人,所以对于曾经在同一个世界长大的侍女产生了那种……感情。毕竟她曾经写过极为恳切的信请求胡安娜大人提拔这位曾经的侍从,这玩意甚至毫不隐晦的被放在了家族的陈列馆里,作为家族里两姐妹关系不错的证据。
不过这事情我也不敢找人核实,你听说过对吧,曾经有一个胆大的侍从边境侯爵的小儿子优素福,因为私下调查这件事被发现,我第一次看见摄政震怒到几乎想要手撕一个人。最后他被五花大绑摆在了石化蜥蜴面前,被平射打成了灰烬,我印象里这是她唯一一次因为盛怒而不是什么法律,处死一个人。」
「你说得对,我不该多问,我可不想被自己人平射,我的命可是要带走异端的。」阿尔内伸了伸懒腰,重新站起身子走向了地图。「既然你不想上战壕前线,那就给你一个任务吧,小子。」
他的指挥棒在山下的位置画了一个弧线。
「你学过星界军战术手册和教典对吧?带二十号老兵,去山下当侦查哨吧,放心,不会死人的,他们也不在乎消灭几个眼线,混沌是需要向诸神证明自己的,他们有空杀你,不如冲上来找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