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輕輕放下酒杯，餐廳裡的空氣還殘留著紅酒與奶油醬汁的餘香，但人與人的氣味早已混濁──像一場被操弄得太拙劣的社交劇，虛假的熱絡、勉強的笑意、還有那一點點不甘與急切。

晚餐已結束，桌上的銀器已被移開，只餘下杯盤狼藉與未說出口的話。

「備車，送艾爾賽小姐回府。」

我輕聲喚來一名侍女，語氣如同例行事務般平靜。

簡短，清楚，不容置疑。

這聲音一落，全場氣氛微妙地震了一下。

卡雷爾的臉立刻沉了，他從椅子上站起，手還搭著椅背，像個被搶走玩具的孩子。

「不行！」

他瞪著我，眼神複雜。

「她只是來吃個飯……您沒必要這樣趕她走。您一直這樣……」

他話沒說完。

我沒有看他，而是看向餐桌左側的長女──艾莉安娜。

她正在優雅地折起餐巾，動作一絲不亂，仿佛眼前這場母子之爭與她毫無關聯。

但我看見她那短暫一瞬的抬眼──冷淡、精準──那是她對我下逐客令的認可。

艾莉安娜從不插嘴，因為她明白：掌權者無需被護航，只需旁人站對隊。

我再看向莉迪亞，次女安靜地用指尖推動杯緣，黑髮披在肩上，神情一如既往地沉靜克制。

若非熟悉她，根本看不出她已在觀察艾莉絲從頭到尾的反應。

她嘴角帶著幾不可察的弧度，那不是笑──那是對一場鬧劇的冷靜注解。

「父親……她只是共進晚餐而已……」

卡雷爾還想反駁，這次他轉向父親。

「貝翠絲，這不過是個晚宴，妳何必小題大作？她只是個孩子……不至於這樣對待吧？不如今晚讓她住下，給卡雷爾一點面子──」

尼古拉斯輕輕咳了一聲，試圖以他一貫溫文的聲音勸解我。

「面子？」

我緩緩站起，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懸絲斷線般的危險。

「若我今晚讓她留下，明日一早整個王都的茶會與情報網便會傳遍一則訊息：阿爾曼家的少爺選妃了，侯爵夫人首肯，艾爾賽家有望高攀。」
我步出座席，走到艾莉絲面前。

她坐得端正，眼神閃爍，不安而驕傲地努力維持體面。

「我知道妳的家教不會讓妳主動留下過夜。但妳也應該明白，當我說送客，妳就該起身。」
我語調輕得近乎柔情，指尖甚至輕撫過她椅背。

「這不是故意找妳麻煩，只是提醒──這裡由我作主，我說了算！」

「謝謝夫人……今晚款待。」
她終於低頭，起身行禮，聲音輕得像羽毛落地。

「準備披肩，風大，別讓她著涼。」
我沒再看她，僅對侍女輕輕頷首。

卡雷爾望著她的背影離去，緊咬下唇。

我知道他此刻怨我，但沒關係。

他總有一天會懂：不是所有人都值得放進這場棋局，更不是每個女人都能陪他一起度過漫長人生的。

而我，也只是照看我該守的那片局──

讓所有人知道，我還坐在這裡。

哪怕我讓出了主位，哪怕我一句話都沒高聲──但當我說「送客」，整棟宅邸就會自己動起來。

艾莉安娜不動聲色地重新拿起茶杯，莉迪亞輕輕一嘆，像是替那女孩惋惜，又像是默默計算著下一次會出現的挑戰者。

而我，走回我的座位──右側第一席，離卡雷爾最近的那張椅子。

我落座，手指敲了敲桌面。

「下一道茶點，該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