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桌上的燭光搖曳生姿,銀器早已擦得一塵不染,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紅酒香與忐忑的沉默。
我姍姍來遲,卻不是失禮,而是節奏──阿爾曼家的節奏,從來由我定下。
高跟鞋落在地毯與大理石交界處,清脆、從容。
每一步都讓牆邊的僕人們緊張得屏息。
他們明白,我向來不容許混亂,尤其是今晚這種「刻意安排出來的混亂」。
我一眼掃過座位安排。
尼古拉斯穩穩坐在主位,臉上還掛著那副自詡睿智的沉穩表情,彷彿什麼都盡在掌握。
他越是這樣,我越知道,他怕了。
左側第一與第二席,是我的兩個女兒──艾莉安娜與莉迪雅。
表情一如既往,波瀾不興,早就學會在這座宅邸裡看戲不語。
右側──卡雷爾,我的寶貝兒子,坐在我常坐的位置下一席。
而他的身旁,那張刻意留下的空位,今晚被精準地填上了。
艾莉絲・艾爾賽,子爵千金。
果不其然。
我當然知道她會來。
我甚至知道尼古拉斯特地安排她坐在哪裡,穿什麼樣的禮服,說什麼樣的話。
我只是沒料到,這女孩會笑得這麼自然──像是真的享受起了這場戲。
他們正在交談,低聲細語,笑容綿密──但就在我踏入餐廳的瞬間,空氣像是被掐住喉嚨似的,瞬間安靜了。
我不急著坐下。
只走到椅旁,優雅地摘下手套,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抽出,像在剝開某種柔軟卻虛偽的糖衣。
然後,我向前傾身,坐下。
不是匆匆下沉,而是刻意地、極度從容地──讓我高聳的胸部自然托出,落在視線的中心點上。
這是一種「提醒」──提醒誰才是今晚這張桌上真正的主角。
光是這一個動作,左右兩側的視線就已默默收斂。
「原來今晚,是這樣的安排。」
我語氣平和,聲音不高,但足夠讓整張長桌都聽見。
「我還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宴,沒想到……連席次都預設了含義。」
我輕輕笑了一下,抬眼看向卡雷爾與艾莉絲──不疾不徐──然後視線落在尼古拉斯臉上。
「你什麼時候開始,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兒子的未婚事宜做主了?」
「她只是共進一頓飯,妳太敏感了。」
尼古拉斯微微一頓,但很快回以笑容。
「是嗎?」
我輕聲反問,語氣比笑容還柔。
「那麼為什麼,她坐在卡雷爾身邊,而不是那一端?」
我抬了抬下巴,示意長桌末端。
「將第三席的餐具,移到末位。」
我不等他回答,而是轉頭對阿涅絲說道。
「夫人──」
艾莉絲似乎想開口。
「這不是針對妳,親愛的。妳今晚的打扮很得體,氣質也令人稱讚,但──」
我語氣依舊溫柔,幾乎像是在安慰她。
「這裡是我們的家,不是舞會會場,也不是聯姻的舞台。」
我微笑著補了一句。
「不行!」
卡雷爾忽然站起來,眉頭皺起,聲音裡有一絲前所未有的緊張。
「這是父親安排的,您若有異議……應該事前和他說。」
呵──我知道你會這樣說,卡雷爾,這正是你父親期待的反應。
他早就在等我成為那個「不通情理的母親」,等著你站在他那邊。
「我只是想讓他們多些相處的機會。這不就是妳一直想要的嗎?讓卡雷爾找個合適的貴族千金。」
尼古拉斯此刻也放下酒杯,語氣平靜。
「若真是這樣的美意,你怎麼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提?」
我終於坐下,緩緩交疊雙手,淡淡說。
胸線依舊清晰可見,燭光下的肌膚宛若陶瓷──不只是姿態,更是警告。
「如果這是尼古拉斯的宴會,他當然有權指派席位。但這是家庭晚餐,而我,是這座家的女主人。」
我回望僕人們,語氣溫和卻堅定。
他們不再猶豫,因為他們明白──在這個屋子裡,我說的話,從來都不是『意見』。
「所以妳還沒死心,是嗎?妳還希望卡雷爾能娶到夏綠蒂殿下──才會這麼不歡迎艾莉絲?」
尼古拉斯卻仍想最後一搏。
「正因為那場鬧劇,我才明白,與其期待你的安排,倒不如先教會他不要淪為別人的棋子。」
我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揚起,像是對一隻徒勞張牙舞爪的小獸發出的憐憫笑意。
「而妳──希望妳不會誤以為自己,是這盤棋上的王后。」
我轉向艾莉絲,語氣低緩而優雅。
這次,我不需重複命令。
僕人們自動行動起來。
艾莉絲怯怯起身,移往末席。
卡雷爾雖有不甘,卻沒再出聲。
尼古拉斯沉默了。
這局,他想設的局,已被我輕輕拆解──甚至不需動怒,只需回歸本位。
而我,只是在這張桌上,坐回我該坐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