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挽著卡雷爾回到玫瑰亭時,第一眼便看見阿涅絲站在一旁。
她什麼都沒說,只是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乾淨、冷靜,卻藏著清晰無比的訊息。
──她不懷好意。
我回了她一個輕微的點頭,不著痕跡地表示:「我知道了。」
我們之間不需要多說什麼。
畢竟,她是阿涅絲,是我最信任的女管家,也是我曾經的貼身侍女,更是我這輩子極少數能全心依賴的人。
我信她。
她一句眼神的判斷,勝過其他人千言萬語。
未婚貴族千金若沒訂婚,是不會主動留宿別人家的。
懂規矩的女孩,就算是和我家有姻親關係,也會推說身體不便,請求安排護送回家。
而她呢?
一句話都沒說,就這麼自然地接受卡雷爾的邀請。
像是早就準備好今晚該留下來。
所以我知道,艾莉絲這孩子──看起來溫順得像湖面輕霧,笑起來像糖衣包裹的花瓣──其實心裡藏著野心,藏得還不小。
但就算如此,我也不能立刻撕破臉。
我仍舊維持應有的禮貌,對她微笑寒暄幾句,問問茶是否合口、風景是否賞心。
她也回得漂亮,姿態溫順,眼神裡甚至多了點小心翼翼的討好。
唉,裝得挺像的,連那副乖巧姿態都學得惟妙惟肖。
真要說起來──還真有點像當年的我。
只是,那是兩千多年前的事了。
說句不中聽的……老娘在玩嬌憐這一套的時候,妳爸媽大概還沒出生呢。
讓她再也找不到那種兩人世界的感覺。
……因為我再也不想看到他摟著她、她吻著他,那樣毫無分寸、毫無顧忌地在僕人面前表演情感,好像在高調宣佈:他們很快就會在一起。
可惜,我不能。
我知道,如果我留下來,旁人會怎麼想──「啊,夫人留下來陪這位千金喝茶,看來是真的喜歡她呢。」
而這句話會像藤蔓一樣迅速在整個王都的貴婦圈、貴族圈、婚姻市場裡瘋狂蔓延,最後變成什麼?
變成我默許了這門親事,甚至──歡喜贊成。
我怎麼可能允許這種誤解?
所以,我只能笑著起身,說我要回房間一趟。
語氣輕柔,姿態從容,像是一位體貼賢淑的母親,懂得為年輕人留空間。
明明我最想做的,是狠狠將那張該死的椅子抽走,讓她從亭中滾出去。
當然,我原本是有計畫的。
我本想把阿涅絲留下。
她最懂得察言觀色,也最知道該如何讓人「不自在地收斂起曖昧」而不著痕跡。
有她坐在亭邊,不需多言,光是那份氣場,就足以讓艾莉絲收斂嬌媚、讓卡雷爾回復分寸。
但……我也不是不知道,阿爾曼家如今龐如一艘行駛中的戰艦,而她就是那唯一掌舵的總管。
要她抽出半天,陪兩個年輕人在花園裡看花喝茶,對整個家務營運而言,代價太大。
一旦出狀況,責任只會回到我頭上。
我嘆了口氣。
雖然沒讓它發出聲音,但我知道阿涅絲明白。
我們交換了一個最後的眼神,那是一種約定──她會安排人監視,但不會讓對方發現。
至於更進一步的對策……我自己會來。
畢竟,他是我的卡雷爾。
我親手教大的兒子,絕不會就這麼被一個穿粉藍禮服的子爵千金拐走。
這一局,我會慢慢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