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斜灑在玫瑰亭的白柱上,灑下金色的碎光。
貝翠絲挽著兒子優雅離去後,亭中便只剩下艾莉絲與幾名僕人。
她絲毫沒有露出慌亂之色。
相反地,她穩穩坐回繡花靠墊椅上,笑容得體,指尖輕握瓷杯,舉止柔順得如同一根輕盈的天鵝羽毛,恰好落在社交禮儀的中心點上。
這是她的舞台。
短暫也好,意外也罷,她絕不會白白浪費這個機會。
「這茶香真好聞,是加了玫瑰嗎?」
她輕聲問道,語氣溫婉,像是隨口詢問對方午餐是否合胃口。
「是的,是夫人親自調配的花茶。」
年輕的女僕點了點頭,聲音有些輕顫。
「貝翠絲夫人真的很用心呢……不愧是貴族圈裡人人稱讚的完美女主人。」
艾莉絲嘴角彎起,彷彿被某段柔情細節打動,眼中閃過一絲近乎憧憬的光。
說完,她不著痕跡地掃過站在不遠處的女僕隊伍,目光迅速鎖定一位語氣甜膩、年紀尚輕、站位靠後的小女僕。
對方神情拘謹、動作略顯生澀,八成是剛入宅不久的新手。
目標鎖定。
她隨即轉向那女僕,眼神親切、語調自然,彷彿只是閒聊。
「這宅邸好大呢……平常都有哪些人住在這裡?我常聽人說,阿爾曼家是王都最體面的家族之一,讓人很好奇呢。」
小女僕剛張口,還來不及回答,一道溫和卻帶著分寸的聲音便適時插入。
「這裡通常只有家主、夫人與少爺常住,其餘家人多數分居鄉間或外地。」
是阿爾曼家的女管家──阿涅絲。
她不知何時已回到亭邊,身著筆挺的黑色洋裝,白色前襟熨得平整無皺。
她神情冷靜、言語得體,即使只站在一旁,也彷彿將整座花園的節奏重新握入掌心。
艾莉絲眨了眨眼,故作驚喜地站起身來,輕輕一禮。
「原來是阿涅絲夫人。能與您說上話,真是我的榮幸。外頭都說您是阿爾曼家的中流砥柱呢。」
「您過獎了。」
阿涅絲輕輕一笑,眼神沉穩不卑不亢。
「我不過是在盡本分照料宅邸罷了。」
艾莉絲順勢坐下,仍舊掛著那抹完美的笑容。
「剛才和卡雷爾大人談得太愉快了,不知不覺就想多了解一些這裡的事。像他這樣的年輕人,住在這麼大的宅邸裡……偶爾會覺得孤單嗎?」
「少爺的行程安排得十分充實。他閱讀、練劍,也有不少應酬。閒暇時也會在花園散步、看書,偶爾寫信給朋友。」
阿涅絲語氣從容,字句清晰,像是在念一份經過多次演練的報告。
「聽起來很自律呢。」
艾莉絲微笑道,眼波含柔。
「不過,我在王都時常聽人提起,卡雷爾大人經常帶女性朋友回家。這……是真的嗎?」
「少爺性情謹慎,一向知分寸。」
語氣仍舊平靜,但句句如冰刃輕拂,築出一道優雅卻無法跨越的牆。
艾莉絲眼神微閃,隨即低頭輕啜一口茶,語氣更柔了些。
「貝翠絲夫人應該很疼他吧?她剛才的話聽起來……感情很好呢。」
「夫人確實愛少爺如生命。從他牙牙學語到學騎馬,都是夫人親自教的。無論再忙,也未曾缺席他的任何一段成長。」
阿涅絲輕點頭,神情柔和,語氣卻透露出一層堅定。
這話看似溫情,實則是一道門鎖──誰若妄想走進那道門,必須先穿越這位「愛他如生命」的母親。
「這宅邸維護得這麼好,想必人手也不少吧?光是這座花園,就足夠讓人忙一整天了吧。」
艾莉絲微微一頓,隨即笑道。
阿涅絲神色未動,只是輕輕一笑,語氣如常。
「正式編制的女僕大約三十位,另外還有部分協助性的臨時人手與外聘工匠。具體人數依季節與任務而調整。」
她微頓一瞬,又補上一句。
「夫人講究的是『精而不繁』。宅邸雖大,但每位成員皆訓練有素、分工明確。高效運作,是這裡長久以來的傳統。」
語氣從容不迫,既未否認人力眾多,又巧妙迴避了真實數字,將艾莉絲的探詢輕輕彈開。
那份「三十人」的說法,就像一層柔光幕布──看得見,卻永遠碰不著。
艾莉絲心中暗自皺眉。
這答案聽似無懈可擊,卻像池水表面覆著一層霧氣──看不清深度,只覺得腳下虛浮。
她再次舉起茶杯,維持微笑,心中卻已記下一筆:這宅邸的真實規模,遠比她所見所聞更加龐大。
她忽然意識到,不論自己話語如何靈巧,一旦接近真相,總會被對方優雅地四兩撥千金,推回原點。
她於是換了策略。
「我聽說夫人最近資助了藝術學院的展覽,真是高雅又有遠見。像這樣的貴婦,應該很受尊敬吧?」
阿涅絲聞言只是一笑。
「夫人從不在意旁人評價,做事只問自己是否認同。」
語氣恭敬卻堅定,彷彿劃下一條隱形的界線。
她說得禮貌,卻也等於告訴艾莉絲:外界聲音不重要,夫人的意志,才是這座宅邸唯一的準則。
艾莉絲心下一沉。
她知道,再問下去也得不到更多實質內容。
阿涅絲的態度始終溫婉,卻像水面下堅不可摧的冰層,讓人無處著力。
「今日茶香與景色皆佳,能與您交談更是我的榮幸。」
她舉起茶杯,聲音甜美如常,笑容一如方才從容。
「您太客氣了。」
阿涅絲回禮,笑容端莊,彷彿這場對話從頭到尾都只是一次優雅的寒暄。
艾莉絲望向遠處花園曲徑,心中暗自盤算。
這座宅邸,比她預想的還要難攻。
處處都被層層結界包圍,無論是情感、規模,還是權力。
但她也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
只要卡雷爾還年輕,還會心軟,她就還有機會。
而在玫瑰亭外不遠處,阿涅絲微垂的眼簾輕輕一動。
她早已看穿這位子爵千金的算計,卻始終未曾出言警告。
畢竟,真正的警告,從不靠言語發出──
而是靠每一個笑容背後的空氣,和那座永遠無法輕易穿透的宅邸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