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穿廊走出時,陽光灑落在白色石柱之間,地磚被打掃得一塵不染,宛如專為我歸來鋪設的潔白祭壇。
阿涅絲走在前頭引路,我則拖著紅緞長裙,步步穩如儀式。
梅莉莎與安潔默不作聲地跟在身後,如兩道柔順的影子,無聲卻緊貼。
這條通往後花園的小徑,我再熟悉不過了。
玫瑰亭,是我親手設計的,那是整座宅邸中我最滿意的一隅。
那裡不只是我的舞台與寶座,更是我與卡雷爾母子之間的聖地。
他在那裡學走路,學認字,學拉琴……每一片玫瑰的花瓣,都記得我們共同走過的時光。
而此刻,空氣中卻飄著刺鼻的香水味,像是入侵者留下的氣息。
穿過最後一排灌木,視線越過花架,我遠遠看見了玫瑰亭的身影。
陽光透過枝葉灑落,在白色亭柱與紅毯之間投下斑駁光影。
亭中有兩道身影緊緊相依──
卡雷爾,還有一位身穿粉藍禮服的貴族千金。
他正輕摟著她的腰。
她的手貼在他胸口,臉仰起,唇吻上去──
我停住了腳步。
那一幕如冰針刺入後腦,又像火焰在血液裡轟然引爆。
視線短暫一黑,當它恢復時,眼前只剩那對纏綿身影。
盛放的玫瑰如烈焰般張揚,彷彿也在譏笑我錯失的掌控。
這個女狐狸精,竟敢在我的地盤上勾引我的兒子。
我一言未發,只是喉間逸出一聲冷笑,低沉,像獵豹潛伏暗處的鳴動。
我揚起裙襬,加快腳步,幾乎是以優雅又帶侵略性的步調朝玫瑰亭逼近。
梅莉莎立刻跟上,安潔則下意識拉了拉裙角,彷彿預感到風暴即將來襲。
我得在他們說出「我愛你」之前阻止一切。
我得讓那個女孩明白她犯了多大的錯。
更重要的是,我要讓卡雷爾記起,他是我的兒子。
我親手教養的寶貝,不是誰都能碰的獵物。
他只屬於我。
而這一點,我現在就要提醒他。
「貝翠絲夫人……」
阿涅絲在我身後低聲喚道。
我只是微微抬手,示意她退下。
這場戰鬥,我要親自處理。
玫瑰花叢間傳來少女的輕笑,柔弱得像糖霜落在蕾絲手帕上──
真令人作嘔。
我踩著紅毯般的碎花小徑,穩穩踏上亭前階梯。
亭中兩人尚未察覺我的到來,仍沉浸在那近乎忘我的曖昧之中。
「──真是美好的畫面。」
我輕聲開口,語氣溫柔得如同母親誇獎孩子的練習曲,聲音卻如冰刃,在空氣中劃出裂縫。
兩人齊齊一震。
卡雷爾猛地回頭,剛才的溫柔神色瞬間化為慌亂與愧疚。
「母、母親……您怎麼──」
我微笑著伸出手,姿態如宮廷舞會上邀請第一支舞的女王。
「親愛的卡雷爾,來,牽著媽媽的手,陪我走一圈。」
他怔住了,視線在我與那名少女之間來回掙扎。
我不催促,只將手穩穩舉在半空,像耐心等待王子前來親吻指尖的女王。
終於,卡雷爾動了。
他鬆開少女,走到我面前,牽起我的手。
「是,母親。」
亭中的少女臉上浮現出尷尬的笑容。
她仍努力維持貴族的體面,低頭行了一禮。
「見過阿爾曼伯爵夫人。」
我打量她——妝容得體,身材修長,禮服也不錯。
可惜選了藍色,那是冰晶花庭那群自詡純潔的蠢女人最愛的顏色。
「噢,妳好啊。我記得妳是……哪一家的千金來著?」
我微笑著問道,聲音溫和如春風,卻在無聲中將她從場景中抹除。
真正的貴婦,是不需要記得不重要的人名的。
她微微一僵,仍努力保持微笑。
「是……艾爾賽子爵的次女,艾莉絲。」
「啊,艾爾賽家的小女兒啊……長大了呢。」
我像是回憶起什麼似的,語氣裡帶著恰如其分的慈愛與疏離,就像在誇一株注定不會開花的盆栽。
我語氣未變,目光卻一寸一寸落回卡雷爾臉上,輕聲道:
「我以為我教過你,在自己的宅邸裡,吻一位尚未獲家主承認的女賓,是不合禮數的。」
我語速緩慢,聲音柔軟,每一字卻像冷銀砸進水面。
他低下頭,沒回應。
我轉而望向那女孩,繼續微笑。
「這裡是我的家,不是劇院,也不是你們年輕人幻想的私奔花園。若妳渴望一場浪漫的故事,請在不被看見的地方演完。」
語畢,我挽著兒子的手轉身離去,語氣輕飄飄地補上一句。
「抱歉奪走了妳的舞伴。他還是比較適合陪媽媽散步,不是嗎?」
亭中瞬間寂靜無聲。
卡雷爾低著頭,臉色蒼白,卻沒說半句話。
而我,只是優雅地微笑著,如同什麼都沒發生般,挽著兒子的手,在花園中緩步而行──
就像他還是那個會牽著媽媽裙擺跑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