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本只是隨意地走著,沒有目的,沒有終點,裙擺在石板路上拖曳,像我拖著一場死去的情緒。
直到那陣吵雜聲飄進耳中。
粗俗、刺耳、低級的喧嘩聲,隔著街道傳來,理應被我自動過濾,但它卻剛好撞進我心底某處空白的縫隙,像不請自來的客人。
我停下腳步,微微轉頭。
對街,有兩個街頭巡邏員正粗暴地驅趕一個孩子──不,是個少年。
他穿著便宜的舊禮服,懷裡抱著一把小提琴,一臉不甘地與他們爭辯。
那是張漂亮的臉,蒼白、倔強、乾淨,乾淨得不像這城市養得出的模樣。
那雙眼,讓我想起我那可愛的兒子卡雷爾──但又不一樣。
更像是……沒被玷汙過的卡雷爾。
我不再多想,腳步自然地跨了出去,朝著街道對面走去。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不需要開口吩咐。
只要我走出這一步,整支隊伍便會立刻動起來。
「夫人?那邊是主幹道──主幹道啊啊啊!」
護衛隊長的叫聲被我自動屏蔽。
他是個盡責的人,邊大喊著「停車停車!貝翠絲大人要過馬路!」,邊猛地衝出去攔車。
馬匹嘶鳴、車輪急剎、路人尖叫,一片混亂在我腳步所到之處迅速退去。
「夫人請稍等幾秒……我們來開路……」
護衛們像獵犬一樣撲進車陣間,硬生生地把車流截斷。
第三人則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語氣裡帶著微妙的祈求與緊張。
我沒應聲,只是繼續往前走。
「搞什麼鬼呀……是阿、阿爾曼夫人……快、快停馬──」
車夫們才剛張嘴準備罵人,一瞥到我的臉就立刻噤聲,那些怒火與髒話,瞬間被嚇成抖音。
很好,他們知道怎麼做,也知道誰不能惹。
我穿過他們讓出的道路,優雅而沉默地走向街對面。
街道在短短幾十秒內安靜下來。
馬蹄聲、車輪聲、叫賣聲、吵鬧聲──彷彿全被某種無形的結界吞噬,只剩下我的高跟鞋在石板上敲擊的聲音,一步步,清晰、穩定,像敲進每一個人的心跳裡。
馬車靜止,行人側目,所有人都站在兩旁,像準備觀禮的群眾。
他們不需要紅毯,因為我就是那場儀式本身。
陽光灑落在空蕩的街面,鋪出銀白色的光道,那條路──是為我一人鋪就的。
我沒有微笑,沒有加速,沒有回頭。
只是以我天生的傲慢與高貴,筆直地穿越這座城市的心臟。
因為我知道,在這座城裡,我就是主角,而其他人……只是背景。
我瞥見男人們的反應──
有人咽了口水。
有人手扶帽子卻忘了行禮。
有人眼神追隨我腰際的搖擺,像是中了催眠。
也有人被妻子在腰間狠掐一把還沒回神。
「那是誰?天啊……那是……那是貝翠絲侯爵夫人嗎?」
「我從沒看過比她更……更完美的……」
而女人們──
有人目瞪口呆,忘了自己正在挑花布。
有人轉頭怒瞪男伴像是在說:「你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有人咬唇、低頭,默默拉緊胸口,思索是否該換條新腰封。
「這太不公平了,她那副身材……那件裙子根本不是給正常人穿的……」
我的侍女們也追上來了,手提香水巾、提著帽盒、護著我裙襬不讓它被馬蹄捲走──她們嘴角擠出得體的微笑,配合得像這場即興遊行是早排好的計畫。
那男孩還站在原地,兩名巡邏員擋在他前方,見到我時,臉色瞬間比墓園裡的石碑還慘白。
「是……是阿爾曼夫人……?」
你們認得我?
當然該認得。
我是你們頂頭上司的妻子,是這城市秩序的影子主母,是你們不會寫進報告,卻總在報告背後按下決定性句點的人。
我沒理他們,只是慢慢靠近那個男孩。
我的步伐、我的衣擺、我的眼神,就像一把雕刻刀,在人群中切割出一條清晰的線。
我聽得見背後那些壓抑的喘息,低聲的讚嘆與嫉妒,像浪潮一樣翻湧而來。
但我不在乎。
我不是為了被看才走這一趟。
我只是想──看看那雙倔強又年輕的眼睛。
看看這個膽敢在街上演奏的小鬼頭,有沒有資格,陪我打發這段無聊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