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覺得我就像夾在麵包間的那片薄薄的醃肉,無法獨自成就,但是若將鹹味依附在一邊,整個平衡就會偏頗。
精靈確實是個傲慢的種族,也不乏傳聞和史實記載。
雖然當初第一次在大森林遇見妳時也那般的態度,但是也並非不會隨著相處而改變。
葡萄的皮很酸澀,果實卻甜美多汁。
蘋果的果肉鮮甜,但越靠近果核卻堅硬苦澀。
人類本身也經常瞧不起其他人不是嗎?
窮與富,貴族和平民,不同的信仰和語言。
也許只是需要時間吧,讓惡劣的關係逐漸圓潤。
叩叩叩叩。
「妳還好嗎?安柏。我聽皮爾斯說妳在找我。」
沒有人回應。
「打擾了。」
不在?那妳去哪——
「你在尋找我?我的騎士。」
吐息輕易的從耳後繞過肩膀,熟悉的壓迫感將背後的光替換成影子。
奇妙的是拄著拐杖卻聽不見敲擊的聲音,人就這麼無聲無息地出現。
「不,聽說是妳正在——」
輕輕的,但不容許我提問的推擠。
指尖背後好癢。
「歡迎,請坐。」
門被順手闔上,房內突然只剩下寂靜,靈動的琥珀色眼睛游移幾下後停落。
就這麼盯著,像貓咪一樣,瞳孔在昏暗中顯得格外閃耀。
是在等待我先開口嗎?
「你側腹的傷口,沒關係嗎?就這樣直接坐下來。」
對呀,我都沒注意到這件事。
正常來說,我應該是一邊忍受撕裂傷口的痛苦一邊用手撐著椅面坐下。
「可能是皮爾斯給的敷藥配方關係,我感覺不到疼痛。他大概用了顛茄或是罌粟之類的止痛藥草吧?」
落差的體溫突然遊走在肌膚上。
手臂上的芽眼被摸索著,然後是肩膀、脖頸,數顆麥粒大小的芽球出現在指尖。
確實,我最近有點疏於處理。
但是挺尷尬的,男女未婚這樣的舉動似乎踰矩了。
「安柏,謝謝妳的提醒。剩下的我自己處理就可以了……」
「——別動,把衣領拉起來。」
「喔。」
不對!我竟然下意識就配合妳。
為什麼要拆開繃帶?
「怎、怎麼了?安柏。」
很仔細的在觀察著。
但是,有什麼特別的?頂多就是皮爾斯用細線稍微縫合。
「我應該早點注意到,你的傷口恢復速度不正常——你的肉體有一部份是植物,約翰。這跟當初我認為解除魔法產生的後遺症不同,不單純只是改變外貌。」
綠色的草莖、白色帶絨毛的根鬚互相糾纏著,我幾乎忘記這小東西!因為這些芽眼實在不起眼、也未引起麻煩。
至少我還有血、還有肉,只是多了植物寄生在我身體裡。
「不,我覺得當初解除魔法的後遺症並不算太糟糕。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時間,我沒辦法慢慢的在這洞窟內休養等著村子被那些魔王軍夷為平地……」
「——不需要思考太多,約翰。那個人類肯定也注意到你異於常人的復原速度。」
「那為什麼皮爾斯沒有任何反應?」
「是啊,『為什麼』?他早在替你治療時就應該注意到了。」
安柏,妳想暗示什麼?
「沒有關係,我的騎士。你還有我、你可以相信我,現在就先將這份疑問放在心裡,但是不要忘記。」
「……妳在醒我要警惕陌生人,沒錯吧?可是我現在沒有其他選擇。」
「約翰?」
第一次看見妳露出這種表情,不是輕輕將嘴角抿起的微笑。
「我很弱小,我今天在跟他交談時清楚地理解這一點。皮爾斯是有能力的人,他知道很多事情,而我正好需要一名老師。」
反而像浮沫般脆弱的幾乎一觸即碎。
「我……我可以教你,就像當初在田裡那樣,你還記得嗎?」
我可以看見妳抓住我衣領的手正在顫抖。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妳很慌張、甚至試圖懇求,這不像平常的妳。
「安柏,妳不需要這樣……」
「——我也可以,我的騎士……拜託了。」
「我們是夥伴,安柏。我請求於他並不代表不信任妳,妳很強。」
「可是!你當初說相信我,我現在提出質疑,你……」
「我不認為這是一趟簡單的旅程,我希望皮爾斯也可以成為我們夥伴,就像當初我和你相遇時那樣一開始充滿敵意和誤會,然後慢慢的接納彼此——我願意承受這不穩定。」
「這不公平。」
「我很抱歉,我、我……我確實有一部份的想法改變了,我了解到我需要皮爾斯的知識。」
「就一頓早餐的時間?」
「……我學會魔法了,安柏,再給我時間練習我就夠掌握當初拯救過我們的火焰。」
「我感覺得出來,你的眼神變了。」
「我的眼神不會有這麼多意義,安柏。」
「不,有的。」
又來了,又是類似的場景,我必須直視妳僅存的琥珀色右眼。
好難,我總是在妳瞳裡倒映成一個不懂事的小孩。
「我不想總是依賴別人,我必須對我下的決定負責。我想掌握奇蹟,這是第一次我知道我體內有特別的力量能夠讓我決定我可以怎麼行動。」
「去成為英雄?」
「不,是有可以不用後悔的能力。」
「……我尊重你的選擇,我的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