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體很脆弱。
咽喉被撕裂,肺被貫穿便會溺死在血沫中。
斷開關節的縫隙便可讓人失去行動能力,眼睛更是弱點中的弱點。
倘若腹部被貫穿不是死於大量出血,就是苟活數日後死於傷口感染。
骨頭在任何鈍器面前不堪一擊,所以必須用厚重的盔甲保護自己,任何擦挫傷都有可能引發敗血症。
若有必要,用毒藥暗中奪取性命,狠毒地踢碎對方的陰部也是一種選擇。
殺人就這麼一回事,不是殺的是什麼樣的人。
擊中的瞬間,會從手指、手掌、手腕、小臂、上臂、肩膀、眼睛、頭腦依序清晰地感受到布料和皮膚被撕裂,骨頭折斷的反饋。
肌肉的緊實、脂肪的柔順、細小骨頭的阻礙,鮮紅的血液會隨著時間變得黯淡然後黏稠。
但是人不會馬上死亡。
會先慢慢地抽搐,然後下意識地掙扎,很慢很慢的嚥氣。
眼睛會失去亮點變得渙散,緊繃的身體會陡然失力。
這時,靈魂才會真正意義上的消散,生命的熱會消逝留下軀殼。
第一次殺人是特別的,就像新手獵人的野豬牙,因為是第一次,所以不禁意地望過去——死人的眼睛會永遠的寄宿在心的某處。
「若有必要,我可以替您抓捕盜賊作為初次的經驗,灰燼者大人。絕大部分的北境戰士都經歷過。」
感到錯愕很正常,但這是必須的。
身、心、技,所有的準備就是為了斬殺的剎那。
您可以說為了正義,或是只用於守護,無論哪一種都是殺戮,只要揮劍時沒有遲疑這樣就行了。
這或許就是您心中所透露的吧,那把木劍的涵義。
§
不由得想起第一次狩獵的時候,父親抓著兔子的耳朵示範處理獵物。
兔子跟預期的不一樣,不再掙扎而且縮起身體,將腳弓起,黑莓一樣的眼睛不斷地眨。
父親並沒有笑,而是凝重地將兔子遞到眼前要我看著牠,隨後唐突的反手一擰將兔子絞死。
就這麼強迫我看著牠緩緩地死去,全身癱軟。
接著就是將兔子變成皮草、內臟、骨肉——將生命變成鍋裡的肉。
然後,將一隻束縛好的兔子交到我手上,手上還沾滿著血沉默地要我照著做。
那大概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
不過只要將生命視為食糧、視為商品就再也沒有任何不適。
但,殺人呢?
『敵人不是人』,是這個意思嗎?所以我可以心安理得地將他們當作獵物屠宰,找到合適的理由後便無所拘束。
我能感受到你的體貼,皮爾斯。
我知道,這是必須的,我理解。
我也沒有天真到會對將武器逼近自己,甚至試圖傷害我珍視之人邀他到桌邊喝茶邊談談。
我完全能夠理解。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若我跨過那一步,我心中的某個部分會變得不再一樣,有什麼東西會就此改變。
儘管我知道我不可以這麼猶豫不決,北境乃至整個四方世界也不缺乏死亡。
「如果人死亡會回歸諸神的懷抱,那我的敵人死後也是如此嗎?皮爾斯。」
「……或許吧。」
「如果我揮劍,我應該會給自己一個理由,一個我不得不殺死他的理由。」
「這樣也可以。」
「我仍然記得我第一次親手絞死的那隻兔子,牠的眼睛會在我每次解剖動物時閃現,雖然只有一瞬間我也不會因此停下動作。但是我就是無法忘記那雙眼睛,太清晰了……我想必也無法忽略死人的眼睛,我肯定會一直記得。」
那雙默默注視我的眼睛。
「這也是一種選擇,灰燼者大人。沒有人天生就是殺人犯。」
「你也是嗎?皮爾斯。」
「……劍之所以沉重,在於生命的重量。只要我明白這一點我就不會有疑慮,太膚淺的理由會讓劍技遲鈍,這是我的想法。」
「哪些生命的重量?」
「我的、我珍愛的、敵人的。」
「蠻簡短的。」
「畢竟是生死關頭,沒辦法思考太多。」
「我……」
「先告一段落吧,灰燼者大人。這個答案不是沉思就能知道的,時間會給出答案。」
「可是……」
「目前這樣就可以了,畢竟您已經順利的完成第一課,其餘的是課堂休息時間。畢竟,那位精靈似乎在等你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