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津美_KHL
2025-10-16 05:02
「哇——咿！哇——咿！啊哈哈哈哈哈————」
粉红色的耳罩，粉红色的围巾，粉红色的手套，裙下是白色的绒袜。这个黑发长长，跑得飞快的可爱小家伙是夏目月，应和着她一连串的娇笑声，小小的嘴巴吐出白乎乎的雾气。
「小月！小月！小月！哇哇哇！小月！」
虽然穿得没有小月这么厚实，但是今天也乖乖听话戴上了手套，穿上了黑色的长绒袜。这个无论到哪里都跟着自己的好朋友，又或者说没法丢下她不管的同样可爱的小家伙是秋田云子，看到体弱的小月这样胡乱奔跑，她又怎么可能不惊慌失措呢。
更何况，这可是在雪地上。
是的，雪。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这是在栗宇附近的滑雪场。纷纷扬扬的新雪把树林和山坡染成蓬松柔软的一大片白，若不是山线还在起伏，简直连天空都要认不出了。这是在久若见不到的壮观情景，难怪小月那么兴奋呢，两个孩子顺滑的头发上都沾上了不少雪花，见到此情此景，我吸了一大口透冷的新鲜空气，心满意足地慢慢把它吐出来。
「冰。」
没来由地，我自言自语。
回头想来，那时节，我们是在如何短的时间里，越过了多么大的困境啊。
倘若那时放着小月和云子的事情不管，或者其间哪怕有那么一丁点轻忽，如今又会是如何的一副惨状啊。
小月会像她的父母那样化为巨大的蝴蝶怪物，无论那东西与我们人类之间的胜负如何，在那以前这孩子就失去生命了吧。
至于看上去比小月健康的云子，状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如若不是我和澪及时赶到，由蜘蛛神的力量诞下的她，在那一天就会被这蜘蛛神「收回去」了吧。
「偶然」。不得不惊叹偶然的力量。八年前，正是偶然之间，久若现出了一系列祸端，诞生了这么两个与虫类因缘交织，又正如虫蚁那般脆弱渺小的孩子。只是，同样是偶然之间，她们又遇上了我们。我们借机介入了她们的因与果之中，改变了她们的命运，这也是「偶然」的伟业吧。
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因为青涩年华特有的愚蠢，把「文言文」当作长年爱好的我在心中默念。但是，看呵，不管多么脆弱渺小，不管是哭过还是笑过，小月和云子都活下来了。被我们守护着活下来了。活到了这一个冬天。见到了雪。能够亲手触摸雪。能像这样用小小的手把雪捏成一团，嬉笑着掷出。能像这样在雪地上畅快地欢笑，彼此追逐。既然如此，那我又如何不因为「偶然」，随着她们一同微笑呢。
——最终章、夏虫语冰——
「你先松手！」「澪小姐先松手啦！」「「哇啊啊啊啊啊——」」轰隆隆隆乓。
正当我想着「虽然很开心但是摔了可不好」的时候，有两个理应更有大人样的家伙先摔了。我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同时双手叉腰。
「笨蛋吗。而且如果在过生日的日子摔死了，岂不更加是笨蛋中的笨蛋了吗。」
「才不是笨蛋！都是这家伙的错！」全身裹得和棕熊一样厚实，只能通过兜帽下流露出的一绺流海看出原本发色的澪不顾体面地挥舞双手双脚。
「明明是澪小姐不好！澪小姐说自己会滑的，我才跟着澪小姐！」虽然全身的装备十分值钱的样子，但狼狈相一点都不逊于澪的奈奈嚷嚷道。她把护目镜推到了额头和滑雪帽之间，「纱耶香小姐也好过分！一个人滑走了，完全不管我们！」
「我虽然知道澪一点都靠不住——」
「喂！」
「我虽然知道澪一点都靠不住，但我原本想着还有藤原警官在后头照应你们，应该没有关系的啊？」不顾澪的抗议，我慢悠悠地把话说完。
「哼！那个家伙呀！一直沉迷在手机邮件的世界里，现在都还留在上头呢！」
「啊……」我扶住额头。之前的预想成真了吗。
他非要和我们一起来的时候，我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几次，「这样真的没有关系吗？」还特地同他强调，「这可是同一大群女孩子出游啊？」只换得他「？」的表情。接着他说，「在下觉得滨崎小姐可能已经过了被称之为女孩子的年纪了」，我差点因此犯下袭警的罪行。不过既然他这么说，大概真的没有关系吧，我当时想——但是才不是没有关系吧！
我太小看这家伙迟钝的程度了。居酒屋的那个叫小满的孩子，肯定在意吧，肯定超级在意吧，肯定着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吧！话说你这个红毛笨蛋又在贼笑什么！我不满地用雪杖戳戳这家伙的肚子，你这家伙不会是在想，「这样就好，这样添一把柴，才对一直没有进展的那两个人好」诸如此类的馊主意吧！
在我对奈奈伸出手以前，现役女大学生就坐起来了。「总感觉纱耶香小姐和澪小姐已经进化出彼此用眼睛对话的能力了耶，好可怕……」一边颤颤巍巍地爬站起来，她还一边这么说。
「轮不到你讲这话！」我猛烈地吐槽。「喂！我一直忘记问你，半年前你究竟是发了什么神经，让小月在那种天气坐摩托车上山来啊！你又是到底怎么说服她那个顽固的婆婆的啊！快点回答我！」
「啊，那件事啊。」奈奈露出呆呆的表情，好像在拼命回忆。
然后露出春天一般的微笑。
「我忘掉了！=w=」
「揍你哦！」
一个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话说禁止使用颜文字回答问题！
「纱——耶——香——姐——姐——————」
啊，小月在喊我了。原本还想把澪从雪里拔出来的，不过现在既然有人呼唤正义使者的名字，那么正义使者是必然需要去回应的，就先不管这红毛了吧。那两个孩子打雪仗的地方就在下面不远的地方，于是我悠闲地一蹬，连续两个120度变角就滑到了她俩的身边，「怎么啦？」我问。
「运动怪物。」「运动怪物呢。」小月还没发话，坡上两个人就发表很不礼貌的评论。
「啰嗦！」
「小月也要来这个！要来这个！」好吧，这蹦蹦跳跳的小家伙果然是眼馋我们的滑雪板。
「那个那个，小月，先用儿童雪橇才可以哦！」云子急急忙忙地阻拦。
「才不要儿童的！」小家伙嘟嘴了，「小月已经长大了！」
「虽然已经长大了，但是还会继续长大哦，呼呼呼。」
什么东西呼呼地笑着从坡上滚下来了啊。啊，原来是红毛的笨蛋啊。
「能和纱耶香姐姐那么健康，那么高吗？」小月雀跃地问。
「比她还高，还结实哦！」这欠揍的蠢货像个蠕动的海豹似的，还非要用「结实」这个词取代「健康」。
「那样的话——能长出外星人的红头发吗？」小月垂下长发问。
「想的话，努努力也不是不行嘛。」这红毛的海豹还翻了个身，云子满脸都是担忧，一副不知道要不要扶她的表情。
「好耶！」小月可不管那么多，她只顾着自己兴高采烈。红头发的小月吗……不不不不，宇佐见澪这号角色有一个就够多的了，如果哪一天小月突然生出了染发的糟糕念头，纱耶香姐姐一定要及时阻止。
不过嘛……「小月不好说，云子一定没问题的吧。」我说。
「？？？」在惊吓中，云子抱着自己的马尾辫小跳起来。
「啊，我是说『滑雪』，『滑雪』而已啦。」见她误解了，我赶紧补充。
「啊，滑、滑雪呀。」这小家伙松了一口气。
「但是！云子也得给我从儿童坡道开始！」于是，没正形的红头发的大人躺着高举一只手。
「咿、咿咿！」
「…………话说，你还要躺多久？」
在云子悲鸣的时候，我终于问这忍不住寂寞，非要我吐槽两句才舒服的活宝。
「我要自己能起来的话，早就起来了！」她理直气壮地说。「还不赶快拉我一把，纱耶香妈妈！」
「啊，这样。」我直起身子。
「………………纱耶香？怎么走了，喂喂喂，纱耶香？有人在吗？喂喂喂喂？纱，耶，香——？——咕哦！等等！小月！雪花可不是沙子！住手！要被活埋了！要山难了！纱耶香！纱耶香！奈奈！纱耶香！」
嗯嗯，看来这家伙也要从儿童雪橇和儿童坡道从头练起啊。
这两个孩子姑且算是在健康地成长着吧。
小月这边的话，得益于先前林林总总的调查，她的「药」算是赶上了。
此外，尽管还是不知道她这一家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他们的危机又是从何而起，但是「知识」就是「武器」，总有一天，她的父亲所留下的那些「文件」也会派上用场的吧。
至少，有关这个活泼泼的孩子的事，我们不会过度恐惧未来。
至于云子的话……
早些时候，其实我们已经去探望过「她」了。
「…………………………」
一旦踏入病房，她就因为畏缩反射性地在被褥中蜷缩身体，那表情和云子完全一样。
「请、请问，我可以回去了吗？如果我一直不回家的话，我，我父亲他……」
像是认出了我们，她央求着问。
——记忆障碍。
不知是当时的冲击的缘故，还是本人精神上的拒绝反应，亦或者说神明的力量，巫女秋田户美都至今没有回复正常，不如说，在这里的，是十六岁的高中生秋田户美都才对。
「还需要一点点时间和努力哦，也许还有『机缘巧合』呢。」一边把探望用的花插入花瓶，澪一边说道。「不过，我想应该不用多久了吧。这里是我母校的附属医院，是令我自豪的地方，大家会一起帮助你的，相信我吧，户美都小姐。」
「嗯，嗯……我，我相信您……」她并没有露出特别精神的表情，而是忧伤又神经质地抓住被单的一角。「父亲……」
因为反感，我皱了皱眉头。
真不知道失去记忆对她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但我个人感觉很遗憾。
正如我一直以来秉持的信念，我不是一个温柔的人，也不打算当一个温柔的人，不如说，有时候阅读小说，或者无聊翻看电视节目时，我最痛恨那些无原则地「温柔」、「包容」的主人公了。世上的事情应有公道，如果说有什么地方我和那个当地的土著神「合拍」的话，那就是这一点了，这比「温柔」重要得多。
但是从结果来看，最终救了她的人是我。可我当时所想的其实是另一回事情——就算这家伙再可恶，我也不想云子为她落眼泪罢了，我没资格以「审判」的资格让云子失掉妈妈。
况且，她还欠云子东西呢，整整八年份的「道歉」。她曾经犯下的过错当然是语言无法弥补的东西，但如果连那都没有，那就连弥补都无从开始。
可直到她恢复记忆为止，这都成了空谈。
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她就这么成为了洗脱了过去犯下的所有过错的那个秋田户美都。
那个叫小林浩之的男人，以及栗宇、三水的多个小型邪教组织，如今已经因为普遍性的「尸体盗窃」行为被逮捕了。那都是先前那个户美都，运用神明所赐予的诸多神迹所发展的人脉关系吧，为了给她的另一个孩子，又或者说神明的躯体弥补缺失的部分。
但如今指控她的证据不足，加之现今的精神状况，因此她被免于起诉——不如说她除了盗窃和运用尸体，以及只有我们才知道的那无法留下痕迹的仅限云子一人的严重罪过，并没有「司法」所能调查的「实质性伤害」，所以这里的这家伙，就这么变回「白色」的了。
「我不能接受。」离开时，我重复说。
「当然了。因为纱耶香是个温柔到无可救药的家伙嘛。」澪静静地笑了。
「住口。我真的要生气了。」
可澪依然在笑。
「——即便如此，云子也会感谢纱耶香姐姐救下了她的妈妈哦。从这一点来说，云子已经比小月要幸运得多啦。」
……
澪说得没错。
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见得到后面的日子。
「啊……你们来了啊。」
温泉街的未亡人旋过身子。
「啊，下川女士……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地方呢。」
澪苦笑。
新立的墓碑有三座。不过实际在这里落葬的，其实只有警察署的科长一人罢了。
近泽美惠老师的这座墓碑之所以立在这里，是她家人的意愿，「想让这孩子同她喜欢的人一齐被纪念」，三水的那位老婆婆似乎是这么说的。尽管如此，夏目夫人墓碑的一旁，夏目医生的墓碑下面也没有任何东西，这也成了这一次调查的最后一个谜团：他究竟去了何处？
警察们似乎认定夏目医生已经从「X地点」边缘的悬崖跌下去了，不过，我可是听那神明说过的，夏目医生已经不在久若了，所以，他究竟上哪儿去了呢？
作为以此名目开始的调查，真是不合格啊，想到这一点，我也不由得苦笑起来。
「纱耶香，今天可不是为了让你思考这些事情才来的哦。」澪提醒我。
「啊，是这样。」我献上花束。「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呢，三位，不，墓地中的大家。」
小月和云子平安无事，罪魁祸首被击毙，八年前的事情画上了句号。这算是一个能让逝者阖目的结果吗？
「结束了呢。」下川女士抹了抹眼角。「秋田神社，以后会变得怎么样呢……」
老实说，我也不晓得这一问的答案。云子还小，户美都小姐现在又是这个样子，在当地人最需要神社的时候，神社的主心骨就这么垮掉了，今年的夏日祭差点因此没办起来，这还只是「第一次」举办呢，久若的未来真令人担忧啊。
「别露出这副表情嘛，」但是澪还在微笑，「您还活着，我还活着，纱耶香还活着，孩子们也都没事，经由牺牲者们的保护，更多的人活了下来。带着笑容面对明天，这才是此时此刻在这里的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吧。」
澪……。
「但愿……是这样……」下川女士再次揩了揩眼角。「骏，早津，你们也都看着……是这样吧……」
「您今后打算怎么样呢？」我问她。
「我……？」
终于，一抹和澪相似的微笑浮上她的脸庞。
「我早就和你们说过，我只不过是，一个守着故去的男人的旧旅馆的女人罢了。」
「是这样呢。」我说。
「是这样呢。」澪回应。
「我已经不怎么年轻了，你们还年轻，所以继续往前走吧。」
她庄重地鞠躬。
「再一次，小月……还有………………」她停顿了老长时间，「云子，那孩子，也拜托你们了。」
我和澪回礼。
「……久若这地方还不是一无是处嘛。」我说。「至少还有一家能舒心地居住的，有温泉的，还有温柔老板娘的旅馆存在呢。」
她笑了。
虽然到最后也没泡成温泉。
「好！那么明年的夏日祭，就看我的了！」与此同时澪举手宣言，「园蛛的纪念品，就由本画师宇佐见澪——好痛！纱耶香！为什么打我！」
「发病也要看时间地点和场合！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不好，我也跟着喧哗起来了，忍住忍住！
「不会把旅客吓跑吗？蜘蛛什么的……」不不不，下川女士，不用一边歪着头一边回应这笨蛋的蠢话的！
「只要画得可爱一些就没事了！」澪得意洋洋地说。「实在不行，还有纱耶香的魔术表演来救场呢！」
「喂！」
「……嗯，这个的话，千代和小学校的孩子们倒是会喜欢的吧。请你务必要加油哦。」
「下川女士~~！！！不要给我加上超出一般标准的期待~~！！！」
——与此同时，在我们所看不见的某处。
「我要出去！我要出去！我是首席大祭司！」
被逮捕的男人小林浩之，大声疾呼。
「我要和二号大祭司说话！我要和二号大祭司说话！」
他冲着监视摄像头大声呼喊，挣着手铐。
「红头发的！红头发的那一个！记住了！红头发的那一个！」
甚至还特地这样强调。
「还有很多肌肉的大护法！大护法！大护法！」
至于这部分，好像是完全多余的！
那么，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小月的小册中，收进了那一个夏日的午后，两名年轻女子与两个孩子的合影。）
我们这些AIR-CONDITIONER CHASER，不，应该说是ICE CHASER，已经找到了我们所寻找的东西。
（小月的小册中，收进了那一个夏日的星空，甚至连仙女棒，红发女子的弹唱还有拉勾勾的瞬间一起。）
八年前的事情，落下了帷幕。
（小月的小册中，收进了那一个冬日的雪，被埋起来的红头发家伙和连绵不断的笑声。）
而八年后，又会发生什么呢。
（小月的小册中，收进了又一个夏日。）
谁知道呢。
（以夏日祭为背景的合影上，黑色长发与亚麻色长发的高中女生手握着手肩并着肩。灿烂的笑容与羞怯的笑容紧紧贴在一起。）
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