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第三天夜晚。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宇佐见澪在雨雾中张望。

纱耶香昏迷后巫女也没能继续坚持多久，两人双双倒地。地上七零八落都是破碎的尸块。

其上，神社的本殿完全坍塌了。那块被供奉的石头也不知去向。

「……」

她瞭望神社的方向，不知下川女士和那两个孩子是否已经平安地从那条密道出去了。

此时此地尚清醒着可以善后的，只剩她孑身一人。

「是这样吗？」

「——！」

红发的女子飞快地旋身。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但是只有雨声。

「果然吗……」

澪叹息着说。

「即便肉体破灭，你也仍旧像八年前那样，不会那么轻易死去啊。」

「哈哈哈哈哈哈。」

神明以云子的声音轻笑着，那笑声温和又疲倦。

「是的，但是，我受了……很重的伤……这一次……又要……好好地休息一下……和之前一样……」

同样的一声叹息。

「『人类』……可真是………………为什么……明明那么弱小……却一点都没法小瞧呢……」

「哈哈哈哈哈哈。」

澪同样笑了。她摇摇头。

「『人类』就是这样的一种生物哦。虽然脆弱，但是有了『觉悟』的话，就会和那边那个家伙一样，一时间变得『无所不能』哦。」

「那你呢？」神明问。「你是……怎么样的人类呢？」

「我是卑鄙的人类哦。」澪把用尽的肾上腺素针剂丢掉。「不仅身体弱，动作不灵活，胆子还小。像我这样的人想要生存下去，就要戴上面具。哪怕心里再紧张、再害怕，几乎要到失禁的地步，至少表情看起来像『她』的话，说不定就能骗到别人，让别人相信我也有同等的『觉悟』哦。视乎场合的不同，说不定连我自己都会骗过去呢。」

「哈哈哈哈哈哈。」

神明再次轻笑。

「我可不觉得……你像她。」

「毕竟那是全盛期的太阳的模样。」澪漫不经心地说。「当然，现在也还是太阳，只是一时间被乌云遮住了罢了，这种事情不重要啦。总而言之，你这就要睡了吗？」

「看完……我最喜欢的这片风景……也就差不多……是时候了……」

「那么，记得我们之前的交谈中断在『谈判』，或者说『交易』的部分，在你临睡之前，我们要继续这个话题吗？」

澪轻快地踮脚。

「『交……易』……？」

神明的声音显得很困惑。

「啊。毕竟你应该能读到的吧，我和纱耶香不一样，从头到尾都没有讨厌过你哦，所以我想同你把那个话题继续下去，这件事好像还非我不可的样子呢。不过我觉得，如果范围只是『云子』的话，未免狭窄了一些。」

她的表情终于严肃了一些。

「到此为止吧，神明大人。这里的事情，这荒谬透顶的仇恨的连锁，从现在开始，到此为止吧。至于『代价』的话，是『生命』哦。」

「这是……你的……愿望……？」

神明问。随即声音又很快低落下去。

「可我……现在连……用来接受供奉的獠牙……都没有……」

「——不，是『你的生命』哦，神明大人。」澪摇头说。

「『我的……生命』？」

神明的声音变得愈发困惑了。

「啊，我许诺你全新的生命。」

这一次温和地笑的人换成了澪。

「我会为你去寻找适合你生活，能够安居的地方哦，在那里，谁也不会再害怕你，憎恨你，伤害你。与此同时，你也再也不用继续体会那种长久的，像是『无期徒刑』一样的孤独感了。我答应为你去找来你曾经『羡慕』过的一切。」

「『羡慕』！？妾、妾没有『羡——」

「——用你全新的生命，换取我们彼此之间，同样全新的开始吧，神明大人。」

完全不顾神明一时的惊慌失措，澪把自己想说的话全部说完。

「……………………………………………………」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沉默。

神明长久地沉默。

「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最后她又一次发出笑声。

「啊……我活了……八百……九百？记不清了……好多好多年……」

她说。

「我见过……三水来的舰队……为了丈夫的武运恸哭的新娘……」

她说。

「我见过……为了疾病、丰收、及第、恋情，乃至他人的生命许愿的人……」

她说。

「我也见过……远远地见过……西方的坚船……驶来这片八百万神明的土地……」

她说。

「但……这是第一次呢……」

她说。

「这个世界上……真有……即便刚才还在……刀戈相向……下一瞬……又能心平气和地……讲话的人……呢……」

她笑。

「简直就像……妾……一样……那么多年……伶仃的……妾……一样……」

「或许真是这样呢。」

澪点头。

「如果不是那样，就没有办法坚持下去，毕竟岁月和土地，总是会沉默地积累血，悲伤还有分别呢。」

「哈哈哈哈。谁知道呢……」

「——我真心期待您给我一个答案。」

澪正色说。

「或许不是今天，此时此刻，但即便是一年后，十年后……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能以，和今天不同的方式，一起相处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神明大笑。以云子那清澈的声音欢笑。

「这样吗……是这样吗……」

她说。

「会让汝如愿吗？不会让汝如愿吗？」

她笑。

「那么，我的答案就……」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暂且保留到……那个时候吧……」

直至最后的余音如同弹珠滚过，在澪的脑海中消失。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只剩下夜雨。

——我是认真这么想的，你应该能够明白的。

澪想。

——就算信仰消退，科技进步，时代变迁，我全心全意地相信，也总会有一个，能让像你这样既是「孩子」，又是「老人」，同时是「神明」的家伙安歇的地方。

澪想。

——……但是现在嘛。既然你已经睡下去了，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澪想，同时望向梯阶下的滨崎纱耶香。

——她掏出一瓶盐。

并且还盯着纱耶香的鼻子。

并且还露出恶作剧的笑容。